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范舉人公進
須知,秀才可是官員候補,一旦衙門裡有空缺,只要走通關係,銀錢開道,能立即補上去,一躍成為人上人,被人尊稱一聲老爺。
游畢方此身福份氣運,皆因輪迴轉世,被徹底清空,能夠考取功名,成秀才,著青衫,實在是不易,說不準還借了宗族的氣數。
此時,自家秀才功名,不知何故遭小人檢舉,觸怒縣學政座師,鐵筆一勾,從此革除學籍,貶黜出去,與市井小民無異,不吝是晴天霹靂,驚嚇地失魂落魄,癱坐在地。
沒了父母依靠,自家中等好田十幾余畝,都被族人名為代管,實質是巧取豪奪了去,眼下沒了功名傍身,恐怕連身家性命都不保了。
不過,父母在時,曾經給自己許過一門親事,定的是鄰村范進舉人的小女,豆蔻年華,身子還沒張開,須得等多兩年才好成親完婚。
「那舉人也是嫌貧愛富的主,彼時看中我年幼中了秀才,頗有幾分期許,現如今,形勢不同以往。倘若聽聞我家父母身故,家產被族人所奪,肯定是要退婚的。」
想到自家按照慣例,以六禮相待,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都已具足,唯獨親迎還有些時日,一旦自己提出退婚,那便什麼物件都拿不回來,只能等著范舉人聽聞消息,主動前來退親。
「萬萬沒想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貧道還有一天,等著女方人家來退婚,才能手頭寬裕些。真真是麵皮都沒了!」
頭七剛過,游畢方沒日沒夜地守靈,被族人支使地團團亂轉,身上還著孝服,忽然聽見外面許多吵鬧,夾雜著鄰村人幾聲口音,立即明白老丈人登門造訪來了。
「此行,我那未來老丈人定生不良,許是知曉秀才功名被拿下,就連學籍都保不住,定然是來退婚的。」
事態發展果然如游畢方所料,要不是擔心幾方各說各話,怕有齟齬滋生,玷污了靈堂,辱及過世家嚴家慈,他才不會頂著腫脹發紅雙眼,與未來泰岳范舉人,在前廳說話。
一老一少還未坐下,游家宗族老人頗有自覺,佔了主家的位置,族中青壯更是排布開來,穩穩噹噹地拿住大局。
游畢方也不理會,拱手揖禮道:「小侄狂妄,尊稱范公一聲世伯。不錯,在下從小歆慕仙道,到處尋仙訪道,在魚糧道左的某座深山裡,的確尋到劍斬精怪,降妖除害,劍俠一般的神仙人物,還有佛法高深,一聲禪唱震動四野八荒,方外之人!」
「也是在下向道之心虔誠,觸動莫名機緣,竟然得了前朝道書,又熬過精怪考驗,成了一名修真鍊氣之士。」
「眼下仙緣已成,在下也沒了父母牽挂,范公平日里不曾往來,此時登門造訪,必然是順應時運,與我斷塵緣,送我成仙罷。」
「來來來,還請范公予我聘書、禮書,照單還我聘禮,生辰八字,一把火燒個乾淨,豈不痛快!」
范舉人也是一村地氣,鍾靈毓秀,孕育出來的人傑,早已不是當初中舉時,飛揚跋扈的性子。
先前,他聽說縣學政革除女婿功名學籍,徹底斷了官路前程,一時間被氣血翻湧迷住了心,就想著要及時止損,趕緊退婚了事,做徹底切割。
此時范舉人親眼見了游家子畢方,哪怕家中劇變,沒了父母依仗,又被宗族所制,竟然不卑不亢,不喜不憂,明知自己此行目的為何,還能沉地住氣,如此心性,也是個人物。
只可惜,游畢方把話都說滿了,不給自己留有餘地,無論開口怎麼說話,都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倘若真的要責怪,就只能責怪自己太多疑,接連犯了幾個糊塗,才把此事弄成這般局面。
可是,想到游家子入山訪仙問道,竟然略有所得,哪怕是小道小術。非也非也,既然能驚動縣學政,請文廟祭酒出面,定然不是江湖術士之流,恐怕真的是左道之術,不世出的旁門真傳。
范舉人想到唐傳奇記載劍俠之流,空空兒、精精兒、紅線女,按理說也是不入正教的旁門道統,就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本事,心裡不禁又驚又疑。
質疑的話臨到嘴邊,范舉人一反常態,改口笑道:「賢婿有所不知,功名利祿雖好,卻也是過眼雲煙,有道修真騰雲駕霧,朝游北海暮蒼梧也是等閑,手指縫裡漏個一星半點,也教人吃穿不愁。只是人言可畏,我也是被豬油迷糊了眼睛,才會失了禮數,還望海涵才好。」
游畢方聽了這話,方才知道,讀書人若是厚起臉皮說瞎話,那真是天下之大,無人能出其右。
不過,范舉人不退婚,反而堅持喚自己為賢婿,顯然還是心存僥倖。
只可惜,自己早已不是過往的游畢方,而是兼得前世左道精粹,醒悟前塵往事,性靈重光的人物,若不是時運低落到極點,哪裡會和這些鄉野村夫賣弄嘴皮,早就浪跡天涯,去尋各種成道機緣去了。
「范公如此說來,還是打算認下此事,要嫁個女兒予我。正好,父母身故,我家田產被族人拿去代管。就連腳下這套老屋,都被幾個族兄弟霸佔瓜分了去。可以說,腳下無立錐之地,頭頂無片瓦遮風擋雨,范公嫁女過來,可是要過苦日子的。」
范舉人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自詡聽過宗族吃絕戶的傳統,也親眼見過不少,自己就曾有過分潤。只是,這事落在自家女婿身上,那可就是不能忍了。
游家族老聽聞此話,暗恨游畢方當著旁人的面,捅破其中關節,著實非常可惡,簡直該千刀萬剮。
若不是范舉人乃是十里八鄉赫赫有名的豪紳,士林頗具聲望的文脈清流,在他獨自辦學的私塾里,學成出師的門人弟子,遍布附近郡縣,擔心反噬之力,游家會承受不住,這一對翁婿就該當場病歿了。
還別說,為了保住家族聲譽,不至於名聲掃地,這些吃絕戶上癮的老壽頭,還真的是什麼事都乾的出來。
「我家本有十畝中田,父親勤快持家,又開墾了七八畝梯田出來,一年四季,挑肥施水,總算養出肥厚地力來,日子漸漸富足。父親身故,我又不是種田的料,被宗族拿走幾畝,原本也沒什麼。只是,一分地都不給我留下,分明是想餓殺我!」
游畢方抬頭瞥了一眼三族老:「據說此事,得了三叔公默許,他家拿得最多,毗鄰份田,打算連成一片。」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唯獨三叔公笑而不語,老眼眯成一條縫,目露精光,看著游畢方,簡直把他當成死人。
游畢方不以為意,笑道:「三叔公,我勸你善良!子曾經曰過,人有三忌。少年忌色,壯年忌斗,老年忌貪!」
「三叔公,侄孫還有一話,你也是上了年紀的人,榻前脫卻鞋與襪,未知明朝穿不穿!做人最緊要的是開心,心氣和順,方能頤養天年,含飴弄孫。倘若沒了你這尊老祖宗壓著,就憑那幾位中人之姿的叔伯,不成器的子孫,未必能守得住家業!」
此話一出,就連范舉人也知道,自家賢婿與游家,可謂是徹底撕破臉了,唯一慶幸的是,游畢方專門針對排位第三的族老,並未把其餘族人往死里得罪,還算是有轉圜的餘地!
「賢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