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淺眠
室中昏暗,爐火跳躍,只是當這橙紅的跳脫暖光浸潤到角落,便也只剩餘些許勾勒輪廓的幽微光紗。人們的影子被拖拽得瘦長且弔詭——眼睛卻只是定定地聚焦在那爐中的灼灼焰心。
此時此刻,或淺或深的呼吸聲與噼啪作響的燃木聲一同縈繞於我的耳畔,而一牆之隔,荒山之中肆意的風與雪則正狂舞於天地幕席之間。
我感受到久違的寧靜,即使是時間也彷彿在這一刻駐足靜止。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間倉庫中那些原本被黑暗所掩蓋的細節。
首先是門窗。所有的窗戶都被用木板與鐵皮釘上,雖說如此,有些細節卻處理得十分粗糙,那些木板與木板之間、鐵片與鐵片之間的縫隙並未受到重視,總有狹長卻明亮的光從那堆破銅爛鐵之中執著地探出頭來,使整座倉庫雖然昏暗,卻也不至於真的如棺槨一般密不透光。只是時值雪夜,月亮又恰好遁入雲間,屋外的雪地由此一黯再黯,這才顯得室內昏黑無比,若是在白天,大約是能夠擠進幾道亮白的。
牆面。不該有的有,該有的沒有。前者指的是血跡,後者指的是時鐘。高處的牆面倒是有幾處分佈規律的木質凸起極為可疑,我看著總有些莫名的熟悉,卻又實在辨認不出,大概是什麼東西被拆解后留下的不完整痕迹。
頭頂房梁。空無一物。
壁爐。這原本並不是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只是現在既然用到了,就不得不納入我的考慮範圍。屋內空氣純凈,也並無濃重煙氣,由此可見上方煙道是完整通暢的。這固然是好事,但木料燃燒的煙氣在雪天卻也十分顯眼,所以接下來若是運氣好,我就至少可以平靜地度過今夜,若是運氣不好……大概一會兒就會被匪徒們叫去喝茶。不過,我已經在點燃壁爐的時候多有留意,木料是普通的木料,爐膛中也並無任何古怪,先前難以點燃僅是因為木料過於潮濕而屋中的人們又缺乏有效的引燃手段而已。
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后腰——你媽的,我算是知道為什麼這個角落沒有人來坐了——有一處細小的縫隙正嗖嗖地往屋子裡送著冷風。傍身的查克拉令我不畏寒暑,於是我只是換了一個部位去堵風眼兒,便重新陷入了思考。仟仟尛哾
屋中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東西了。我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又驀地被余光中幾星反射過來的光點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那兩名年輕的忍者身旁,那是……血窪?
借著火光,我勉強看清了些許。原是他們周身的木板本身已經因為陳舊與積年的潮濕而變形成邊棱凸出、中部凹陷的模樣,如今又將血液吸飽,其餘的血液便只得積聚在中部的凹陷之中——即我所看到的血窪。
那些血基本還是新鮮的。
我眯了眯眼睛,仔細觀察了血窪表面的質感。
換句話說,那個紅頭髮的忍者至今也沒能止住流血。他被用了阻滯人體凝血功能的藥物,或者說是塗抹了這種藥物的武器。
這是鐵了心要置他於死地啊。
歸根結底,忍者也只是人而已。如果想要穩妥地確保一個忍者會足夠痛苦地死去,那麼只要封鎖他的行動,然後把血液放干就行。
只要囚禁的地點足夠隱蔽,骨頭爛成渣了也未必會被發現。
嗯,等等……我腦中忽地一閃。
阻滯凝血的藥物,查克拉封印,「匪徒們」意義不明的囚禁。
看似不相干的幾點線索擺在一起,彼此之間卻彷彿忽然產生了十分微妙的聯繫,我迅速在腦中梳理起思路:
——噢,原來這是送你歸西一條龍服務啊!
環環相扣,鮮有破綻。若是想要謹慎些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也只需將這三步分別交給三批不同的人手去做就可以了,或者乾脆省去這些麻煩,直接讓同一批人多玩幾次角色扮演。
這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人啊,即使是紅髮的「漩渦一族」又怎樣?
我有幾分慨嘆,那忍者也似有所感,神經質地抬手理了理自己那堪稱標誌性的暗紅色長發。
從不相干的細節上收回思緒,接下來的要務……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要務了,我要做的只有等待。壁爐畢竟是在我進屋之後才被點燃的,即使並沒有除去取暖與光照以外的任何其他作用,一窩經驗豐富的匪徒也絕不會容忍這類挑戰他們絕對權威的反抗行為出現。
——「沒有我們的允許,你一個囚徒是怎麼敢做這種多餘的事的?」
他們享受的就是這種對弱者的絕對的上位權威和心理壓迫,雖說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意義,但……有意地從弱者的怖畏之中品味快樂,又似乎恰好與人的某些陰暗本性相洽。
總而言之,類似的需要潛入的臟活兒我已經做過不少,見的多了,經驗豐富。
火焰燃燒的寂夜裡,我像個球一樣蜷縮在焰光堪堪觸及的角落,連呼吸都放得十分輕緩。
縮在這個漏風的小角落,連老鼠都不會願意跑過來挨凍受苦,想必更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動——
「喂,縮得像老鼠一樣的那個,那老不死的在叫你,你的耳朵用不到可以丟出去喂蛇。」
「啊、啊?」我錯愕地反應過來,指了指自己,「我嗎?」
是剛才那個歇斯底里的貴族,此時的他看上去仍舊不太正常,但似乎已經比之前好上不少——只是相對而言。
「她已經用『孩子』叫了你三次,你根本就沒聽見,而我用『老鼠』稱呼你,你卻一下子就意識到我是在叫你。難道你的自我認知就是一隻骯髒的老鼠么?我看你是病得不輕,不過也算合理!畢竟哪有正常人會在這種天氣進山呢?那不就是找死嘛!我四歲的時候就知道……」
我無視了貴族愈發荒謬的言行,視線劃過他只略略一掃,便在平民一角鎖定了一個老婦人。她身著一件極其破舊的淺色棉衣,滿頭華髮散亂下來,歲月在她的臉上蜷縮成一團,舒展面容時眉毛不剩下多少,笑起來時牙齒也不剩下幾顆。
「誒,孩子,」她對我招招手,又拍拍自己身邊的地面,「到這裡坐。」
……我?
任務中的純粹善意,我眨眨眼,這還是第一次。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我下意識瞥過她身邊其餘平民的臉——神態柔和者有,目光游移者有,漠不關心者也有,但總體還是把排斥和惡意寫了滿臉的人絕多。
這才對嘛,這才是被關了好些日子的人應有的精神狀態,哪會如這老人一般毫不吝惜自己的善意?更何況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形象也的確是偽裝出來的——果然還是因為年紀太大了,所以連最基本的警惕性都出問題了吧?否則,在這年頭隨隨便便就向陌生人釋放善意?怎麼敢的嘛。
「奶奶,這不合適。」我說道。
老人發出「嗯」的一聲,卻是向這邊側了側頭,語調上揚且面露茫然——好吧,九成九是根本沒聽清我在說什麼——她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看著我說道:「來,好孩子,到奶奶這裡來,那邊冷。」
……可是我還有任務要完成,躲在普通人群里或許能更好地隱蔽,但總歸還是會束手束腳。
「謝謝奶奶,但這不合適,我也不習慣和別人擠在一起。」於是這次我不僅放大了聲音,還搖頭擺手,做足了肢體動作。
這回總算是看懂了。她呆了一會兒,便緩緩地對我眨眨眼睛點點頭,口中只念叨了一句「小心也好」之後,便重新回歸沉默。
她身後的陰影傳出「嗤」的冷笑,我不以為意,被當作是矯情病犯了的貴族總比做什麼事都束手束腳要好得多。
接下來就看這群匪徒會在什麼時候來找我的麻煩了。
屋外風雪正盛,朔風嗚咽不止,屋內火焰升騰,木料噼啪綻裂。疲憊的人們安靜得很快,因為老人與我的交流而變得沉重的呼吸聲不出幾分鐘便重歸安穩與沉靜。溫暖的火將冷風驅除在外,又在空氣里蒸騰出酣眠的光暈。
掃視室內一周,我也慢慢地闔上雙眼。適當的休息會帶來更好的狀態,淺眠的習慣也足以讓我應對大多數的變故。藏在懷中的脅差隱約硌到了我的側肋,前不久才花錢換過的鞘緊緊地貼合著刀身的形狀,沒有發出半點碰撞的聲響,我略微調整姿勢,讓休息和可能的拔刀動作都能舒服一點。
闔上雙眼,周身的一切響動都彷彿被浸入了溫水,變得混亂且朦朧。只是也不知過了多久,些許破碎零星的低語漏進了我的耳朵——
「……傷……休息……」
「當務……首領……木葉……」
「……自來也老師……嗎?」
「自來也終究……死……不能依靠……」
「……」
「我……才……封印?」
「不知……半藏……程度。」
「……」
「……」
「……等待機會。」
……等待機會。原來如此。
我在朦朧中嘆息。
是啊,等待機會。
風雪漸歇,晨光尚未將世界照得通徹,一陣混亂由遠及近。我適時地睜開雙眼望向門邊,只聽一陣金鐵相擊的嘩啦聲響,鎖頭落下,門板大開。
三四條大漢一股腦兒地衝進門來。兩人佇在門口冷眼看守,一人提著只大桶直衝壁爐而去,「嘩」地一聲響,那靜謐燃燒的火苗便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還沒來得及閃爍,便被幾塊碎冰牢牢地按死在了薪柴之下。
剩下一人便環視四周,最後視線在我的身上停下。
我抬眼,正正與他的目光對上。
他走過來,蹲下。
「是你點了火。」他篤定道。
我點點頭。
「漂亮,」他笑了起來,「這兒還從來沒關過你這種不怕死的呢,自己起來還是兄弟們幫你?」
於是我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
「嗨,這不是明白得很嗎?」大漢大力勾住了我的脖頸,彷彿我並不是什麼階下囚,而是被他真心相待的兄弟。與此同時,那些細且韌的細索再度纏上了我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