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賀敬銘回家的時候,於霞正躺在沙發上補瞌睡。
她昨天夜班,天快亮那會兒剛回家,醫院一個電話打來,說她負責的一個病人突髮狀況,安排在下周的手術可能要提前。
於霞不敢耽誤,在桌上給女兒留了一百塊錢,匆匆忙趕回去。
忙到將近中午,病人的情況總算穩定下來了,她在醫院食堂解決了午飯,回家時順道去菜市場買了菜。
賀敬銘一進門,於霞睜開眼睛,醒了。
放學回家的丈夫換上拖鞋,把新買的書包往邊上一放,人癱進沙發里,長腿一抻,主動彙報:「昨晚做了全方位體檢,一切正常!早上趕在最後一節課前去女兒的班裡報道,咱還成同桌了,書包是靳洲送的入學禮物,好看吧?對了,我在學校里的名字叫賀宇晟,賀家遠房親戚,曉曉的堂兄。下午摸底考試,考數學,我覺得至少能拿個147、148?主要是最後一道大題著急了,省了兩個步驟沒寫。」
賀敬銘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還可以做得更好。
不過拿下年級第一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一點,老賀心情轉好,環視客廳:「曉曉呢?在房裡複習?」
「她去道場了,飯點前回來。」於霞從沙發上坐起來,把丈夫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末了,幽幽的眼神定格在丈夫那張嫩得能掐出水的臉皮上。
賀敬銘最怕妻子這種眼神:「有話直說,看得我心裡發毛是幾個意思?」
於霞斟酌了一下才道:「你去女兒學校讀書這事兒,是不是決定得太倉促了?」
「有嗎?」賀敬銘沒意識,攤了攤手,「別人17歲不都在讀書么。」
「不是,你換位思考,你17歲那天回家,發現你爸不但變成你的同齡人,還在第二天背著書包出現在你們班,跟你成為同桌。你怎麼想?」
「……」
當年賀駿嚴老同志走的是『消失』路線,長子也就是賀敬銘將滿17歲的前一個月,他就鋪墊好工作需要外派一年的幌子。
要不是賀敬銘租了影碟帶於霞去老房子看鬼片,也不會撞見返老還童的爹。
比起『我爸外出工作一年』,當然是『我爸陪我讀書一年』更讓人窒息。
賀敬銘默了會兒,有些自我懷疑:「我做錯了?」
回想今天出現在9班,一直到下午考完試,女兒都沒跟他有過眼神交流。
慪氣呢……
「沒說你錯了,不過做法有欠妥當。」於霞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溫溫熱的水,「你在部隊說一不二習慣了,每天讓手下的兵負重十公里,多出一公里那叫違抗軍令,你還不樂意。跟女兒交流可不是這樣,你得適當聽取她的意見。」
賀敬銘點頭,划重點記下了,忍不住糾正:「我們也不是天天負重十公里。」
特種兵放全世界都是珍稀兵種,講求全面發展。
天天負重十公里,跑幾個月膝蓋都廢了,還怎麼執行任務,為國效力?
於霞朝賀副營長瞪眼睛。
賀敬銘立馬蔫兒了:「知道了知道了,現在怎麼弄?我轉學?」
不能陪女兒讀書確實遺憾,但還有家裡作為交集點。
等關係緩和了,還能一起交流學習經驗、寫個作業什麼的。
老賀思路敏銳,不但會舉一反三,還懂得退而求其次。
「沒這個必要。」於霞早有主意,「先揚長避短,發揮出你的強項,讓女兒想起你的好。」
「嗯,行!」賀敬銘扶著沙發扶手站起來,「你歇著,這一年的晚飯我承包了。」
於霞就是這麼想的,倒回沙發里躺舒服了:「菜放在水池邊,來個最拿手的松鼠魚。」
有個十項全能的老公真好,要是能天天在家做飯就更好了。
*
賀曉曉果然是踩著飯點回家的。
賀敬銘剛好端著最後一個紅燒茄子從廚房裡走出來,身前圍著有小熊印花的圍裙,眼神清澈,一臉少年氣。
父女倆對上今天的第一眼,分別都有些局促。
老賀後知後覺自己去學校讀書的事兒武斷了,沒徵求女兒意見,弄得她不開心,這鍋他得背!
小賀打開家門,惹人垂涎的飯菜香味兒鋪面襲來,配合客廳里充裕明亮的燈光,溫馨的家庭氛圍是對的,站在餐桌前圍著圍裙做飯的人就……貨不對板。
她從昨天持續糾結到今天,生活節奏都被打亂了,實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一個17歲的父親。
甚至想扭頭就走,去天橋下表演胸口碎大石賣藝討生活。
但那不現實,放腦子裡想想就算了。
「回來啦?洗個手過來吃飯。」於霞跟沒事人似的添飯,笑著對女兒說。
接著,賀曉曉看到賀宇晟同學沖自己艱難的擠出個難看的、討好意味十足的笑。
賀曉曉:「……」
再看菜色豐富的餐桌。
行吧,先吃飯。
*
7點正,電視里開始放新聞聯播。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吃飯,氣氛說不清道不明的僵凝。
於霞給女兒碗里夾了一塊細嫩的魚肉,想說『這是你爸燒的』,幫賀敬銘邀個功,可餘光瞥到身旁的少年,開口就變成:「多吃點兒,魚肉補腦。」
賀曉曉道了聲『謝謝媽』,木然的低頭扒飯。
於霞:「……」
這局面,她好像也不太穩得住。
賀敬銘跟著架起一塊燒排骨,在空中頓了頓,又想了想,再猶豫的看老婆,也不知是想求助呢,還是求助。
最終,把排骨放進自己碗里。
下一秒,賀曉曉就悄悄抬起頭偷瞄她老子,只一眼,然後迅速垂眸做個認真吃飯的樣子。
那小眼神兒里各種打量、不確定,又躍躍欲試的想確定。
於霞『撲哧』一聲,看得笑了。
父女倆同時停下,眼巴巴的瞅著她。
她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行了,趁今天我在家,一次性把話說開吧。」飯吃得差不多了,於霞放下碗筷,先把發言權給女兒,「你先說。」
賀曉曉睜著一雙靈俏的丹鳳眼,欲言又止。
賀敬銘有點兒著急:「你對我有什麼意見,都說出來,我改,保證改!」
於霞補充道:「我知道你還不能完全接受,但事情已經發生了,說說吧,你怎麼想的。」
賀曉曉放下碗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溫水,對坐在餐桌對面的少年正色道:「我希望你能轉到別的學校,如果你不願意的話,至少去住校。可以在周末回來,但平時在學校里,盡量減少和我的交集。」
她需要私人空間,一片沒有父母目光注視,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這個要求,賀敬銘自己反思著去做是沒問題的。
被女兒直截了當說出來,用的還是抗拒的、甚至帶有一點兒驅逐意味的語氣,他就受不了了。
「我是你爸,不是你的仇人。」
賀曉曉飛快反問:「你現在像我爸爸么?你是用賀敬銘的身份跟我說話,還是我遠房堂兄外加同班同學賀宇晟的身份跟我說話,你自己想過沒有?」
賀敬銘被噎得結結實實。
連帶著,於霞也被女兒這一手弄得不好插話。
賀曉曉知道自己說很得重,可她憋屈極了!
「事情發生之前,你們沒有提前告訴我,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事情發生后,你們也不給我消化的時間。一個照常上班,該幹嘛幹嘛,一個直接跑到我學校來,說是陪我讀書,問過我意見,考慮過我感受么?」
「這兩天,你們的所作所為就讓我覺得,我怎麼想根本不重要。」
「包括媽媽剛才讓我先說,好像給足我發言權,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們把事情實錘后的『公平公正』。」
「我能怎麼說?」
賀曉曉一頓輸出,兩邊耳垂漲紅得像小燈泡,眼眶也微有些濕潤,濃密的長睫向下垂覆,跟隨她說話的節奏和呼吸,發出輕微顫動。
但她不會哭。
她只是一臉冷酷的拿起水杯,喝水順氣。
然後在爸媽的注視下,剋制了情緒,放下杯子,重新提起一口氣,對他們鄭重聲明:「明天還要考試,我不想為這個影響狀態。」
賀敬銘和於霞雙雙點頭,老實巴交。
賀曉曉放下玻璃杯,回房複習。
朝房間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轉身看著他們兩,主要是那位17歲的少年:「我還沒準備好,也沒調整好,懂我意思吧?」
賀敬銘忙不迭點頭:「空間,距離!」
至少沒再叫他轉學,也沒趕他去住校。
不把話說死就還存在轉機。
賀曉曉得到親爹的保證,心裡稍微舒服點兒了,面沉沉的鑽進自己的房間,反手關上門,身體向後仰,整個人靠在冰涼的門上,從緊繃的胸間舒出一口氣。
口齒里還殘留著晚餐的餘味兒。
爐火純青的松鼠魚,入味的燒茄子,土豆和排骨完美融合……
老賀同志的廚藝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贊啊。
賀曉曉抬起手摸了摸發燙的耳垂,想笑是怎麼回事?
她竟然把她爸給訓了。
*
客廳里沉寂了一會兒。
賀敬銘和於霞半天反應過來,被女兒反向教育了。
那眼色,那語調,那思路,那氣魄……
嘖!
「不愧是我閨女,隨我!」賀敬銘起筷夾了一塊茄子放嘴裡,無窮回味。
「你們老賀家的人多有主見想法。」於霞笑了笑,「新的被褥枕芯還有四件套,我都放到書房的小床上,待會兒吃好了,你自己換一下。」
「幹什麼?」少年沉了臉。
女兒剛把他嫌棄完,輪到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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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敬銘:誰的青春沒點兒疼痛和遺憾,好好學習才是王道!
於霞:當年那麼有覺悟,清華北大不是任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