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葉棲子棲
葉子棲說道做到,果然就站在庭前背《論語》,庖丁期間來勸過幾次。可無論他說什麼葉子棲都只是搖頭,嘴裡還嘟囔著什麼「君子之名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也……」庖丁是個大老粗,葉子棲念叨的這些文詞兒他也聽不懂,只道這小丫頭平日里雖好說話,但若是真的決定做一件事,九頭驢也拉不回來。所以心疼歸心疼,只好由她去。
雨季尚寒,到了夜半時分竟然下起雨來。葉子棲一整日不曾歇息進食,暴雨一澆,腦子裡早已一片混沌。
腦海里四書上的字扭曲成一團,背著背著就成了: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居之無倦,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不亦樂乎……
張良打著傘走在青石路上,遠遠看見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站在小聖賢庄門前,渾身濕透,好半天沒有動作。他試探著叫了幾聲,也不見回應,索性走到那人身邊。
「不亦樂乎……不亦樂乎……」葉子棲編不下去了,機械的重複著同一句話。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張良好意提醒。
葉子棲迷迷糊糊的道著謝,然後問道:「可是君子……君子又是什麼呢?」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應該就是君子了吧。」張良答。
「國且不治,談何天下平!」葉子棲的笑容有些苦澀,她忽然回過身一把扶住張良的肩:「治國應以法制約束之,無為修養之,禮樂教化之,若游心能如老莊之虛靜,治身能如墨翟之勤儉,齊民能以管商之嚴整,而有持不自是之心,則諸子皆可師也,不可棄也。」動作幅度過大,胸口提著的一口氣一下子斷掉,葉子棲身子一軟,直接向後栽去。
「小兄弟!」張良手裡的傘「撲棱」一聲落在地上,他驚訝的看著懷中人,骨骼纖細,眉眼精緻,卻是女子無異。
「姑娘,醒醒。」張良輕輕搖著女子。
能說出這種話的,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張良這樣想著將女孩抱起來,走進了小聖賢庄。
當葉子棲醒來的時已是第二天傍晚,此刻她正躺在一間屋子裡。葉子棲忍住全身散架一般的疼,強撐坐起來,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間屋子不大,但是乾淨整潔。裝潢樸素,自有一種書卷氣。床鋪居於房間東南角,臨著窗戶。床頭擺著一方矮几,上置一面銅鏡,旁邊放著幾個木頭匣子,顯然是一個簡易的妝台。對面的牆上也開著一扇窗,窗下亦是一方矮几,上有竹簡兩冊,筆架一台,旁邊的茶盤上一壺四杯放的規整,桌子後面的席子上,隱約見到放著一張古琴。窗的右手邊是一閃雙開的門,門關著但是沒有閂,再右手的一面牆下摞著兩個衣箱。這些便是房間里的全部家當,東西雖然不多,但該有的都有了,葉子棲信手推開窗看著退潮時波瀾起伏的大海,夕陽紅色的光從窗縫中擠進來爬上她的臉,給這蒼白的人添了幾分血色。
門「吱扭」一聲被推開,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孩子端著葯碗走了進來,仔細一看,正是那日里為葉子棲開門的小童。
「姑娘剛感了風寒,快關上窗戶,切莫再著了涼。」小童見狀,忙走上前來。
「敢問小兄弟,我現在是在哪裡?」葉子棲伸手推上窗,輕輕問道。
「姑娘身在小聖賢庄濯園,是三師公帶您進來的。」
「三師公?可是伏念先生的三師弟張良先生?」葉子棲伸手接過葯碗,這才發現此刻自己只穿了件褻衣,雖然領口掩得嚴整,但畢竟有違禮法。葉子棲將碗中藥汁一飲而盡,有些尷尬的把被子向上拉了拉。
「姑娘昏倒在外神智不清,三師公身為男子多有不便,所以請了聽雨閣的姑娘們幫忙照顧。」小童怕葉子棲多想,連忙解釋。
「是這樣啊,真是多謝了。」聽雨閣不是桑海著名的樂坊嗎?怎麼會和小聖賢庄這種書香之地有聯繫。究竟是這個聽雨閣有貓膩,還是這個張良為人太過開放?
葉子棲正這樣想著,只聽見房門被扣了兩聲。她說了聲請進,然後看著一個俊俏的青衣男子緩步走到床前。
「三師公。」小童連忙作揖。
原來他就是張良,葉子棲將男子打量一番,覺得這人並非像伏念那樣難以親近,若是好言相商,說不定可以讓她留在儒家。她忙咬紅嘴唇,坐直身子,清澈的眼裡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笑意,輕聲道:「葉棲不知先生來訪,未能起身相迎,若有失禮,請先生多多見諒。」
「子棲尚在病中,不必在意這些瑣碎禮節。」張良向葉子棲笑了笑,然後轉過頭向小童道:「取藍辛苦了,你先退下吧。」
「諾。」取藍打了個拱,端起葯碗帶上門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張葉兩人,葉子棲看象張良,有些猶疑的問道:「先生方才叫我什麼?」葉子棲平日里一向化名葉棲或是葉無痕,子棲這個大名已經五年沒人叫過了,是以被張良這麼一叫感覺生硬的很。
「良以為子棲會先問良要和你說什麼。」張良看著葉子棲,語氣中有些試探:「難道子棲覺得稱謂比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更重要?」
「葉棲只是對名字更敏感一些。」葉子棲笑容不改,心弦卻綳了起來,難道他們已覺察了我的身份?她面上依舊鎮定的笑著,饒有興趣的問道:「那張良先生是想和葉棲說些什麼呢?」
「子棲求學一事,良已經聽掌門師兄說過了。師兄感念子棲心志之堅,決定破例收你入學,從今往後,子棲就是你的字,這間濯園,就是你的寢室了。」
「真是太謝謝先生了!」
「這一切都是子棲自身努力而來,大可不必謝我。」
「可是若是沒有先生,掌門肯定不會為葉棲破這個例。先生這個人情,子棲記下了。」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不過子棲從現在開始要稱良為三師公了。」
「是,三師公。」
「天色不早了,子棲早些休息,良不打攪了。」
「恭送三師公。」
待張良走後,葉子棲起身划好門窗,將屋子裡的東西簡單查看一番,然後倒回榻上抱著被子滾了幾圈,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夢中,絢麗的大紅色將場景鋪陳開來。火紅的嫁衣平攤在床榻上,鳳釵珠翠堆滿了妝台。銅鏡里,待嫁淑女容色恬淡,可那溫婉的長眉和恬靜的眼睛,卻似罩了千種愁緒,怎麼也舒展不開。
「紅羅重錦玉燼飄,佳人如畫海棠嬌。唯有杜鵑空解語,隔簾漫把紅淚拋。」紅色的綉簾被風吹開,黑衣的少年坐在窗欞上悠閑喝著酒。
「你是誰!?」佳人轉過頭,強作鎮定。
「真是巧了,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我看你這住在這十丈高的綉樓了,樓外有地痞把守,還有這大把的鑲金嫁妝……聽說最近沛縣昆吾堂的大哥給他的兒子強聘了藥商葉家的七小姐做側室,那個傳言中的沛縣第一美人葉殷,說的不會就是你吧。」
「不錯,我就是葉殷。昆吾堂勢力不小,公子若是想採花尋蝶,還請另覓他處。」
「呵,採花賊?葉姑娘可真是太小瞧我了。」少年將酒瓶子一甩,翻身進屋,不顧佳人的輕呼一屁股坐在了卧榻上鋪著的嫁衣上。「在下葉無痕,是個四方遊俠。我來這裡,不過是看在姑娘遇到了難處,想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公子想多了,葉殷並沒有什麼難處,公子請回吧。」
「葉姑娘,嘴硬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少年旁若無人的在嫁衣上打了個滾:「你的心事全在臉上寫著呢。」
「公子憑藉什麼看出葉殷有難處。」葉殷看著葉無痕的神情已不再那麼抵觸,但依舊留有戒備。
「這有何難,」少年好像覺得嫁衣的料子很舒服,竟挑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不動了:「如果姑娘願意下嫁昆吾堂,剛剛只消喊一聲就可以置葉某於死地,如果姑娘重視這樁婚事,為何葉某這樣蹂(求別和諧)躪這件嫁衣還能忍住不發作,如果姑娘不希望事情有轉機,又何必要冒著閨譽受辱的風險在這裡聽我講這麼多廢話。」
「說穿了,姑娘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被困在這小小沛縣,但是因為沒有反抗的能力和勇氣,只能僥倖寄希望於我這個陌生人。」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葉家一介商賈,拿什麼去跟地頭蛇抗爭?」
「為了家人犧牲自己的幸福,你可真高尚啊。」葉無痕輕蔑的呵了一生:「你以為你隱忍一下你家裡就會好過了?對付那種垃圾,忍讓只會讓他們愈發猖狂,只有力量才可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他湊到葉殷背後,聲音滿是引(求別和諧)誘:「葉某倒是有個法子,既能讓姑娘離開這裡,又不會給家裡帶來麻煩。」
「什麼法子?」
「在三郡之外的單父有一對老夫婦,人品德行有口皆碑,家中亦廣有田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孩子輩的人來養老送終。如果姑娘願意,葉某倒是不介意當個人(求別和諧)販子把你送過去。」葉無痕頓了頓:「至於葉家……」
「不知姑娘可聽說過巴寡婦清的名字?
「公子是想讓葉家加入巴商?」
「怎麼,姑娘不願意?」
「當然願意,只是巴商盤口遍布全國,又與朝堂聯繫緊密,豈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葉某正巧有個在巴清手下做事的朋友,讓葉家加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承蒙公子如此相幫,葉殷要付出什麼代價?」
「我就喜歡跟聰明人講話。」葉無痕嘻笑開來:「無痕也不要別的,只要姑娘一(求別和諧)夜溫存。」
「休要胡說!」
葉無痕見葉殷是真的生氣了,怕生意告吹,連忙賠禮:「不過是開個玩笑,姑娘何至於這樣生氣。」他整肅一下容色,於葉殷對面正襟坐下:「你的代價就是永遠放棄葉殷的身份,從此以後再也不可以回到沛縣,也不可以與現在認識的人聯繫,就是偶然遇到也要裝作不認識,即使是對父母也是一樣。若聽到葉家的消息要保持緘默,不可過於激動。這樣的代價,姑娘願意承受嗎?」
「我願意。」
「很好。」
那麼從今往後,我就是葉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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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莫名奇妙被和諧,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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