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番外（下）永世
客棧中又來了名與他相識的男子，名喚閔蒼。而從他的口中我大約也琢磨透了一些事情，譬如我失憶之前一直很庇護這名子梨上神，我們算是同門的師姐弟，當初我將一片丹心都給了他，可後來我們好像生了什麼誤會，我是在與魔頭一戰中戰死的。而我死後，他不惜抱著我的屍體求遍諸天神佛，更在佛祖門前跪了十年。我魂飛魄散后，他還有幾次想不開要同我一起魂飛魄散，是為了無憂，才勉強撐到如今。
不過聽他如此一說，我忽然覺得，看來我之前的眼光倒是不錯，至少選中的這個人沒有讓我失望。
他也在客棧中住了下來，每日除卻了照顧女兒就是來陪我說說話，偶爾，還會做些親昵的舉止，我不排斥，但也是一如既往的沒感覺。
他想過要喚醒我的記憶，帶我去街頭買花，給我買糕點，帶我去山上放風箏，可惜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雖說他的唇角總掛著笑，可我能感覺到，他的心頭，一定很疼。
「師父，為何我有夫君有女兒這件事，你到現在才和我說呢。他，對我挺好的。」
我站在師父的窗檯邊修剪一枝梨花，師父不動聲色的翻開一頁佛經，許久才道：「他之前負了你，師父，只是給他一個懲罰罷了。」
「負了我？」我剪下一段枝葉，續問道：「那我之前，很喜歡他么？」
「嗯。」
「師父，既然我那麼喜歡他，可為何我還會將他給忘記了？我，又是怎麼與他結為夫妻的？」
師父緩緩道：「蓮華，自你幼時，師父便同你說過，世間一切，都有定數，因果循環，乃是報應。」
因果循環，乃是報應？
這句話一直盤旋在我腦中許久，因果循環，我們之間，究竟種下了什麼因。
是夜，我未睡，提燈來樹下看梨花。
風聲颯颯，吹落枝頭繁花，此情此景，倍感蕭瑟。
他也未睡，默然走到我的身後，看著我的背影發獃。
「這十幾日以來，你想過了不少法子來恢復我的記憶，是我不好，總是讓你失望。」
我將燈放在了腳下，他與我一起坐在屋頂之上，放眼眺望，街頭燈籠明滅閃爍，燈火葳蕤鋪滿了整個錦繡城。
我抱著自己，淺淺道：「我想，我的記憶可能是回不來了，師父說，佛祖救下我的時候，我的元神已經七分八裂了，是他將我養在了雷音宮百年才得以蘇醒，我的元神受了重創，所以那些記憶可能是，徹底丟了。」
聽他一直沉默著，我又道：「若不然，你放棄吧。」
他抬起一雙皎潔的眸子看我，傷懷萬分：「華兒，你是想同我，兩不相欠，各自安好么？」
我趕忙擺手解釋：「沒沒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雖然記不起來你是誰，但我能感覺到，我很喜歡你懷中的溫度，我以前，一定很喜歡很喜歡你，要不然也不會有這個感覺。以前的事情，忘記就算是忘記了，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他動了動薄唇，「重新來過？」
我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我都聽閔蒼說了，我死的時候，你帶著我求遍了諸天神佛，磕了三千零八個響頭。我雖不懂什麼是情愛，但我知道，我在你心中一定很重要很重要，既然你我對彼此都有情，那倒不如，我們慢慢來，你給我些時間，我一定也會愛上你的。」
「傻丫頭。」他攏我入懷，懷中淡淡的梨花香縈繞在鼻息前，我閉上眼睛，也放下一切的抱住了他。他緊擁著我，沉吟道：「既然這樣，我們便成親吧，華兒，我不想再讓你等了，我怕，怕你又像上一次那樣，在我眼前消失不見。」
我想了想，道：「成親？可我還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才同你相處了十幾日……」
他低聲喃喃：「你不用知道，我能記得住你的喜好，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子梨……」
他將我從懷中撈出來，滿目真摯的看著我，抬手幻化出那枚梨花玉簪，輕輕別進我的發間，唇角淺淺上揚：「收了本神的發簪，華兒，你早就賴不掉了。」
——
我從不知這錦繡城中還有一座廢棄的王府大宅，不過經的他揮袖一變，整個王府大宅便又恢復了肅穆幽靜的模樣。
府內梨花遍地，他拉著我的手，緩緩走進後院，梨花樹上還掛著紅蓮燈，花瓣落進燈中，風吹無痕。
「這裡，便是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最後的心愿，便是再看一眼府中的梨花。是我不好，沒能滿足你這個心愿。」
我走到梨花下，昂頭看著樹樹花影重重，轉身朝他莞爾一笑，「這梨花，可真美，比九重天的還要漂亮。」
「華兒，你閉上眼睛。」他湊近我，柔柔道。
我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你是不是要給我驚喜啊？」
他平靜道：「伸出手來。」
我又聽話的伸出手，他亦是抬起手，與我雙手相合，「可以睜開了。」
我驀然睜開眼，只見掌心飛花，紅白一片，蓮花飄入空中，梨花脫落枝頭，花葉交纏，甚是驚艷。
我滿心歡喜的看著這一幕，他此時也開了口，低沉道：「你不記得這些事，我便，親口說給你聽。當年，我還是雷音宮前的一盞梨花，是你日日用靈力灌溉，才得以化作人形。我陪了你數百年，這數百年來，你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亦是漸漸的愛上了你，我同你承諾過，要娶你回家做新娘子。可我最後失約了……」
眸光對上他凄涼的眸仁，他抓住我的手，我聽著他的話，心中隱約也有些漣漪蕩漾開，「為何，要失約。」
他抬指撩開了我鬢角的發：「是我不好，我不該忘記了你兩次，親眼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兩次……」
「你忘記了我。」
「那時候，你很痛苦，甚至連看我的眼神中都帶著悲傷。」
我木訥的瞧著他，「我很痛苦？是不是，同現在的你一樣，明明我就在眼前，卻什麼都記不起來，那種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他僵硬的扯了扯唇角，「等你記起來了，我便帶你去看世上最美的梨花。」
「梨花……」我腦中倏然飄出了一道影子，恍恍惚惚，不大真切，「梨花是分離之花，可我記不起來，究竟是誰和我說過，梨花，是永不分離的意思……」
「華兒！」他眼中有淚，像是抓住了一縷希望，「你，可記起來了，梨花，是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那道影子閃過後，我就再也想不起來別的了，搖了搖頭愧疚道：「對不起子梨，我記不起來，什麼都記不起來。」
他失落的鬆開了我的肩膀，良久，才勾起一抹艱難的笑，「罷了，無妨，明明知道結局的事情，又何苦強求呢。」
大手握住我的手，他拿起我的胳膊，在我手腕上重新帶上了一條銀蓮花的鏈子，口中呢喃著我聽不懂的話：「其實藏書閣那次，我知道是你，我只恨自己不能清醒，若有半分清醒，我也不會那樣傷害你。」
憂愁在他眼中允開，我溫柔一笑，亦是握住了他的手：「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若我對他心中還有半分恨意，我便不會死在他的懷中，也便不會每每看見他落淚，心頭都不是滋味。
「華兒，我再帶你去最後一個地方。」
最後一個地方……
芳草萋萋處，有一處皇陵，皇陵內亦是種滿了梨花，這個時節，梨花綻放似雪，倍添凄涼。
皇陵內，陰風掃面，吹起了我一身紅衣。
地宮之中，葬著一對帝后，碑上刻著帝后的謚號，而旁側的小碑上，卻又刻著愛妻蓮華的字樣。愛妻蓮華，是說的我么？
「這是？」
「當年寒冬，紅梅綻放時，你便是在一個白雪紛飛的天，躺在我懷中閉上眼睛的。你那一世不喜皇家束縛，可我想百年之後能與你趟一個棺材，便自私的將你葬在了皇陵，這塊，是我為你親自所寫。歷朝歷代不曾有帝后同碑的先例，我捨不得你，既是要睡一個棺材，你便委屈些，讓出這方寸之地，容我留個名。」
「這是，我們？」我詫異的看著眼前的石碑，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冰涼從指尖傳入心坎，霎時間，心頭像是有針扎了一般痛。
我趕忙收回了手，再抬頭，已見他眼角潮濕。
「生死同穴，我想，若我還記得那些事，定會十分感動吧。」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問道：「我想知道，這三百年，你是如何過來的。」
他扶住了我的腦袋，把我護進了懷裡，嘆道：「我過的很好，不過是每每午夜夢回，都能在夢中與你相遇罷了。」
「子梨，我，不該忘記你。」
「我曾同老天求過，只要你能回來，如何懲罰我，都沒有關係。」
「子梨……」我摟緊了他的腰，心中五味雜陳，淺淺低吟：「等我。」
「我等你，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我都陪你等。」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靈台中似是又晃過了一幕，漫天飛雪，紅色的喜字，大紅的嫁衣，還有他擁著我在雪地中落下的眼淚……梨花百里，他穿著喜袍抱著已經死去的我，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那種心痛，我亦是能真切的感受到……
「重錦……」我毫無徵兆的想起了這個名字，晃了晃腦袋，拚命想再想起些什麼，可腦中，卻是空空如也。
我想不起來了，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回去已是傍晚時分，自從離開了皇陵，我便覺得心中仿若有塊大石頭在壓著，還有喜袍與血，我們，何時成的親？
適逢有外地的雜耍團來京中表演，火樹銀花，流光瀲灧。
我神使鬼差的靠近那表演，裡面正在表演耍大刀，我迷糊間，忽見那把大刀從壯漢的手中脫出，直奔我而來……
許是我看的傻了，也不曉得拿仙法避一避，大刀只差分毫便落在我身上時，是他撈住了我的腰，旋身將我護在懷中，刀刃生生劃破了他的胳膊，頃刻間，血色染紅了白衣。
而我的眼前，也霎時浮現出許多場面。
「重錦，此生此世，來生來世，你都是我一個人的。」
「我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都不會。」
「如今，我把心給你，從此，我們便兩不相欠了。」
「蓮華，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求求你別這樣。」
「華兒，此生不能長久，來世，我還你一世長安。」
往事接踵湧進了我的腦海，我想起了我的死，也想起了師祖替我凝聚元神的光景，還有他哭著帶我去大雷音殿的一幕幕……
「子梨！」我如夢初醒，看著他手臂上越來越深的血跡，顫抖的從袖中掏出帕子，強裝穩重：「子梨，子梨，你不可以有事，子梨……」
他看我的眼神愈發深邃，抓住我顫抖的手腕，懷疑道：「華兒，你……」
我猛地撲進了他的懷中，緊緊的環住了他的脖子，還未開口說話，淚水卻先一步的洶湧而出……
二十萬年的執念，如今，我終於如願以償了。
——
九天之上，青衣女子手中握了一柄團扇立在墨衣男子身後，慢悠悠的扇著扇子：「當年，我取走神尊的記憶，不過是想保存這世上最真摯單純的愛罷了，三百年了，我自知沒有神尊運氣好，得了個這麼痴情的夫君，但我也總算是看開了一些事情，有些人，藏在心中一輩子就夠了。族長，這記憶，就當做是小神送給上神大婚的賀禮了吧。」
墨衣天尊負手道：「你執著了那麼多年，看開了便好，接下來你打算要去什麼地方？」
青衣女子感慨道：「人面桃花是為他而開，既然選擇放棄，那人面桃花，我也不打算繼續留下去了。我準備帶著對他的思念，一起遨遊三界。」
——
三界之大，卻總有一人，踏遍千山萬水，輪迴千年萬載，來與你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