生辰(二)
午來起了涼風,掠過梢頭,院前便樹影婆娑。
斑駁的日光漏過窗,灑在桌上,照著半干未乾的墨痕。
「大人。」門口有人進來,恭敬地垂首喚一聲,道:「仍未尋得韓琦蹤跡。」
風吹著桌上的宣紙,嘩嘩作響,墨色漸干。
「讓人都回罷。」許久,案前那人擱下筆,低道了一句,聲音寒肅如大雪中的青松。
「今日臣下回京之時得了消息,說韓琦老母與幼妹返城。」稍停了片刻,進來之人又道:「驟然離開卻又回來,想是與韓琦失蹤之事脫不開干係。」
「可要著人去查查?」
那人又沉默了半晌,卻道:「不必。」
「若陛下問起,便只說是失足落水。」他將干透的紙折好放進信封,慢道:「找尋多日,屍骨無存,實在惋惜。」
「這......」這臣僚愣了一下,試探著小心問道:「那韓琦總歸是四品刺史,又甚得寵幸,若陛下怪罪......」
「若果真得寵幸,便不會一直留在淮北之地。況本官瞧陛下意思......」那人似是隱約低嗤了一聲,卻聽得並不真切,「恐巴不得韓琦早早死了方好。」
「此事不必再理會。」
案前的冷松香幽幽縈繞開來,正午熱氣漸濃之時,卻覺出幾分冷意。
臣僚垂眸,恭順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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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冷寂,這邊的林府卻是熱鬧得很。
正是用午飯的時辰,眾人皆已在西房裡落座,男客女眷間雖以一扇海棠春睡屏風作障,可兩廂里說話,若是聲大些,仍能聽得的。
林昭進屋時,只剩了長桌最邊角的一處狹小位置,緊挨著屏風,似是臨時添上的。
然鎮國公位至正一品,國公夫人——理應也是於主位旁側落座的。
這是明擺著要與她難堪了。
「夫人快請坐。」右列坐在第四席的那少女笑著扭頭看向她道:「只剩您一個了。」
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剛能壓過一眾女眷低語攀談之聲,將她們的視線吸引至自己身上。
一時間,或奚落,或鄙夷的目光俱都向她看來。
林昭抬了抬眼。
丹鳳眼,吊梢眉,生得便是一副極刻薄之相。
林蓁蓁密友,也是刑部侍郎吳英的獨女——吳鳳眠。
聽夫子曾閑談過一句,此女幼時由祖父母在鄉下帶大,直待十歲左右,方才被吳英接回京中。
可這京城裡,便數她眼高於頂,最瞧不得鄉下人。
「鳳眠說得是。」林蓁蓁接話,神色倨傲地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立在屋角的林昭一眼,「夫人好大的面子,竟讓這數十位官家貴女只等著您一個了。」
此為交遊之宴,亦是家宴。
縱再不濟,總歸也都是林家人。可林蓁蓁現下,卻是半分情面都不給自家人留了。
——不過自始至終,這些人也從未將自己當作一家人。
外面層雲遮日,天色微暗下來。
林昭掩在陰影中,微垂著眸,緊抿起唇,眼底漸浮出一抹譏諷冷峭。
方才眾人進屋,她不好橫插進來,便在最後等著,等諸人均落座后她方緊跟著進來。
且不說並未耽誤多少時辰,便是這國公夫人的身份,就是她們在此處等上幾個時辰,也是不該有怨言的。
——可這國公夫人,不過是個任人欺侮的草包。
林蓁蓁此話一出,席上諸人的神情俱都不忿起來,相互低語埋怨。
「就是......」
「她又算個甚麼東西,竟值得我們等著了......」
林蓁蓁聽著,面上便浮出幾分意滿之色來,似是示威般,隔著長桌,遙遙向她微抬起下頜。
「蓁蓁。」一旁默不作聲的柳如梅倒懂得見好就收,輕聲呵斥了一句,轉眼笑意吟吟地看向她,曼聲道:「坐吧。」
林昭笑了笑,眸光在眾人面上一一掠過,而後微垂下頭,面色極歉疚地默聲於最角落處落座。
一副逆來順受,聽之任之的模樣。
眾女瞧她如此,眼底的輕視之色便愈發濃郁起來。
——到底是個鄉下來的土丫頭,終歸上不得檯面。
林昭復又抿唇向她們靦腆地笑了笑,塗了脂粉的蒼白的臉襯著蔫耷的長眉,愈顯苦相。
這人,竟是半分脾氣也沒有么?
貴女們瞧著,心中不由得便起了作弄之心。
府里的下人正陸續上著菜,琳琅滿目,佳肴珍味滿桌。
卻並無人動筷。
「這酒是今年裡新上的醉花陰吧。」坐在林昭身側的這位,瞧著已有些上了年紀,假惺惺笑著提起酒壺,眼底卻是掩不住的艷羨,「將軍府果真是氣派。」
「這酒,整京城裡富貴人家中統共不過五壺,夫人竟拿來待客了。真真是闊綽。」
「不過些酒罷了。」柳如梅臉上笑意愈深,卻只含蓄地彎了下眼角,朝這女子溫婉笑道:「王夫人若喜歡,待回去時叫人拿上幾壺便是。」
「這可如何使得。」王夫人連連擺手推脫,可眸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過這酒,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少頃,她目光一轉,又落至身邊林昭身上。
「此酒珍貴,夫人可千萬要嘗嘗,莫錯過此等佳釀。」王夫人笑道,說著竟起身,親自傾倒酒壺為她斟酒。
笑意儼然,神色恭順。
她這是作甚麼?竟親自給這人倒酒?平白辱了自己身份!
席上眾人均都一怔,俱向她們這處瞧來。
澄澈酒液汩汩順流進杯盞里,馥郁香氣一瞬便彌散開來。
林昭搭在桌沿上的指動了動,目光落在面前已漸盛滿酒的盞上,頓了片刻,卻一語未發。
只是一昧低垂著頭,臉上神色有些許不適慌亂。
——似是王夫人給她斟酒這事,已讓她坐立難安,卻又不敢張口於眾人面前婉拒。
酒已漸滿,漫至杯沿,可王夫人仍垂眼低笑著,手上動作未停。
林昭瞧著,抿了下唇。
酒溢出杯沿,漸便浸透了桌布,又順著流下來,滴滴答答落在林昭裙裳上,膝前、衣袖,都灑上了酒液。
秋香色的衣即刻便顯出一塊又一塊的暗色印跡。
「哎喲!」直待此時,那王夫人才忽驚呼一聲,忙忙立起酒壺,瞧著她衣上穢物狀似懊惱地嘆一聲,「您瞧我,連斟酒這小事竟也做不好。」
說完又訝道:「怎麼您也不提醒我一句,竟等著灑上這樣許多。」
「瞧這衣衫都弄髒了。」王夫人惱恨自己道,可瞧向她的眼中卻隱有得逞笑意,「您快去換上一件吧。」
緣何不提醒她一句?
林昭垂了垂眸,唇角隱隱彎起一抹冷笑。
自是要瞧瞧她們這群人,到底還能使出多少手段花樣來。卻原來,不過如此罷了。
「無妨,王夫人也不是有意。」默了片刻,林昭勉強笑著用手帕不斷擦拭袖上的濕痕,聲音愈來愈低下去,「也只有這一件衣衫......」
「只是些酒水罷了。」她抬眸,迎上諸人譏諷的目光,眼神卻始終躲閃著,「擦一擦,也是還能穿的,不妨事......」
果真如她所想。
王夫人站在一旁冷眼瞧著,心中嗤笑,時常見她只穿這一身衣裳,可沒想到......果真便只有這一件。
真真是一副窮酸相。
席上眾人聞言,俱都忍不住掩唇低聲嗤笑起來。
女席這邊,一時瞧著竟是極為歡快之態。
王夫人環顧一圈,見上首柳如梅亦是忍俊不禁之態,不禁心中更是愈發得意起來。遂也自倒了一杯醉花陰,淺淺的抿了一口。
果真是好酒。
她想,眼眯成了一道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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