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方明神
依周人之俗,大凡重要慶典儀式,多需參考月相,圍繞著月亮的圓虧來開展政治活動。月明則為「生魄」,月暗則為「死魄」。
今日『生魄』,夜空中皓月圓朗,星輝繁耀。
在鄭國眾人不懈努力之下,鎬京南郊的盟會之台終於如期建好。整塊場地縱橫三百步,於四面張起帷幄幔帳,東南西北各設一門。守門的鄭國衛士頭戴冠冕,身著硃紅色的衣裳,外罩「七屬之甲」,手執戣、劉等儀仗兵器,迎接各國諸侯。
場地中間的檯子,與其說是盟台,不如說它更像是一個方壇。
方壇左右有十二尋長,正中央立著一塊四尺見方的木雕。這塊木雕也頗為奇怪,上、下、四方,六個面分別被塗上了六種顏色: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為玄,下為黃。
除了六種顏色,六個方位還皆安放了一塊玉石:正上方和東方各安了一塊玉圭,下方墊著一塊巨大的玉璧,南方嵌著一塊赤紅色的玉璋,西方鑲了塊玉琥,而北方放的則是一塊玉璜。
這塊造型獨特的木雕頗有名堂,被稱為「方明」。
所謂「方明」,乃是上下四方神明之象。諸侯會盟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步驟,便是要站在「方明」的南邊,大聲頌念盟會的誓約,以此傳達給四方諸神。
將士們點燃了四面的庭燎,盟台亮如白晝。
北側的主位被空了出來,代表周王之位有闕。姬掘突作為盟主,降次一等坐在了下首。晉侯衛侯位置再次,虢公與申侯二人則和上次一樣,又是分庭抗禮的座次。
王子姬余臣和姬宜臼為了避嫌,此次都未出席。而參與盟會的諸侯們都穿上了皮弁朝服,步履雍容,環佩叮噹。眾人在賓相的引領之下,各依等次落座,秩序井然。
看著台下列列諸侯,姬掘突的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詞——夜長夢多。
他恍然大悟,似乎終於明白了初見晉侯姬仇的那日,後者那句話中的意味深長——西戎好打,只是打完了西戎,我們又該如何呢?
看著在座的這百餘人,姬掘突暗自發笑,「這盟主當得,可真是無趣……」
此次盟會開得突然,出席者也多是畿內諸侯。在場的老牌強國,除了晉、衛之外,甚是乏善。
如北方的燕國,東方的齊、魯,江漢的荊楚,都因為距離遙遠,只派了使者湊數;而地處中原的宋國、雄踞江淮的陳國,更是因為地位超然不奉周正,壓根連人也沒派來一個。
看來這次盟會的關鍵,是讓在座的諸侯達成共識,對天下間有個交待——也不過是他們自以為的交待罷了。
一陣風吹來,姬掘突忽然想到:若這一晚上商量不出個結果,這天寒地凍的,豈不要凍死幾個人?
想到這兒,他半眯著眼睛看向年歲最大的衛侯姬和。
姬和依舊是一副形銷骨立、弱不禁風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炙熱如火極富力量。
掘突又掃向坐在另一旁的姬仇,見他和周圍幾個小國國君竊竊私語,眉宇間卻是極為自信,勝券在握的樣子。
姬掘突收回目光,低眉斂目,心道,「不能輸,無論是氣勢上,還是頭腦上都不能輸!我可是堂堂鄭國國君,堂堂諸侯盟主,堂堂……堂堂司徒鄭桓公的嫡子!」
吉時已到,姬掘突理了理衣袍,站起身子走到中央。他清了清嗓子,提了口氣,高聲道:
「伏以昊天眷命,小子掘突敢昭告於烈祖:時惟吉月,歲事既成,合祭以時,舉茲禮典。」
言罷,他拱手對四方諸侯各拜了兩拜,諸侯紛紛答拜還禮,一舉一動皆與鐘鼓之聲相應。
「天子登陟,周邦虛位。諸侯盟會,議立新君。承嗣大命,丕顯文武之道;允執中國,協和天下萬民。今日之事,還望諸位叔伯、姑舅能夠勠力同心,共襄盛事,不使小子以盟主之位遺羞於此!」
姬掘突這番話,言下之意很明確:選出新君,則天下和諧;要是選不出,自己這個主盟之人蒙羞丟臉在先,更有天下鼎沸洶亂在後。
他以盟主身份表了態,返回座位坐下,靜待諸侯發言。
靜了片刻,終於有人離席高呼道:「我以為周邦大位,當由先王之弟——王子余臣來繼承!」
姬掘突循著聲音望去,見是坐在後面角落裡的胡國君主率先發言。
「眾所周知,王子宜臼早就被先王廢去了太子之位,此次夷犯中原,王子宜臼、還有庇護他的申侯,可稱為元兇渠魁!這樣的人,如何能做天下之共主?」
胡君振臂高呼,引來陣陣喝彩。
「鬍子所言差矣!」
又是一家諸侯站起身來,對眾人躬身行禮,隨即言道:「幽王『動祭亂常』廢嫡立庶,喪人倫之德在先;復又出兵征討斬盡殺絕,斷父子之意在後,王子宜臼又有何罪?反倒是王子余臣,在犬戎入寇之時先行逃往虢鄶之地,難道在鬍子眼中,這便是『天下共主』的氣度么?」
胡國君主聽罷,怒目圓睜,「許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