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卜夢術
伯陽與司巫偃相識已久,知道這人哪句話是在開玩笑,哪句話是認真的。
司巫偃搖了搖頭。他方才明明在姬桓的眼中看到了一團火焰,一團想要世間萬物一較短長,一分勝負的火焰。有那麼一瞬間,彷彿自己也要被那團火吞噬了一樣。可很快,火焰熄滅,姬桓的雙眸又沉寂如水一般。
「姬子昭,我不是還答應你要替你算出,你在驪山見到那個犬戎邪神嗎?嘿嘿,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今夜我就替你了卻這樁煩心事吧。」
伯陽始終對此事顧忌頗多,並不想老友為此涉險,「老東西,鬼神之事你比我懂得多,我無從置喙。但是桓兒此次所見的,絕非常物,只怕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沾手的。況且咱們正事兒要緊,你又何必節外生枝。」
「哎,這孩子的眼睛啊,現在看著就不對勁,如果不儘早給他解開,日後恐有大劫,」司巫偃卻不管這些,他的好奇心一上來,沒有誰能攔得住,「再說了,西戎之地能有什麼可怕的神?無論是什麼東西,我倒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姬桓聽了,心下既興奮又猶豫。他也想再次直面那個犬戎邪神,可內心深處還是覺得伯陽所言在理,這邪神絕非尋常人所能面對,況且除了恐懼之外,自己也實在是想不起半點與那邪神有關的信息了。
司巫偃聽了姬桓擔憂的事情,哈哈笑道,「好說好說,既然你有口難言說不出來,那老朽就直接進你的夢裡,親眼看一看你這雙眼睛,到底見到過什麼。」
「你要用『掌夢』之法?」伯陽一皺眉,捋著鬍子的手也停了下來,「這怎麼能行,你也太冒險了!」
司巫偃想要施展的術法,乃是歷代巫祝之間的私傳秘法。此法輕可以安魂定魄,重可以招魂返生,潛入他人夢境,洞悉事實只不過是此法的皮毛而已。
但也正因如此,比起那日他在姬桓重傷時所施展的定神之術,此術更是兇險萬分。
「這有什麼危險的?招魂、潛寐、卜夢,哪一招我不精通?」司巫偃哼了兩聲,對姬桓說道,「現下時辰尚早,你且踏踏實實準備明日遠行之物。等入夜時分,我便潛進你的夢中,替你安魂定魄,揪出那邪神怪物。」
吃飽喝足,司巫偃徑直進了伯陽的正屋呼呼大睡。而伯陽則再三叮囑姬桓和縉黎二人者掌卜之法的兇險之處,讓他們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太祝用的這套秘法,極耗神魂。不光是對桓兒你,對他也是。今夜之事,算出也好,算不出也罷,均是可一不可再!你們明白了嗎?還有,為穩妥起見,我們這次先不去王墓,而是先回一趟宗周鎬京,找一件東西……」
入夜,司巫偃打著哈欠坐起身,圍著屋子轉起了磨,活動活動腰腿,開始為施法做準備。
伯陽仍是不放心,復又勸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也沒聽到哪方傳來過有關犬戎邪神的消息,不如等我們從王墓回來,到時候時間也寬裕,準備齊全了再卜這夢也來得及啊。」
「你何時變得這般膽小起來?啊——我知道了,你把姬桓視作親孫兒,定是怕我此番進入他夢裡、施法不成反倒把他變傻!少瞧不起人了,我辦事兒你還不放心么?」
見司巫偃這樣說,伯陽搖著頭連聲嘆氣,也不再說些什麼,揮了揮手將正屋裡清出了一塊空地。
司巫偃見狀,自知方才話有些重,湊到伯陽面前,笑嘻嘻的說道,「方才是我口不擇言,你別往心裡去啊,你大可放心,我保你孫兒無事便是了昂。」
「你可真是……」伯陽甩起袖子,沒好氣的回道,「我是怕你到時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與司巫偃一同施術,在正屋中布起了一處法壇。
伯陽張開結界護住了屋宇,司巫偃則取了根桃杖,在地上不斷地寫寫畫畫。此時姬桓與縉黎二人已經收拾好行囊細軟,站在屋外恭候。
「來得正好。姬子昭,你躺在正中的這張草席上。還有那個東夷小鬼,你站在東南一隅,鎮守此處。」
「鎮守?」縉黎頓覺責任重大,趕忙控好弓箭。
「裝裝樣子就行。」伯陽走到縉黎旁邊小聲說道,「走走儀式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此法的關鍵之處還在桓兒身上。」
司巫偃準備完畢,對躺在草席上的姬桓說道,「子昭,你可準備好了?」
見姬桓點點頭,司巫偃起身退到了艮位之上,深吸一口氣,兩手手心聚起白光,緩緩抬起。
隨著司巫偃的動作,姬桓的頭部、右手兩側,各燃起七團火球,火光懸於半空中,幽芒明滅,而司巫偃腳下,則顯現出一副艮卦的卦象。
「白虎入夢,玄武安神。潛寐黃泉,艮守乾坤。」
司巫偃念完這幾句,便瞑目盤坐於地,跟著身形浮起,飄在了天上。
此時,躺在草席上的姬桓緊閉雙目,眉頭緊蹙,顯然已是進入了夢寐之中。
「那火球,分別指代西方白虎七宿和北方玄武七宿。太祝司巫偃以玄武象徵冬日,以白虎象徵西戎,而他自己則用艮卦化為山嶽,象徵驪山……」伯陽對縉黎小聲解釋著,「他這是要重現那一天啊……究竟會看到什麼呢?」
司巫偃的神魂出離軀體,在姬桓的夢境中緩緩落下,他踩了踩腳下的白霜,環望四周——熄滅的篝火冉冉冒著白煙,列隊的人影緩慢前行,昏倒在地的縉黎,掙扎著想起身的姬桓,以及遮蔽著整個驪山的巨大陰影。
司巫偃遠遠地站在側面,搓著胳膊和雙手哈了口氣,「老小子說的似乎有點道理,不過是個夢,竟也能感受到寒氣和威壓。」
他一邊在自己周圍布下結界,一邊端詳著驪山上的幻象,「它頭上是……牛角?犬戎所祭祀的神里,誰長者牛角來著?」
那虛空中的巨象本是俯首凝視著姬桓,口鼻之中噴著白氣,獰笑著向姬桓所在的位置抬起手。而司巫偃說完這句話,巨象卻好似看到他一般,手指偏了偏,向著司巫偃的方位點了下來。
只見一排排氣浪滾滾翻來,頃刻間便接連拍打在司巫偃所布的結界上。
「這,這絕非犬戎所奉神祇!」司巫偃急忙掐訣加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結界上的裂紋越來越密,爆裂開來……
「拼了!」
他調動周身真氣,施展出平生所學與之抗衡,「夢境而已,你傷不了我——呃、啊——」
剎那間,結界土崩瓦解,司巫偃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擊飛,狠狠地撞在了山崖之上。極度懸殊的實力差距,讓司巫偃倍感絕望。此間徹骨的寒氣襲來,四周陰森至極,他感覺自己彷彿掉入到無敵的冰窟之中。
司巫偃拼盡最後一絲氣力燃起了心火,護住血脈,力保自己不被凍僵。他抬頭望向那幻象,「何方神聖,留下姓名!」
夢境之外,代表白虎七宿的火球瞬間熄滅,跟著玄武七宿的光影也消失無蹤。伯陽大驚抬頭,只見半空中的司巫偃身形不穩,「咚」地一聲摔下來。
伯陽見狀忙跑過去,扶起司巫偃,後者顫顫巍巍地抬手指著姬桓,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說出什麼,眼耳口鼻皆有殷紅血流溢出,頭一歪,昏了過去。
伯陽一邊施法將司巫偃移到榻上,一邊向縉黎大聲道,「快叫醒桓兒,快!」
沒等縉黎過去,姬桓自己醒了過來。
他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坐起身來用力揉了揉額頭,期間餘光掃到昏迷不醒的司巫偃,不由怔然,「大父,太祝公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