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輿象圖
伯陽點了點頭,說道,「木櫝打開,封印了幾百年的龍涎流出,落在地上化為一隻玄黿,竄入大王的後宮……沒過多久,宮中就傳出了有年少女子無夫受孕的說法。」
「偏巧那時發生了『國人動亂』,城中百姓紛紛起兵反抗厲王,朝政亂成了一鍋粥啊。多虧了衛國公子姬和,率兵戡平暴亂。他干涉政位,公務尚且處理不完,哪有心情管這宮闈之事?這檔子事兒也就擱置了下來。」
衛國公子姬和?
姬桓隨即明白過來,伯陽說的乃是衛公姬和年輕時的事兒。國人動亂之事距今足有七十年,彼時的衛侯還只是個行年不過二十的晚輩後生。
七十年與王朝興衰天地運數相較,也只不過是一瞬罷了。
「那宮中女子一孕數十年,直到宣王即位中興周室。又過了許久,終於一朝分娩誕下了一個女嬰……宣王陛下得知此事,派人秘密查證。那宮女害怕宣王對己不利,攜女逃出宮去,後來便不知所蹤了。」
姬桓聽了點了點頭。縉黎心道,多半是宣王也沒有當回事,若是嚴令追查,憑著太史和太祝的法力,尋求蹤跡豈不輕而易舉?
司巫偃彷彿看穿了縉黎的想法,捻著鬍鬚笑道,「小子,我們二人,可不是尋常官吏比得了的!心裡不想做的事兒,便是天子下令也強迫不得!」
「可天子下令,你還真去拒絕不成?」伯陽反問。
司巫偃則「嘁」了一聲以示回應。
「唉,老朽讀史至此,稍加推算,便知道了來龍去脈。也知道那女子正是當年宮女產下的女嬰,後來陰差陽錯流落到了褒國,是名褒姒。」
「先王知道后,求我二人不要將此事張揚出去,可沒想到還是傳開了。」司巫偃嘆道,說完,起身往院子里的老榆樹走去。
「是啊,說什麼的都有。不是『紅顏禍水』,便是『妖孽托生』。可憐那褒姒,出生便遭逢大難,什麼都沒做,竟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唉,你倒好,雲遊四海躲了個清閑,可我卻……」
說到這裡,伯陽苦笑,長嘆一聲,「後來,先王為了防止有人再有人暗施毒手,也為了防止褒姒體內的龍血沸騰傷其性命,就尋了法陣,點燃熊熊巨火壓制其血脈……」
趁著伯陽給兩個孩子講故事的功夫,司巫偃竟自作主張,把伯陽埋在地下二尺處的那壇酒起了出來。
司巫偃拍開封泥,瞬間滿院里都是酒香撲鼻,聞上去甘甜味美的很。
伯陽這邊講完,順著酒味兒回頭一看,便看見司巫偃手裡抱著酒罈,面色紅潤,一臉酣暢地說道,「噫,懸日月於壇中兮,啟瀰漫乎八方!好酒!這酒醇香味美,嘿嘿,你跑得了昨日,跑不了今日……」他方才還因為褒姒的事兒惱火,這會兒卻如沒事兒人一樣,抱著酒罈吧唧嘴。
司巫偃說完,不知從哪兒變出個碗,舀出一碗酒。碗中玉釀如甘澧晶瑩,不見渾濁,果然是上上之品。
「盡然你們知道了王后的身份,多餘的話我也不於你們將了。有這片龍鱗在,我便好施法卜算王后的所在。那老小子給你們施展過幾手『微末』小道……嘿嘿,小孩子的把戲!我這招『九州輿象圖』,你等可要好好的看!」
話一說完,司巫偃眼神霎時犀利起來,周身真氣澎湃氣息翻湧。他嘴裡所謂的「微末」小道,縉黎可是原原本本見識過。尤其是那「噬神之術」,現在想來都覺得滲人。司巫偃這老頭子話里話外雖然有三分戲謔,但敢開這個口,相比有些驚人的藝業。
只見司巫偃用指尖蘸酒,在空中畫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框,又在框中畫出兩橫兩豎的四道線,一下子將方格切成九塊,隨後伸手在上面點了幾下,半空中的畫面慢慢變成一副九州的輿象。
姬桓看著酒罈外面的紋樣,又看了看輿象圖,小聲跟縉黎說,「太祝公用的這酒不一般,乃是周天子所賜的御酒,難怪昨天吵著要喝,想來此酒應該大有玄通……」
「哪裡有什麼玄通!」卻見伯陽難掩心疼的表情,小聲嘟囔了一句。
畫完輿象圖,司巫偃捧著罈子又喝了一口,喝完一邊端詳酒罈子一邊嘀嘀咕咕,「這印記……宣王?不,這是厲王時期所賜下的『旨酒』,入口有百種香氣,可又不奪甘醇之味……這年頭得有七八十年了,哈哈哈哈哈……」
伯陽再也忍不住,皺著眉倒吸了一口冷氣,罵道,「你這廝良心何在!」此間司巫偃釋咒已畢,伯陽也不怕有所干擾:「以你的道行,明明用水便可以了,非要糟蹋我的酒嗎?」
司巫偃嘿嘿一笑,也不還嘴,他晃了晃手上的龍鱗碎片,然後將龍鱗甩向輿象圖。龍鱗在輿象圖前飄浮著,慢慢移動到雍州地帶,一點點沒入輿象圖裡。
「看來王后,還在雍州地界。」
司巫偃勾了勾手指將龍鱗招回,把其他幾州的格子抹散,他兩手畫訣,放大了雍州的格子,隨後又沾了沾酒,左右開弓,直接在空中一筆一畫兒畫著。
「這是?」
縉黎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叫『輿象圖』,行軍打仗用的,可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細緻的。」姬桓鼓掌讚歎道。他在軍中服役,會認地理方位。只是軍中的輿象圖往往只是簡單標記山川河流,實地走訪之時往往錯漏百出。
而司巫偃在空中布畫的這一幅輿象圖,簡直就像是把雍州全境,都拓下來了一般。
漸漸地,雍州的格子上出現了山川、河流、道路,甚至是封國、城池、宗廟、陵寢,乃至於行進間的軍旅都一一出現在格子上——司巫偃竟然在半空中畫出了雍州的全境。
「好手段,」伯陽贊道,「先布畫九州,推測王后所在之州,再憑著驚人的記憶,將山川形勝全都畫了出來。之後推算王后在哪兒便一目了然。可惜你這圖畫得不對!」
「哪裡不對?」
「你周遊天下太久了,腦子裡的東西早就過時了!你看,這梁國、芮國的地望,就分得不對;再比如,井伯在三年前再此處新建了宗廟,你就沒有畫上……」
「你少胡言!王後娘娘難道瘋癲了,會逃到井伯家裡去?」
兩個老頭子吵吵鬧鬧,兩個小孩子已經看得呆住了。看著兩個孩子詫異的表情,甚是自滿。
「爾等看好,龍鱗落處,便是王后的所在。」司巫偃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隨後把龍鱗往上一扔——龍鱗在輿象圖上彈了幾下,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