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初見

第一章 人生初見

火傘高張,熱氣蒸人,在如此高溫之下,一行五六人前後排成一排,在大道上疾走。這幾人個個神情彪悍,步履輕捷,滿面風塵之色。只是除頭前帶路之人外,每人的臉上雙眼之處俱是一個深窩,竟都沒有眼珠,眼窩之旁肌肉虯結,望之令人生怖。這幾個盲人一言不發,俱后一人握著前一人的腰帶,在頭前之人的帶領下,步伐一致,在道上行走,絲毫不亂,竟比常人還要行得快許多。

這幹人進了一座小鎮,頓引起眾人的矚目,紛紛讓道隨視。那頭前之人也不理會,逕直帶人往前走,在一個屋檐下斜挑著一隻葫蘆的店門前停下,道:「大哥,到了。」

他身後的那個盲人道:「老五,你沒搞錯吧?」

老五道:「他費玉衡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怎會弄錯。」

那稱之為大哥的盲人一推老五的肩膀,道:「那真是太好了,終叫咱們尋到了這個老賊,進去。」

老五跨進門去,他身後的幾個盲人隨之跟進,橫身一排,擋住了門口。店裡有四個人,聞聲俱都看來,其中一個老者一見了他們,臉上露出駭然之色,似見了鬼般。

那老五看著他嘿嘿冷笑,道:「費大俠真是叫我們好找啊,不想卻窩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小醫館里苟且偷生。」忽對店裡的其他人喝道:「不相干的趕緊滾開。」

店裡的一個壯漢道:「你們是什麼人,怎地如此霸道?」

那老五抬手拍在櫃檯上,只聽呯的一聲大響,櫃檯應掌塌開半邊,碎成木屑。壯漢身旁的老嫗驚叫道:「好……好漢們饒……饒命。」拉著壯漢顫巍巍地站起來,道:「我……我們這就走。」

那壯漢也嚇得面如土色,扶著老嫗膽怯地向門外走去。排在門口的幾個盲人稍稍讓開一條縫,讓他們出去。

店中的老者一驚之後便即淡定,對旁邊的少年道:「你也出去。」

那少年也只十一二歲,看了那幾人一眼,雖露出怯意,但仍堅定地搖了搖頭。老五看出這二人之間不似尋常,回身啪地關上店門,將門外眾人探視的目光都關在了門外,說道:「既然不想走那就不要走了。」

那老者道:「這孩子只是我店裡的一個小葯童,與你我之間毫不相干。」

那稱之為大哥的盲人臉露凶煞之氣,道:「不管他是什麼人,既與你扯上了關係,今天就別想離開。」伸出一隻手來,道:「拿來。」

那老者道:「此事已過去了二十多年,你們還在執著此物嗎?」

大哥須髯戟張,指著雙眼,咬牙切齒道:「你害得我們如此,這般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老者道:「要不是當日你們暗害於我,我又怎會毒瞎你們的雙眼,若要追究,還是因你們的貪心而起。」

大哥道:「少說廢話,你交是不交?」

老者道:「那書若是真有用,我也不用在這裡啦,可見成仙云云只是虛妄之說。」

那少年聞言一驚,暗道:「原來這些人是為了那書而來。」他師父有一本書,常自誦讀,但最近幾年卻甚少過目。他便拿來借閱,卻是一本道家玄學,也不知師父是從何處得來,其上所載倒也與醫經有些相通之處,涉及不少人體竅穴經絡,但內容卻深奧得多,玄之又玄,全教的是如何服氣導氣,長生之術,其上便有一句:「呼吸元氣,服食胎息,導引玉津,陰陽之氣流通不絕。故能孕生精氣,助於成仙。」

他久聞飛仙的各種傳說,對之嚮往景仰不已,因而一見此書,如獲至寶,誦習不休,可始終無成。如今聽了這瞎子的話,才知他們的來因。

大哥道:「這你不用管,你交出來就是。」

老者知道書一旦交出,他師徒二人立即就會斃命於此,為這些人所報復滅口,說道:「這書一經流出,便會貽禍世上,你們不見我們今日之慘嗎?你們雙眼俱瞎,又如何保得住這本書,到時只怕修仙不成,連性命都要一起丟了。」

大哥冷笑道:「這麼說你當年搶書倒是為我們好了?你不要管我們是否有命享,只管交出來。」一推老五,向前逼去。他們一動皆動,其他幾人也均慢慢圍上。他們都清楚此人昔年甚是了得,在江湖上罕逢敵手,要不是當日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又偷施暗算,他們一個也別想活。可饒是如此,當年一戰,他們還是死了好多好手,雖震斷了他的經脈,但仍被他毒瞎了眾人的雙眼,逃了出去。如今事隔多年,也不知他武功是否恢復,因而圍上之時,都十分地小心,凝神戒備。

那老者見情勢危急,大是焦慮。他武功盡廢,難以復原,蟄居在這鄉間小鎮數十年,以行醫為生,往昔的雄心壯志隨時間的推移,早消失得一乾二淨,與一個尋常的老人也無甚區別,要不是乍見了這幾人,他都忘了往時的崢嶸歲月。這時見他們逼了過來,說道:「好,書給你們,不過你們先將這孩子放了?」

大哥道:「好。」心想先拿了書再說,諒這小孩也逃不出多遠。

那少年忽衝到老者的身前,擋住道:「你們放了我師父。」

老五眼睛一瞪,喝道:「小雜種,饒你一命還不快滾!」

少年道:「你們不是要書嗎,我取給你。」

老者驚道:「求知!」

那少年名叫葉求知,回頭作了個眼色,道:「師父,他們要書就給他們吧,保命才是要緊。」

老者一愕,知他機警,當下默不作聲。其他幾人還道這小孩不知江湖險惡,以為眾人拿了書就走,於是催道:「快去取書,我們拿了便走。」

葉求知走向葯櫃,這葯櫃分成許多的小格,每一格中均放著一種藥物。他打開一格,從中悄悄取出少許葯末,捏在手上,又去開另一格。他背對著眾人,眾人都是瞎子,唯老五是個明眼人,但被他的背影所擋,也看不清他手上的動作。

老五見他又去開其它的格子,叫道:「怎麼還不拿來,你休得磨磨蹭蹭的糊弄我們?」

葉求知道:「此書放在櫃后的暗格里,需依序打開小格方能取出。」

眾瞎子和那老五一聽有理,想這本書極為珍貴,藏在暗格里也在情理之中。葉求知不斷取出葯末,混在手中,心也愈發地擰了起來,情知師父與他的性命就在此一舉。

他取罷最後一味葯,深吸了一口氣,向後遽然灑去,頓整個店裡瀰漫著各色藥粉。那幫人猝不及防,頓時吸進去不少,頭腦暈眩起來。而那老五更是眼睛模糊,看不真切。

老者在葉求知取葯時,從他打開的格子就知他在調配迷藥,暗贊他機靈,早閉了一口氣。這時嘴邊伸過一隻手來,塞給他一顆解藥。他暗道不好,一把抱住葉求知向旁邊滾去,腳下勾著一隻板凳,踢向另一邊。

但聽得兩下聲響,他剛才的站立之處碎了數塊地磚,板凳也裂成數塊,好在他知道這些人耳朵極是靈便,稍有響動,追擊便會隨之而至,才躲過了剛剛的雷霆一擊,當下他捂住葉求知的嘴巴,一動也不動。就聽那大哥說道:「老五,他們在哪裡?」

老五道:「我眼睛睜不開,看不見。」

大哥道:「你帶著老六封住後門,老二老三堵住大門,老四和我在這屋裡搜尋,切不可讓他們跑了。」

幾人齊聲答應,老五拉著一人往通向後院的偏門摸去,並站在那兒,防葉求知他們從此逃走。而大哥則和另一人從大門的兩邊分往屋中摸去。他們從剛才的情形中已經猜知,這老者不是實力大損,就是武功未復,要不然早就大加廝殺了,何必隱忍到現在。但為小心故,仍都抽出兵刃,全神戒敵。

老者暗暗叫苦,知這迷藥臨時匆忙調就,威力不大,時間一長,藥性便過,那時老五一旦恢復了視力,他們將再難逃厄運,只有及早脫身才行。可前後兩門均有人把守,中間又有人搜索,哪能輕易逃走。當下瞧著大哥和老四的來勢,悄悄地在兩人的空檔中穿走。此舉動實是危險萬分,稍有不慎,發出響動,一柄鋼刀就會迎頭劈下,一命嗚呼,可在此情形之下又不得不如此。

就在這驚險之際,急聽得門外有人道:「奇怪,這些人遠遠地圍著看什麼熱鬧?」跟著叫道:「唐師姐,唐師姐,這邊有個小醫館,快來,快來。」

接著聽見幾個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到得門前,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一字一句地念道:「回……春……堂,這家醫館怎麼大白天的關著門,那些人又在看什麼?」跟著門上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屋裡各人俱在緊張,對之均不聞不理。那敲門聲卻是不斷,一人大聲道:「屋內有人嗎?」

忽聽遠處有人高叫道:「喂,幾個小孩,快走遠些,不要進去。」卻是觀看的人們好意在提醒。

那少女提高嗓音問道:「為什麼,難道這屋子裡死了人,不祥嗎?」她見人人對此遠而視之,卻又不敢靠近,因而出言相問。

不聽有人回答,那少女又道:「你是叫我過去嗎?」聽她之意,似有人招手叫她過去。

過得一瞬,她即轉回,邊跑邊興奮道:「有人入室搶劫,活該叫咱們撞上。」

便聽大門轟地一聲巨響,那守在門口的兩人連人帶門地被撞飛了開來,騰空而起。大哥和老四不明所以,聽見頭上風聲,以為有人襲到,舉刀往上撩去。

噹噹兩聲,兩刀分別被人架開,各自手臂酸麻。有人道:「是我們,不要動手。」

這四人一交手,便知自己人,當即住手。大哥心中一凜,這兩個兄弟的武功俱是不弱,不在己下,竟被人一擊而飛,可見來人的功夫之高大是不凡,忙喝問道:「是什麼人?」

就聽一個少女道:「咦,竟是一幫瞎子!」

那老者本也以為是有高手到了,不料進來的竟是幾個少年男女,年齡都約莫在十三四歲上下,不暇思索,拉著葉求知便往門口闖去,口中喝道:「快退出去,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

那大哥一聽老者說話,一記劈空掌向發聲處劈去。老者才奔得兩步,便即中掌,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向外飛去。當首的少女一見,柳眉一豎,騰身躍起,接住了老者,往大哥落去。大哥聽聲辨位,一刀疾劈而去,勢如奔雷。哪知這一刀竟砍了個空,接著自己的小腹一痛,整個丹田之氣立即渙散。接著連聽幾聲兵刃墜地之聲,和幾聲悶哼,忙忍痛問道:「你們……你們怎麼了?」

有人回道:「我們……我們被廢了武功。」

大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萬念俱灰。來人竟在一瞬間連敗他們六人,這份本領直是匪夷所思,不似人類所能有,顫聲道:「你……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道:「你們光天化日之下,竟入室行兇,今日廢去你們的武功,讓你們再也不能作惡,還不快滾。」

老五掙扎著站起,扶起眾人,跌跌撞撞地去了。葉求知被師父的前沖之力帶了一個跟頭,跌翻在地,站起時,這幹人已然被制住,垂頭喪氣而去,知這少女不簡單,忙從她手裡接過師父,見他面如金紙,脈息紊亂,喂他服下幾枚救命丹藥,扶進房裡休息。

他出來向少女致謝,少女道:「你且不忙謝我,快幫我看看我的寵獸,看它是否有救?」從腰間的錦囊中掏出一隻小獸來,捧在手上。

葉求知見那錦囊也只普通荷包大小,竟放得下這樣一隻小獸,心中奇道:「變戲法嗎?」再去看那小獸,毛色雪白,煞是可愛,只是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葉求知將它放在另一半完好的櫃檯上,檢查它身上是否有傷。他學醫至今,尚未出師,不想今天第一次出手,醫的竟不是人,而是一隻小獸。若在以往,他便要推辭,以免自己學藝不精,貽誤害人,只是現在師父受傷,眼前的少女又是救命恩人,不好推卻。

他一邊檢查,一邊詢問:「它發病之前可有什麼癥狀嗎?」

那少女轉睛略一凝思,道:「它昨日之前還好好的,今天早上便暴躁不安,狂叫不休,現在更是昏迷不醒,你看它還有救嗎?」說著,臉上的神色擔憂不已,顯是這小獸平時極得她寵愛。

葉求知見她眼珠黑白分明,轉動之間靈動已極,星眸似點漆一般,透著一股靈慧之氣。又見她雪膚瑤鼻,竟不自禁地有些拘謹,暗道:「好漂亮的女孩。」這女孩的妍麗實是他平生所僅見。

他檢查了一遍小獸全身,亳無傷痕,忖道:「這幾人身著長衫,不似我本地人打扮,連滴汗都不出,實是奇怪。難道這小獸是水土不服?」

他所處之地是燁州的青陽鎮,常年炎熱。可觀眼前的這幾個少年雖著長衫,但卻面色如常,不見其流汗,不由得奇怪。他卻不知這幾個人不同凡俗,均是來自玄門正宗的大派,早就寒暑不侵了。可說到水土不服,小獸卻無腹脹、紅斑之狀,於是問道:「它可有飲食不振,腹瀉之狀嗎?」

少女搖頭,葉求知心道:「既非水土不服,身上又無傷口,難道是吃壞了肚子?」問道:「你昨晚上給它餵了什麼?」

那少女轉頭向一個胖少年看去,胖少年一陣心慌,亦從腰間的錦囊里取了一把青草,囁嚅道:「給……給它吃……吃了這個。」

葉求知眼睛一亮,大踏步過去從他手上拿過青草來細看,問道:「這草你是從哪兒摘的?」

胖少年指向來路,說道:「我們從那片荒山過來,這草就摘自那裡。」

葉求知循指瞧去,已明其理,說道:「那片荒山四周可是如常,唯它那一塊光禿禿的,幾乎寸草不生?」

胖少年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那裡。我們圖它乾燥,沒有林木野獸,就在那裡歇了一宿。唐師姐叫我捉魚蝦給獸兒吃,可那破地方連條溪水也沒有,又到哪裡捉去!好容易找到這幾根野草,這獸兒餓得狠了,也就勉強吃了一點。」

那少女一聽,氣得小臉緋紅,跺腳道:「好啊,你……你竟然就喂它吃這些東西!」

胖少年對她似乎極為畏懼,頓嚇得不敢言語。葉求知笑道:「你別急,這小獸若是其它的病症,我倒無多大的把握,可它既吃了這草,我說不定能救它。」

少女一聽大喜,笑道:「那你快快救它。」

葉求知順手將手中的草兒交給她,說道:「你這獸兒是中了熱毒,你瞧,這草上的葉肉是否呈微紅色?」

少女接過那野草一看,其葉片已被葉求知撕開,葉肉果如他所講,微微泛著紅色,笑道:「咦,真是這樣。」

葉求知轉身從葯櫃里取出幾枚藥丸,遞了過去,說道:「這是解暑氣熱毒的葯,我們這兒天氣炎熱,故常備著。」

少女伸伸舌頭,接了過來,說道:「哎唷,到了你們這兒豈不要小心,萬一吃了什麼果兒桃兒,豈不要中毒?」

葉求知但覺她率真可愛,笑道:「敝地雖然乾旱炎熱,但也非所有的花兒果兒都具熱毒,僅限牛癬山那一帶才會是這樣。」

那少女奇道:「牛癬山?」只覺這名字奇怪之極。

葉求知道:「就是你們昨晚歇息的地方,別看那裡光禿禿的,可生長的為數不多的植物都含有熱毒。」

那少女想起來時所見,那片山脈都長有山林,唯那座山稀稀疏疏長著一些樹木野草,正如牛身上的癬斑一樣,不由嫣然一笑,說道:「這個名字好不貼切。」與葉求知討了碗水,扳開小獸的嘴巴和葯服下。

喂罷葯,她直起身來,在身上一摸,回頭向胖少年瞪了一眼,道:「還不來付錢?」

胖少年苦著臉道:「錢已被你花光了,哪裡還有?」

少女又向其他人看去,其餘幾個也都搖頭。少女轉過身來,臉上微赧,取出兩塊似石非石的東西,道:「這個給你。」似怕葉求知不信,解釋道:「這可比銀兩值錢多了。」

胖少年叫道:「師姐,你怎麼把靈石給他了,他一介凡……普通人拿它有什麼用?」其他人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葉求知觀他們的神情,知道此物價值不凡,推辭道:「此許幾顆藥丸,算得幾個錢。何況你們還救了我與家師一命,這個還請收回。」

那少女將那兩塊石頭一把塞在他的手裡,說道:「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乃是我們當為之事,如治病不給錢,豈不與那惡人一樣,讓你拿著你就拿著。」說完翩然回身,率眾而去。

葉求知一陣出神,但覺這些人突如其來,飄然而去,大非尋常。待他醒轉,追出門去,就這一小會兒的工夫,已不見了他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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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塵上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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