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十年清靜
這時,採藥山客醒轉過來,約莫雙眼還有昏花,使勁晃了晃腦袋,發覺還是不得勁,趕緊伸手進懷裡,摸索片刻后,掏出一個拇指大的藥瓶,屈指彈走軟木瓶塞,立即湊到鼻前,使勁地深嗅一口,瞬息間渾身一震再震,如焦渴之人飲甘醴,整個人都精神了。
負笈書生眼前一花,卻見採藥山客躥躍出去,落在異獸和前朝殭屍之間,回頭看了一眼廟裡,虯須大漢微微額首,信手一招,那道匹練雪光碟繞三圈,逕自投入那口皮袋裡。
採藥山客得了允許,伸手撿起鐵尺,尺身褪盡紅光,與尋常鐵尺毫無二致,被他拿捏在手裡,腳踩著鬼狐尾巴,從下頜狠狠捅進去,破顱而出,將異獸屍體挑在上面,快步走進廟裡。
雲遊僧僅僅看了一眼,鬼狐臉上有四道血淚,搖了搖頭:「無間妖瞳一一被破,此物與貧僧無緣,便予你罷!」
虯須大漢也僅僅是索回鐵尺,用一條秀才的方巾湊上去,還未仔細擦拭,鐵尺上的血跡污穢,就變得乾乾淨淨。
他本是六扇門直屬咒禁司的四大神捕之一辛無害,敬奉的是法家諸子先賢,拜的是獄神憲章等護法神,對四眼鬼狐毫無興趣。
再則,雲遊僧慈舟都無動於衷,他若是伸手要去,豈不是顯得自家斬妖除害目的不純,自然是把頭搖了又搖,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
可惜,採藥山客也並非貪婪之輩,這頭四眼鬼狐寄宿前朝殭屍胸腹,被虯須大漢用鐵尺飛叉之術逼出顯形,又被雲遊僧慈舟破去瞳術,自己一點功勞未得,實在是厚顏不起來。
不過,就此了結還是不成的,四眼鬼狐害得自己在人前出醜,一劍貫顱而出,不過是發泄私憤,這頭鬼玩意有些妖異,倘若剝皮截尾,沒準能搗鼓出一件法器。
心動則行動!採藥山客剛想動手,驀然間想到四眼鬼狐能出入陰陽兩界,迴轉陽間人世時,沒準從陰曹地府帶了些不乾不淨的穢物上來。
想到此節,他便拱手向三人道了聲告罪,得了雲遊僧默許,方才敢從腰袋裡摸出一個紙包,解開后便有一捧松香藥粉,被他一股腦地抖灑在火堆上。
瞬息間,萎靡不振的野火堆,往上衝起三尺三分高的純白烈焰,負笈書生感覺到,廟裡無處不在的陰風冷氣,瞬息間退潮般的散去,心裡不禁又驚又喜,望著採藥山客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幾分敬佩。
可是,採藥山客並未因此洋洋得意,取出攀山用的飛虎爪鉤索,卸下其中一根較長的彎鉤,一下鉤住四眼鬼狐的下頜,挑在熊熊燃燒的火堆上烘烤。
只聽到「滋啦滋啦」,冷水入熱油鍋的連串爆裂聲,四眼鬼狐不知何時蘇生過來,哪怕下頜掛在鐵鉤上,兀自掙扎不斷,身軀扭來扭去,就像麻花似的,還是不能脫困。
負笈書生游畢方一見有異,便往後縮退半個身位,躲在虯須大漢後面,瞧著烤火的四眼鬼狐毫髮無傷,四肢被火烤過,無數黑煙裊裊升起。
仔細看,那些黑煙時不時浮現出幾張扭曲鬼臉,極盡世間丑怪獰惡之色,說不出的邪佞鬼祟,僅僅是與鬼臉對視,就有魂魄脫體而出,被它吸走的迷惑。
若不是,虯須大漢發現身後的書生有異,壓低嗓門怒吼一聲,震散了四眼鬼狐身上,散逸而出的陰塵鬼心,游畢方恐怕會被幻術害了。
「這頭鬼玩意很是邪祟,哪怕是死透了,屍身都涼了,竟然還有讓人迷亂失智,走神失魂的本事,不愧是此山的地主精靈!」
雲遊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輕聲道:「善哉善哉!此地惡緣已去,哪怕鎮山寺廟香火不存,可還得二十年清靜。鬼狐盤踞多年,哪怕巢穴被同類侵佔,它那兩間法藏起的寶貝不少,片刻過後,法界崩潰,自會化作靈光重回古戰場,到時就憑各自機緣!」
虯須大漢辛無害雙手合掌,施禮道:「慈舟大師所言甚是,在座諸位都是有緣人,到時就看各自機緣!」
採藥山客用秘葯催出木中火,正在燒烤四眼鬼狐,祛除此物身上的邪祟,聽到雲遊僧慈舟的話,又得了虯須大漢的提點,立即明白過來,當下也不去理會手頭上的瑣事雜務,專心致志地等著機緣到來。
反倒是負笈書生游畢方對四眼鬼狐嫌棄地很,剛看到採藥山客鬆手作罷,他就壯著膽子,直面自家恐懼,撿起鐵鉤,倒提著邪祟妖物,繼續燒烤下去。
三息過後,一道幽綠色靈光,從前朝殭屍的胸腹處噴薄而出,不過十二丈高,驀然爆炸開來,化作千百道流螢靈光,往山澗各處紛紛揚揚降落。
雲遊僧慈舟閉上眼睛,禪唱一聲:「善哉善哉!有緣無緣,盡在一念!」話音未落,就有兩點靈光,彷彿乳燕歸巢,逕自投入其懷裡,化作一個紫紅木魚,一串念珠。
虯須大漢有鑒於此,雙眼瞪地滾圓,卻還是無法洞悉靈光根底,只能憑著直覺感應,雙手快如疾風,分別攫取了十幾點靈光下來,褪去兩間法的法力,幻化成一條腰帶,一頂頭盔,一對銅錘,一本古籍,以及零零碎碎的雜物。
採藥山客看見好處,曉得自家身法不如人,卻以五毒禁制,驅使了一窩飛蟻衝上天去,就近撿靈光搜羅下來,生冷不忌,結果幻化出來的都是些破銅爛鐵,一點用處都沒有。
反倒是負笈書生有些運道,哪怕坐在虯須大漢身後,還是有漏網之魚,一點靈光主動來投,幻化出一本妖氣森森,靈氣氤氳的道書。
上面有蟲鳥篆,三個大字,《螟蜒錄》,乃是上古鬼神的源流,玄門據此闡發出三屍神法,旁門拿去演化出九蟲秘術。
游畢方忍住好奇,可是耳邊莫名出現喃喃低語,催促他伸手翻開,心裡重重一沉,即刻知道這本道書並非尋常之物,恐怕是有些邪祟,又或是神異非常,趕緊雙手端起,準備託付給雲遊僧。
慈舟大師看了一眼,暗忖:「左右不過是一件後人抄錄的仿本,不出旁門左道的樊籠,理會它作甚」,便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伸手接過。
「善心招善緣,惡念得惡報!檀越入山尋仙訪道,夜雨般若寺,與我等有一面之緣,豈非有緣之人,合該得此道書,也算是向道之心虔而誠之,感天動地,才有此番緣法!」
在場修為最高的雲遊僧都這般說法,再則虯須大漢乃法家修士,對此小道小術不以為然,自然不會伸手。
至於採藥山客藍壤,並非正人君子,卻也是個實誠之人,自忖緣分不到,也不敢怪罪旁人,也是擠出笑臉,雙手抱拳揖了一禮。
負笈書生看到眾人推辭謙讓,心裡就像撓到癢處,按捺不住地翻開封皮,結果一個字都沒有,只是泛黃的書頁,一頁連著一頁,頁頁如此,當真是歡喜了開頭,後面欲哭無淚。
可是,雲遊僧慈舟卻看見,《螟蜒錄》道書精華,化作一點靈韻,落在游畢方的胸口,中丹田的位置,結成一枚符籙真種,估摸著是前朝道人戰死沙場時,不忍見道法失傳,便將半生修為化作禁制,隔代傳法,以待有緣人。
「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