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7】無聲
她看著面前暴怒的鳳凪璃,眼中流露出了幾分淡淡的憐憫。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離,但婉妍這個眼神卻讓鳳凪璃覺得,婉妍離他特別遠,遠到觸不可及,比鬼蜮到阿鼻地獄的距離還遠。
婉妍什麼都沒說,就這淡淡的一眼,鳳凪璃慌了。
他拽著婉妍的手腕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拼了命地抱緊她,恨不能把她直接容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妍兒……妍兒……你不要這樣看我!我求你了,你不要這樣看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今天我要是再晚去一步,我就真的要失去你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行嗎?你恨我就罵我、打我,我隨便你怎樣都行,你別不理我啊……
只要你不再傷害自己,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妍兒,算我求你了,你和我說句話吧!」
鳳凪璃的聲音中,已經沒有絲毫的怒火,就只有苦苦的哀求。
然而他懷中的婉妍,連喘氣的聲音都很弱了。
她垂著雙手任由鳳凪璃抱著,全身不存分毫的氣力,一雙眼空空地懸著,就像是一個任人擺布的玩偶。
鳳凪璃把婉妍越抱越緊,聲音也越來越抖。
「妍兒……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你心裡還惦記著他……
但是他已經死了妍兒,他以三魄重塑你兩魄,渡你出鬼蜮時,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他連往生都不會再有,但是妍兒,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你還有哥哥、還有朋友,你還有我……
從今往後,我一定會待你特別特別好,我們一起扶養舒連長大,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再也不逼你了!
你要想著他、念著他,我都沒意見。你不愛我,甚至恨我,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你別再傷害自己,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行嗎?」
鳳凪璃喃喃地說著,而他懷中的人越來越輕,像是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鳳凪璃不敢鬆開她,生怕一鬆開她就不見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後,雙目空洞的婉妍居然落下了一滴淚。
不知是為了哪句話。
鳳凪璃一下下輕輕拍著婉妍的後背,像是安撫受傷的小貓一樣,柔聲道:
「都會過去的……妍兒,你才十七歲,之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我們以後會有新的生活……」
那天,鳳凪璃一個人說了好久好久。
但最終,他沒等來一個字的回應。
心是不是疼,鳳凪璃已經沒感覺了,他只覺得骨頭疼,渾身的骨頭都疼。
幾個月前,他削了全身所有的骨頭,割了一半的小腿腿骨,把自己的骨架變成鳳凪璃的骨架。
削骨的時候,他滿心都是喜悅,甚至沒怎麼感覺到疼痛。
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鑽心地疼,疼得他滿眼是淚。
鳳凪扶啊鳳凪扶……
他在心裡苦笑著一遍遍喚自己的真名,卻終究哪怕是在自己心底,都沒問出一句:
值得嗎?
鳳天殿中所有的刀劍利器都被收了起來,甚至是一把剪刀、一根簪子都找不到了。
但其實這很沒必要,因為婉妍每日都是坐在床上發獃,沒想過去任何地方。
又是兩天後,鳳凪扶把宣奕和管濟恆接來了,希望婉妍見到家人可以心情稍微好一些。
然而,讓鳳凪扶沒想到的是,見到宣奕和管濟恆的婉妍,就和見到他時沒有任何區別。
她坐在床上抱著自己的小腿,抬頭看了一眼宣奕和管濟恆,又垂下眼睛,偏頭依在自己的膝蓋上,就好像看到了陌生人。
這可把宣奕和管濟恆都嚇壞了。然而,不論他們怎麼和婉妍說話,婉妍始終一言不發。
自那以後,鳳凪扶就日夜不休地守著婉妍,生怕她再出一點差池。
夜裡,鳳凪扶做夢了。
京都初夏的午後,日頭還是毒,她立在驕陽之下,像是鍍了一層金輝。
她說:「婉妍雖不才,但也決心為朝廷和國家鞠躬盡瘁,為了百姓福祉肝腦塗地,效力終身。不知藍玉姑娘可有心與我一道為朝廷效力?榮華富貴婉妍不敢給姑娘保證,但日後只要有我宣婉妍一口飯,就絕對少不了藍玉姑娘的。」
蜀州的客棧,星月夜,共枕眠。
她摟著他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上,睡得迷迷糊糊,嘴裡喃喃著:「為什麼這麼信任你?因為你……值得啊……」
宣府的窗牆,她一下一下梳著他一頭長發,墨絲齊腰軒窗下,佳人玉櫛侍君側。
她中毒瀕死,決心拋下所有人赴死的前夜,拉著他的手,對他說:「相比起真相,我更願意相信我眼前的你。」
所有和她的記憶,都異常鮮活生動,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
至於在見到婉妍第一面之前自己的人生,鳳凪扶已經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
他只隱約記得那時的自己,雖然也不是什麼大善人,但也遠遠和「瘋」這個字不沾邊。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只是生得有幾分雌雄莫辨,只是長大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瘋的呢?
大約是她向他伸出手,說:「和我走吧。」
大約是他發現,凈釋伽闌得到婉妍,只要一軸天卷,他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而他鳳凪扶要得到婉妍,要麼就遭天譴,要麼就逆天命、毀天地。
時至如今,在鳳凪扶的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之後,凈釋伽闌三魄俱滅,天命自然也被破。
哪怕是逆天而行,鳳凪扶都還是贏了,他終於還是得到了婉妍。
凈釋伽闌三魄俱毀的那一夜,鳳凪扶覺得壓在自己心頭十幾年的石頭落了地,心空得都忘了如何狂喜。
他不恨凈釋伽闌,只覺得他真可憐,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
可是此時此刻,哪怕是在夢裡,鳳凪扶都沒法說出一句得償所願。
也或許是因為在夢裡,鳳凪扶反而多了幾分清醒。
他突然間意識到,什麼都沒得到的,或許從來都不是凈釋伽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