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惆悵與歸來

第十章 惆悵與歸來

這段蕩氣迴腸或者說幽愁暗恨的過往被楊延霸說得平淡無奇,就像在敘述一段與己毫不相干的故事,用以滿足對面孩子刨根問底的探究。實際上對楊延霸來說這就是個故事,僅此而已。逝者已矣,活著的人不是還得掙扎著生存下去?雖然不堪回首,但是對生活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經歷和經驗!即使再窮困潦倒,也不再會缺乏支撐和勇氣。

鍾誠卻依然聽得心潮澎湃。雖然敘事者講得如同白開水一樣索然無味,但鍾誠早熟的心理依然能把歷史與寶田寨一點一滴地聯繫在一起,幻想出這段完整的歷史。這是鍾誠十二年來第一次聽聞對祖父及老族長人生的描述,近乎事實。固然有很多語焉不詳,或者因為鍾誠視野淺薄暫時無法理解的地方,但也給了他一個有血有肉的形象。那就是自己的爺爺,倔強,堅持,不放棄。鍾誠像找著自己的根,起碼不會再在面對著寶田寨的時候有那種瀰漫在心底的自卑,不會再自憐自怨像無根野草,找不著自己的歸宿感。

楊延霸敘述完畢,想起很多年沒講過這麼多話了,只覺著痛快淋漓也口乾舌燥。下床去喝了好幾瓢井水,再躺下后發現鍾誠停止追問,好久不曾開口,只盯著屋頂發怔。

「嘿,小子,怎麼不說話了?」

鍾誠眼珠一轉看了楊延霸一眼,搖搖頭,仍未開口。

楊延霸想了想,說道:「好了,別想那麼多了,只是講個故事給你聽。其實這次來就是有事找你,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鍾誠轉頭疑惑地看著楊延霸,問道:「又要出去么?」

「恩。」

鍾誠更疑惑了。「以前你不也常出去?也沒見你專程道別啊。」

「嘿嘿。」楊延霸洒然一笑,道:「這次不一樣了,出去后說不定不會再回來。你說值不值得道個別?」

「啊?怎麼?」

「沒意思了。天天守著這片窮山惡水,也受夠了那些人的嘴臉。你們父子倆一走,我何苦還去面對他們讓自己心煩?」看著鍾誠不加掩飾的驚訝,楊延霸自得笑道,「其實在外面我也可以混得很好。你真以為我每次出去就是去扛包擔磚當苦力?老子也是見過世面響噹噹的一條好漢!」

鍾誠不否認。在他看來楊延霸固然在寶田寨畏畏縮縮,只是不屑於去和那些人有什麼交集;楊延霸有膽氣有本事也有腦子,去哪都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他只是驚訝於楊延霸還留在寶田寨是因為自己和父親,聯想到自己低調卻能橫行於寶田寨中,其中是不是也有楊延霸的功勞。畢竟楊家元霸的名聲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顯赫。

出去更好。鍾誠念著楊延霸的現狀想到。然而他又開始擔心另外的事情。

「那以後還能再見么?你又不知道去哪,我們家要走也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怎麼,捨不得老子了?」楊延霸戲謔笑道,「放心,能再見的。不過也要等老子混出點名堂不是?到時候別忘了老子就行!」

鍾誠確實捨不得楊延霸。楊延霸伴隨了他人生迄今記憶最深刻的這五年,有點無賴有點瘋癲,那種親切與親密卻深深烙在心間。只是面對離別,他還不知道表達這種惆悵的情緒,只得嘆了口氣。

……

鍾誠與楊延霸聊到月上中天,心緒交錯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醒過來天已經大亮,楊延霸也不見蹤影。

廚房裡又傳來叮噹作響的聲音,鍾誠知道那是楊夏至母親在給自己做飯了。離別將近的惆悵還在,怕再見不到那個可親可敬的人,又記起楊延霸說過會再來和父親道別的,總算安下心。看到床那頭還有明顯睡過的痕迹,心想楊延霸怕是早上才走的。鍾誠想起床,又想懶洋洋賴著多享受下如母般的慈愛與照顧。正猶豫間楊紅蓮便走了進來。

看到鍾誠睜著眼睛望過來,楊紅蓮抱歉的笑了笑,說道:「吵著你了,八妹?今天得去田裡幹活,就早點過來給你做點吃的……」

「沒呢,姨。我剛醒,準備起來了。」說著便翻身下床。

「再睡會,再睡會。」楊紅蓮連忙跑過來,制止鍾誠,「天還早呢,日頭都沒出來。再說你病還沒好利索,上床躺著去。」

「病都好了的,姨。」鍾誠苦笑一聲,「躺床上好幾天,都躺累了,我起來走走吧。」

楊紅蓮將信將疑看了看鐘誠,發現氣色好了很多,便不再阻止鍾誠,回廚房看著他在門外繞了幾圈。

飯很快做好了。楊紅蓮叫過鍾誠,叮囑道:「飯菜做好了,等粥涼一點你再吃。吃完了你就在家裡好好養病,哪裡也不許去。一會我叫夏至過來陪你。別的不要擔心,你父親該回來了。要不的話,我晚上再來看你……」

鍾誠滿口應承。等楊紅蓮一走,便迫不及待地衝進廚房,不管粥還滾燙,邊吹邊喝連下三大碗——確實是餓極了。等喝完粥,才發現蓋著紗籠的吊籃里又是一隻做好的雞,鍾誠不由一陣感動。

楊夏至到來的時候,鍾誠正坐在門欖上照著初升的陽光。這時候日頭正好,照著暖洋洋的正適合胡思亂想。

鍾誠看著楊夏至走近,便有了一種不自覺的親切。不等楊夏至開口他便先招呼道:「吃飯了嗎,夏至?」

「嘿嘿,吃過了,誠子哥。」楊夏至笑嘻嘻的回答,「我媽說讓我今天陪著你,叫你不要亂跑。」

鍾誠也沒打算去幹什麼。別的事沒有,學校兩天不管和三天不管也一樣。心裡也估摸著父親該回來了,這事讓他去頭疼吧。於是便和楊夏至並肩坐在門欖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胡亂扯些,卻發現和他也能有些聊頭。

話題慢慢扯到鍾誠身上。

「誠子哥,你畢業了打算幹什麼?」

「恩……」鍾誠不知道該不該回答,想了想還是跟他透了底,要不到時候還不知道怎麼跟小姨去說呢。「我去縣裡上中學。我爸也可能調走去那邊當老師了。」

「啊?」楊夏至初聞震驚,隨後又有點茫然,過了好一會才喃喃問道,「一中還是三中?」

鍾誠搖了搖頭:「不知道,還要看考試成績啊。」

「恩,那肯定是一中了。」楊夏至比鍾誠自己更有信心,直接給他預定寧江頭號中學。

鍾誠笑了笑。

「那……你們還回來嗎?」楊夏至猶豫良久后,還是囁嚅著問道。

鍾誠轉頭看著楊夏至。他知道楊夏至很願意和自己在一起玩耍,學習,就像他也喜歡跟楊延霸待在一起。只是以前他不給楊夏至機會,現在則有點不忍打破他的期望,卻也只能如實相告。

「應該……不會了。還回來這裡幹什麼呢?」

楊夏至黯然沉默。即使不了解鍾家和寶田寨恩怨,也能從明面上看出鍾家的格格不入,心裡明白鍾誠是確實不再願意回來的。過了一會又像突然想到什麼,急切說道:「你還有田有山呢,不是也會回來打理這些地的么?」

孩子式的熱切讓鍾誠有些哭笑不得,搖頭道:「不管這些了。我爸又不會幹這些,我管著也得不到什麼。到時候只能送給你們家,要不就荒著。」

「哦……」楊夏至終於沮喪地低下了頭。

「夏至。」鍾誠看著這個逐漸親密起來的表兄弟,輕聲說道,「你也可以考中學去啊。你人聰明,在寶田寨里我看也只有你是老老實實念書的。只要去了縣城,到時候我們也能經常見面的。」

「恩——」楊夏至眼睛亮了起來,「對哦,我也可以去考啊。一中不行就三中,三中不行,縣裡還有別的中學吧?呵呵——」

只是笑完情緒又黯淡下去:「唉,不知道我爹媽要不要我去呢。」

「呵呵。」鍾誠笑了笑,安慰道,「你媽肯定會讓你去的,等晚上你可以問問。」

……

時至中午,聊得撒歡的兩人也早已躲到陰涼處。午時的日頭**辣的能把人皮都曬掉一層。下地幹活的人也會在山裡找個涼爽所在避過這陣子的燥熱,留守在家的老人小孩也躲進屋裡;寨子裡外的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影。

在楊夏至還托著下巴眼神迷離地為未來憧憬時,鐘山河頂著炎炎烈日回來了。

鍾誠第一時間就看到了父親汗水淋漓地走進屋來,腳步因長時間的趕路稍顯沉重。然後很快便發現他身上僕僕風塵也掩蓋不住的喜意,這讓他有點納悶。在他的印象中父親似乎永遠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那麼外漏的情緒基本未曾見過。

鐘山河也看到了鍾誠與楊夏至,只是來不及招呼,先跑到廚房灌了幾大瓢涼水,然後才走到兩人跟前。

鍾誠與楊夏至這時候已經站了起來,看著鐘山河。

「鍾老師。」楊夏至怯怯地打聲招呼,猶有恐懼。鍾誠只盯著父親,如同往常。

「恩。你好,楊夏至。」鐘山河頗為斯文地回應。接著目光轉向鍾誠,眉頭稍皺,微有不滿說道,「怎麼沒去學校看著?」

鍾誠張了張嘴剛想解釋,楊夏至已經搶著說道:「鍾老師,誠子哥病了,都昏了一整天呢……」

「恩?」鐘山河有點驚訝,疑惑看了看兒子。高溫映紅的臉上確實還有著不健康的白,聽著楊夏至一五一十又添油加醋的描述,心裡也漸漸沉重起來。鐘山河知道兒子很少生病,咋一來卻如此嚴重,自己又不在身邊,不免有些愧疚,擔憂也寫在臉上。

「現在怎麼樣了?」這是鐘山河問道自己的兒子。

「沒事了,沒夏至說的那麼嚴重。」鍾誠平靜地回道。看著鐘山河呼出一口氣,又道,「只是學校前面這兩天沒去看過了,你歇會過去看看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休息會吧。」鐘山河深深凝視了兒子一眼,有些束手無策的無奈。沉默一會便轉頭囑咐楊夏至,「等會吃完中午飯就去學校,楊夏至。要看到別的人也讓他們過去。」

「好的,我就去。」楊夏至也不願再對著讓他頗為不安的鐘老師,痛快應了聲,便轉身出屋。

一切又如同往常,父子兩人沉默洗漱,沉默的上桌吃飯,然後鐘山河不待休息,直接去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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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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