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傷別離(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老四不敢大意。在兩隻獵狗狂吠聲的掩護之下,他也悄悄摸了上前。
正當他準備打個口哨示意兩隻獵狗撲過去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趕緊喝止住兩隻獵狗。他自己則是匆匆上前,順著自己看到的東西伸手一扒拉,一、二、三、四,一連扒拉出來四個人。第一反應趕緊一一探了探鼻息,幸好,還沒死透,一息尚存。
他趕緊把山路上的雪掃了一下,順手脫下自己的大皮襖鋪在地上,把四個人都從雪裡挪了出來。
好在他往年也經常帶著村裡其他人進山打獵,有時候也會遇見同行之人掉山溝里需要救助的情況。他認真考慮了一下,他解下腰間系著的他媳婦親手給他縫製的荷包,掛在小黃脖子上,一拍屁股,讓它回去喊人去了。他知道,他媳婦一看到荷包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接下來,他仔細辨別了一下這四個人。看身量,和自己家孩子似乎差不多大小。而他剛才看到的覺得熟悉的東西,恰恰是村裡女孩子常穿的棉襖面料,此刻正穿在其中一人身上。而他就是因為看到了那一面料,他下意識地想到女兒,於是才有了後面的動作。
想到這裡,他不禁覺得后怕。如果剛才沒有看見那個衣角,大黃和小黃早就撲了上來。這四個人還有命活嗎?
他趕緊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忘記這可怕的情景。
緊接著,他打了個口哨,示意大黃躺下,然後把其中唯一的一個姑娘塞進大黃懷裡,還一邊告訴大黃:「你又不是沒養過小黃?不過她不需要你餵奶,你給她暖和暖和就行。」
大黃歪歪頭,似乎並不情願。
「她是女孩子,只能你給她捂著暖和。剩下的三個都是男娃子,我先給他們抹點兒白酒暖和暖和。等會兒我媳婦帶人來了就好了。對,回去喂你大骨頭,這總行了吧?」
大黃這才搖搖尾巴,乖乖躺了下來。
「這都昏迷多久了怎麼還不醒?」
「燒已經退了。大夫說是身體太虛弱了。」
「我們是先回府邸報信還是再等等消息呢?」
「老天保佑啊!」
「我可憐的孩子啊……都怪我……」
王若素隱約聽到有各種人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再仔細聽聽,似乎又只有娘親的哭泣聲。她想睜開眼看看,可是她只能聽見聲音,掙扎了半天,眼皮卻是死沉死沉,大半天好容易才睜開一條縫。等她看清眼前確實是大著肚子的娘親時,她嘴巴哆哆嗦嗦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話:「娘,您醒了?」
正暗自抹淚的王家娘親聞言疑惑地抬頭一看,正好瞧見自家閨女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又聽她緩緩開口道:「娘,您身體沒事了嗎?」
「我的乖女兒!你終於醒了!她爹你快來!」她邊說著,邊擦擦眼淚,還托著自己笨重的身子趕緊上前,試圖阻止王若素從炕上爬起來。「快躺好,乖乖的。你身體還虛弱著呢。」
「娘,別擔心,我感覺自己好像沒事了。」王若素羞澀地一笑,「就是有點兒口渴。」
她娘親愣了一瞬,這才被女兒逗笑,趕緊拿起桌子上乾淨的毛巾在旁邊的碗里沾了點兒水,然後上前輕輕把女兒的嘴唇打濕。
「還知道討水喝,看來確實是沒事。娘還擔心你會不會發燒把腦子燒壞變成傻子了呢。」
「怎麼會?我這麼聰明可愛。娘,我自己來。」王若素順勢從她娘親手裡接過毛巾。
「這水已經涼了。你剛醒來,先把嘴唇潤一下。娘這就去給你倒碗溫水去。」
王若素本想說不用這麼麻煩,她喝點兒涼水也沒什麼。可再一想,不知道娘親為自己擔驚受怕了多久,讓娘親有點兒事情做,還能舒緩一下她緊張的情緒,於是她改口道:「謝謝娘。您慢點兒走。」
「娘沒事。我得順便跟你爹說一下你醒過來了。還得去給你祖父祖母報個信,大家都可擔心你了。」
娘親前腳剛出房門,王若素就掙扎著從炕上坐了起來。雖說她覺得自己身體已無大礙,但是畢竟昏迷了不知道多久,身體終歸是有些虛弱的。
她環視了一下四周,這是一間落鳳坡村裡最常見的普通的農屋。此屋坐北朝南,南面有扇窗,窗下是火炕。王若素此刻正坐在這張火炕上,身下透過褥子還能感覺到有餘熱傳來,想來父母雙親怕她冷著一直沒停過燒柴。想到這裡,她苦笑著搖搖頭,心道:不知道給父母惹了多大的麻煩,讓他們如此擔心。
北面是整個土牆,牆上掛著一張字畫,是她很小的時候,祖父托集市上看相的神運算元給她寫的一副草書,上書「天道酬勤」藉此鼓勵她上進。
牆下擺了一張長條桌子,東西兩邊各放了一把椅子。她記得之前桌子上很少放東西,父親說買不起書桌,只能單獨做個長條桌子,可以兩用。可是做好之後又怕放了別的東西影響她看書寫字,只允許她從學堂回來的時候,偶爾把沒看完的書放桌子上。
可是現在桌子上卻擺放了幾個盒子,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麼。
王若素心下有些好奇,但又實在乏得很,便沒下地。她轉過身把枕頭放好,整個人借著枕頭半倚靠在牆上,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好好回憶了一下。
她清楚地記得她和常遠橋怎麼偷跑了出去,怎麼遇到了那兩個叫方青琅和林子權的師兄弟。再後來他們如何進山、又找到了山谷,後來在谷中遇到一些奇怪的人。一幕幕,在她腦海里清晰地呈現出來。一直到最後,林子權發動了咒術……後面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再醒來就是剛才看到娘親在哭哭啼啼。
「想來子權大哥第一次使用那個剛學會的咒術出了意外,也不知道我們是被誰救回來了,更不知道他們三個人怎麼樣了?還有,娘親是怎麼醒來過的?」想到這裡,王若素忽然記起當時谷中的老爺爺還送了自己一棵人蔘,說是給娘親補身子。她趕緊把渾身上下摸了個遍,也沒發現那棵人蔘在哪裡。「不知道是不是半路丟掉了,太可惜了。」
「對了,還有那個奇怪的黑玉。我還給他改了個名字叫天地璽呢,不知道是不是他把娘親救醒了呢?」她從衣領里摸出吊墜,此刻的黑玉表面散發著一股冷冽的光芒,摸在手心的溫度也不似之前那般溫熱。她閉了眼睛,打算像之前那樣探出神念,卻發現自己的腦海空間里什麼也沒有。
她想了一下,小聲地喊道:「璽伯伯?你在嗎?」
沒有迴音。更沒有想象中那個娃娃臉頭上卻有一縷白髮的帥哥出現。
她皺皺眉頭,再次開口喊道:「月姑姑?墨白大叔?」
依然沒有什麼動靜。
「難道他們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做的一場夢?」她按著太陽穴晃了晃腦袋,「也太真實了吧?不行。看來得趕緊回學堂,找到遠橋大哥,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正胡思亂想間,就聽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還沒等她直起身子,就見父親一手扶著大肚子的娘親,一手端著一隻碗,身後跟著的自然是祖父祖母還有大叔和小叔他們。得,一家人全齊活了。
見她坐著,免不得被一頓「批評教育」埋怨她不知道好好休息。王若素向來在家人面前表現得極為乖巧,此刻也不辯駁,只乖乖地低頭聽訓,嘴角卻不自覺得扯起上揚的弧度——果然還是家人最關心自己啊。聽著大家似乎是在批評自己,但是是個人都能聽出來其中的暖暖的關心,還有隱藏著的淡淡的擔憂。
祖父母年紀大了,看她樣子知道沒什麼大礙,估計過幾天就活蹦亂跳了,也就沒呆多久。兩位老人家剛出房門,她的小叔叔就深深吐出一口氣,扯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他朝她點了點手指頭,說道:「你這丫頭,再不醒的話,我得讓我爹給我扒了皮!」
王若素偏了偏腦袋,眼神里充滿了疑惑:「為什麼祖父要扒小叔叔你的皮?」
「還不是怪我沒把你直接送進學堂裡面,只送到門口嗎?不過確實也怪我不好,那天要不是趕著回來跟你大叔我們要趕集去,哪兒會出什麼事兒啊?怪我怪我!」
聽小叔叔這麼一說,王若素更加糊塗了:「小叔叔你說的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呢?」
小叔叔還想說什麼,卻被自己的二哥一把拽起來,拖著往外走。
「二哥你幹嘛啊?」
「小丫頭剛醒來,咱就別吵吵她休息了——大哥,我們先走了!」
聽著兩位叔叔的聲音漸行漸遠,王若素眨眨眼睛,看看炕前的父母雙親,小聲問道:「爹爹,娘親,我小叔叔這是怎麼了?」
父親接話,問的卻是自己的媳婦:「你還沒跟小丫頭說嗎?」
「她剛醒來,只說口渴想喝水,我還急著去告訴你丫頭醒過來了。什麼都沒來得及跟她說呢。」
父親點點頭,這次是看向了自己的閨女:「也不著急。等你好了再說。」
這下王若素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不知道爹爹和娘親在打什麼啞謎。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炕邊,正好可以拽住爹爹的衣袖。她撒嬌地朝爹爹笑了笑:「到底什麼事情啊?爹爹就告訴我吧。我都已經好了呢!」
她娘親也接話道:「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就告訴丫頭吧。反正她早晚得知道。」
父親這才點點頭,說道:「行吧。丫頭呀,以後出門在外,爹娘不在身邊,你自己可一定得照顧好自己啊。可別再出什麼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