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楊家元霸

第三章 楊家元霸

回到家時天色還早,遠不到吃飯上床的時候。wWw.鍾誠放下書包坐到門口竹椅上,望著天空怔怔發獃。遲暮時的太陽遠沒有日間時候來得毒辣,紅彤彤一輪掛在西天處,就這麼直照著也不會有暈頭炫目的感覺。

只是燥熱下去了,濕悶的空氣卻都從山間墜了出來,匯在這片谷中,沉甸甸的讓人氣都喘不過來。南方山地里的這種怪異天氣年復一年,不知被多少世代居住這裡的人們所詛咒。鍾誠只呆坐了一會,額上臉上的汗珠就滲出來,劃出幾道線,順著下巴滴落地上,衣裳也漸漸被汗浸透,濕漉漉的貼在身上;空氣越來越沉,壓得人快不能呼吸。

「***!」

鍾誠張大嘴,狠狠吸了幾口氣,肺裡面卻還是像被什麼東西給壓著,火辣辣的疼,就像溺在水中一樣,那口氣怎麼都順不過來,心裡憤憤罵了一句賊老天。

看了看天色,離天黑散潮氣還有一段時間,就這麼熬下去,非被悶死不可。鍾誠想了想,帶上門,向谷里走去。

進谷的路就那麼一條羊腸小道,零零落落撒著些家禽牲畜的排泄物。鍾誠腳步很急,只想用冰涼的溪水好好先泡上一泡,對地上早就干透的那些排泄物熟視無睹。拐了幾個岔口,遠遠看到前方山腳的茅草頂子土坯房和前面的曬坪上癱坐著的人影。

夕照正從兩座山縫間透了出來,剛好照上這座簡陋的棚子,映出通紅一片,再一路東進,最終全灑在橫加阻隔的青山上。微風吹起,棚子前後細嫩的樹枝隨風起舞,泛油的樹葉反射著紅光卻盪起層層金黃的光暈,色彩斑斕交相輝映,在那間破爛的屋子前後雀躍。黛的山,綠的樹,一幢黃土房,一道紅光,還有團孤零零的人影……鍾誠停下腳,愣愣看著,心裡竟像被石頭壓著一般,說不出的驚嘆,說不出的惶恐。

直到微帶點涼氣的風吹到跟前,鍾誠才回過神來。舒出一口氣,感覺身上涔涔汗水更甚,又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駐足,便忿忿罵了句娘,然後抬步朝那山那屋那人走去。

還沒到跟前,就聽見笑嘻嘻的嚷嚷聲:「楊八,今天又得空?」

聽到這個讓他頗為忌諱的稱呼,鍾誠因天熱顯得焦躁的臉更沉了幾分,恨恨回嘴:「你媽的!」

被問候了親娘,那人卻不為意,咧著嘴,嬉皮笑臉等著鍾誠走近。

像糯米糰子一樣癱坐地上蜷成一團的是個蓬頭垢面鬍子拉扎的漢子。大熱的天身上卻捂著件開線翻花的棉襖,上下露出發黑的棉頭;兩層土布的厚實褲子也是油烏髮亮,竟然還是開檔的,稍一動作,就能瞥見那根象徵男人的雄壯。

如此風情,使得被寶田寨眾口一詞評價為老成的少年也不禁樂了,笑著調侃道:「元霸,你又犯病了,大熱天的捂痱子呢?哦……鳥也發潮了還要晒晒么?哈哈……」一邊肆無忌憚的嘲笑著一邊尋了個稍微乾淨點的地方坐下。

被稱呼「元霸」大名楊延霸的邋遢漢子,顯然對這種程度的嘲諷調侃習以為常,臉上的表情都沒有改變半分,依舊是沒心沒肺的呲牙咧嘴,目光隨著鍾誠的身影轉動,等鍾誠笑完坐定后,才嬉笑反駁道:「小崽子,毛都沒長知道什麼鳥玩意?老子這是在收天地之精華,吸天地之靈氣!」

鍾誠就瞟著漢子身上的棉襖厚布褲子嗤笑不語,嘲弄的神情**裸地擺在臉上。

「娘的!」楊延霸終於受不了被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蔑視,雙腿狠狠一收,將全身都掩住,惡狠狠地道:「老子打擺子不行么?前夜泡在溪里睡著了,半夜才被凍了起來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沒看到老子現在還在抖?***!」

「呃……」鍾誠仔細觀察了下,發現楊延霸隱藏在厚重衣褲下的身軀真的還在瑟瑟發抖,這時候終於免不了對這個同命相憐人物的關心,更多的卻是滿腹驚奇。

「你也能生病了?弄沒弄點葯?不會就這樣等著掛了吧?」一連三個問號。

對於這個在寶田寨唯一可以與之肆意的傢伙,鍾誠心裡終究是很在意的。一起吹牛打屁高談闊論,相互嘲諷謾罵,毫不顧忌年齡與輩分的差別,這是半友;教會自己趕山下套,橫練豎劈,以及「人不狠站不穩」等等,這是半師。這樣一個半師半友的傢伙要是就這麼掛掉,鍾誠的生活未免會太無趣了些。

「死不了的,胡亂搞了些藥草吃了。再說,真要是大毛病,等你過來,能做的也就是扒拉個坑把我埋了。」楊延霸對鍾誠這種馬後炮的鄙夷不堪,刺喇喇的說道。

「嘿嘿。」鍾誠乾笑兩聲,又意猶未盡繼續調侃道:「放心。到時候肯定給你找個背山靠水陽光充足的地方,寬敞又明亮。」

嘴裡這麼說著,人卻湊到楊延霸身邊,舉手探了探額頭。楊延霸沒阻止鍾誠徒勞的舉動。大熱的天曬在太陽底下,要是試出體溫正常那才是見鬼了。閉上眼,默默感受著那隻粗糙纖細的掌指覆在額上帶來的溫度,心頭也有股暖流在回蕩縈繞著。

楊延霸沒有子嗣,不知子女承歡膝下會是何等滿足與欣慰,是否就像此時的鐘誠給他的感覺,什麼都不想去做,什麼都不像要,只想這種無法宣洩的情緒一直洋溢心間。他也曾娶過妻,曾經還是鄰村如花般的妖嬈,黃泥寨中的寶貝,門當戶對的結合讓他很是志得意滿。只是還未等生下一麟半子婆娘便受不了家道驟衰的落差和四面八方劈頭蓋臉而來的謾罵諷刺,便借口回娘家一去不返。等他趕到丈母娘家,得到的只是令人及其心冷的媳婦早已離家外出闖蕩的消息,話里話外全然沒有新姑爺上門的熱情,這個消息當時讓他如遭雷噬,丟魂般直接起身返家。據說與媳婦一同離家的還有她曾經的青梅竹馬,然後自此至今十數年的時間裡,皆是消息全無。或許那倆姦夫淫婦的家人多少會有些訊息,可楊延霸再沒對這個事這些人上過心,只是從此便放浪形骸癲狂眾生。偶有回憶,也只暗笑自己當時抱有的捷足先登洋洋自得的可笑心態,胸中的屈辱早在那段暗無天光的日子裡隨葬在父親的墳地中。從此楊延霸便成了附近十里八寨的笑談,「看不住媳婦」的寶田元霸徹底成了教育好吃懶做漢子們的典型,直至他遷出祖宅多時未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才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鍾誠在試過楊延霸的額頭,又用手背在他脖頸窩蹭了蹭,入手儘是冰涼一片,也終於嚴肅起來,有點失神道:「這麼涼?……呃,你不是號稱鐵打的身體么?」

「哎……」楊延霸忍受著入骨的冰冷和肚腑里火烤般的炙熱,忍不住呻吟道,「從不生病啊……三十幾年就這麼一次,要去我半條老命了!」

「那現在怎麼搞?」

「硬挺啊,還能怎麼辦?」

「呃……」鍾誠聞言只能翻翻白眼。說到底也只是十歲出頭的孩子,加上從小到大本身以及身邊的人很少有生病的,這種情況下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而楊延霸也是人生三十六年裡曉事以來頭一次生活不能自理,胡亂找過幾味自己知道的土葯吃過後,能做的就是裹上自己最厚最重的棉襖曬著太陽出汗發熱,可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束手無策。於是兩個人只有對著瞪眼發獃……

「好了,別說這個了,捱幾天也就過去了。」楊延霸已經認命了,反過來勸導愁容滿面的鐘誠,「倒是你,今天來幹什麼的?」

鍾誠拍拍自己的腦袋,很不滿自己的記性,回答道:「啊……先前是說太悶熱了,想著去渠里泡泡的。」只是先讓如畫的蒼涼震撼了一把,又看到癱著的元霸,一分神卻忘了這茬。

「嗯……」楊延霸看看已經不那麼刺眼的日頭,說道:「那等會再去吧,也有些日子沒見了。你那個弓腰返練得怎麼樣了?」

「就那個樣。太難,不想練了!」鍾誠聞言皺眉,話也說得擲地有聲,透著一股子的憤懣。

弓腰返絕不只是說難練那麼簡單,雖然只有一個動作,但全身如被生生撕裂般的過程,即使是楊延霸也不願再去念想觸及,所以聽到鍾誠孩子式的賭氣,他也只是笑了笑,循循善誘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老話可不是說說這麼簡單的。說難不是理由吧,前面那麼多苦都吃過來了,難道就栽在這最後一式上?」

「練好有什麼用?前面那些練完又能幹什麼了?人上人?一個寶田寨就已經把我壓垮了!」鍾誠瞟了一眼楊延霸,滿臉不屑地說道,「或許還可以加上一個你。」

楊延霸搖了搖頭,說道:「沒用?現在用不到可不代表將來,除非你一輩子就守在這個山旮旯里。再說,趕山爬樹榦活打架什麼的,寨子里的那些毛孩子誰能比過你了?你們吃的玩的都差不多,你以為這些工夫白來的?所以啊,還是你肯不肯練得問題。疼是肯定會捱的,熬過前面一段也就好了。我也是這麼熬過來的呢。」

鍾誠默然,眯著眼盯著楊延霸,過了半晌才道:「你現在還能不能做出來?」

這下倒是抓住楊延霸的痛處,都放下十幾年了,再撿起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聽鍾誠這麼一問,有點悵然,也惱羞成怒,罵道:「呃……你他媽非要拿老子來比么?我現在都半截入土的人!你他媽有點出息好不好?」

聽他發怒,鍾誠倒是笑了起來。鍾誠知道楊延霸的本事,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楊延霸在狀態最好的時候也能拔出棵碗口粗的來——這也是「元霸」這個稱呼的由來。一力降十會,所謂弓腰返之類的軟把式,對他多半沒什麼效果。所以鍾誠只是單純想刺刺楊延霸,對他對楊延霸來說,這樣才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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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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