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之暮
小乞丐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望著自己面前一方巨大的水鏡，漸漸被畫面上慘烈的一幕掐住了呼吸。
這不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廝殺，但卻是這輩子見過最可怕的戰鬥。他看到小白狐的母親鮮血染紅了洞外的大地，那妖魔般的男子像是從地獄襲來的殺神。
一切都來不及消化，他有些恍然的把目光從水鏡上移開，看向了這奇怪空間里另外一個生靈。
那隻小白狐在哭泣…
小乞丐不知道自己心裡的形容詞是否恰當，他只覺得小白狐的無言是那般無助和凄厲。每一聲都讓他的心頭跟著顫動。
小油條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卻也能感受到小白狐的悲傷。他挪動身子靠近哭泣的白狐，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乖…沒事的…沒事的…」
儘管小油條竭盡所能用著溫柔的語氣和輕柔的動作，可這些無力地安慰並不能緩解小白狐的憂傷。
幼獸仍舊在嗚咽，小乞丐惶惶不知所措，回望那水鏡之上的畫面一切似乎有了些轉機。
隨後，他在畫面消失之前看到了小白狐母親的那一縷微笑，那笑容讓小乞丐的心暮然沉了下來。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能從那微笑中感受到一絲決絕和遺憾，還有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感情。
「這就是母愛么？」
沒人能回答小乞丐心裡的問題，巨大的水鏡變得黯淡無光。他們身處的空間只有嶙峋的晶石和遠處一堆不知名的瓜果。一人一狐，用沉默和哭泣填補著神秘的空間。
不知過了多久，嶙峋的晶石忽然動了。迷離的光線似水波暈散，一個青衫女子驀然踏進了這片空間。
嗖的一聲，趴在地上的小白狐動了動鼻息轉身朝青衫女子撲了過去，如箭般扎入了對方的懷抱。
「娘…親…」
小乞丐聽到小白狐略微模糊的音節重複著兩個字，稍稍鬆口氣的他不過一瞬又覺得有些悲涼。
正如和水鏡上看到的一樣，此刻回歸的青衫女子顯得無比虛弱。饒是在光影照耀下留著一抹唇紅，可是看過無數逝者的小乞丐還是看出了一個無奈的事實。
這位寧靜美麗的女子，已經走到了臨死前迴光返照的一刻。
「小七…」
雲慕溺愛地看著懷中的小白狐，她沒有化為本體，心想著或許自己人類的這張面容能夠給骨肉至親留下更深的記憶。
小白狐不斷落淚，她能感受到年輕的體溫和往日有著可怕的區別。只是她尚不懂生死，只覺得莫名的害怕。
「小七…娘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接下來很長的日子，你要一個人生活了。」
雲慕伸手托起了小白狐的下巴微微笑道。
小七聞言猛地晃動著身子，用含糊的音節重複著一個「不」字。
「你放心，娘親去的地方很安詳…你的爺爺奶奶…祖祖輩輩…都在那裡等著娘去照顧他們…小七你已經長大了，以後一定能自己照顧自己是不是？」
「不」
小白狐仍舊是抗拒的重複那一個字，雲慕依舊微笑，卻忽然有一滴淚不經意的掉了下來。
有些痛，自然是忍不了的。
雲慕深吸一口氣，把紅潤的眼眶移向了小乞丐的方向。
「小兄弟…可否幫姐姐完成一個心愿。」
早在一旁偷偷抹眼淚的小乞丐忽然聽到呼喚，急忙擦乾了眼眶和面頰的濕潤，抬頭重重點了點。
「你能幫我把小七帶上山，到玄離門中找一位叫蘇洵的劍俠么？」
「這位蘇前輩…就是那把劍的主人吧…」小乞丐原本悲傷的眼睛閃過一點光芒，原本有些不近人情的表現落在雲慕眼中卻反讓她對這人族小孩多了幾分信任。
幾百年來她看遍了人情冷暖，也只有從這般歲數的小傢伙眼中才能看到這份不會遮攔和掩飾的純真。
她撫摸著小七的後背，輕輕點頭道：
「原來你都看到了…」
「如果你能帶小七到這位蘇前輩身邊，以後再也不用過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了。」
「那…我能成為像蘇前輩一樣的神仙么？」小乞丐有些期盼的問道。
雲慕對於這個問題似乎有些猶疑，隨後又溫柔道：
「或許可以…不過…怕是會有很多人怕你成為他那樣的人…」
小乞丐不明白這句話，雲慕也未曾解釋。忽然青衫女子咳嗽了一聲，鮮血從她唇邊一線而下。
「姐姐！」小乞丐順著女子自稱急切喊了一聲，只見小七噌的一下離開了雲慕的懷抱，在她的腳下急促的轉著。
那嗚咽聲和那模糊的「不」字在不大的空間里迴響，響出絕望的意味。
「小七…不要哭…」雲慕虛弱道，順著空間里的晶石躺了下來。她緩緩從懷中拿出了兩個晶瑩透亮的東西。
「這仙狐玉佩…是我族傳承之寶，有我狐族功法和九尾之秘…切不可外傳…」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仙狐一族第十九代傳承…」
雲慕彈指化了一條紅繩將熒光冷玉戴上了小七的脖頸，轉而一瞬之間融入了小白狐的身體之中。僅僅這一個小動作，青衫女子再度咳血，卻是不等小七和乞丐靠近又將另一個物件彈入空中。
半空中懸浮著一個拇指般大小的黑色石子，除了有青光微微閃爍之外並看不出有何特色。可雲慕看著小黑石之時肅穆的神情並不亞於那一枚玉佩，想來定不是凡物。
「此物乃神物九葉青蓮之種…我族偶然得之，用盡千百種方法…亦無法…無法讓其開枝散葉…」
「九葉青蓮？」小乞丐喃喃道。
「不管如何…此物自上古便被稱為神物，唯狐族相助方可運用…今日我將它贈於小兄弟…也算報答託付之恩…等你與小七修為有成…或許能尋到真正運用之法…」
「只是切記…我族有祖輩預言…此物終有左右天地運勢之日…不可落於他人之手，包括…包括蘇前輩。」
「給我？」小乞丐茫然相看，隨後搖了搖頭道：
「我…我雖然是個乞丐…但也只想要些吃的…這寶貝東西可不能要。」
小油條擺了擺手，目光落在不遠處那些瓜果之上。見他此等神態，虛弱的雲慕不由輕笑出聲。
她沒有再勸，勉力揮手挽出一道白光。
剎那間，那一堆瓜果消失不見，竟是隨著白光這番射入了青蓮種子里。
「雖不知神物大用，卻也可以作個儲物之所…如此一來可為小兄弟省不少心。」
被眼前一切驚住的小乞丐愣在原地，他盯了那黑色種子許久，才傻傻道：
「那裡面有很多吃的？」
雲慕笑著點了點頭，不知不覺中唇紅也漸漸變成了淡淡的青色。小乞丐這才意識到此刻不是什麼開心的時候，連忙道：
「姐姐…我背你上山吧，既然你說的蘇前輩那麼厲害。一定…一定有能力救你的對不對？」
一旁焦急痛苦的小白狐聽到這句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死死叼住青衫女子的裙擺，目光中燃起一絲希望。
然而希望很快就破滅，雲慕緩緩搖了搖頭，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疲憊的將小七抱起。
神秘的空間里晶石明滅閃爍，她低頭親吻著小白狐的額頭。
這一吻，久如地久天長，卻又短如芳華剎那。
小乞丐和小白狐都清楚這吻的含義，一股他們無法抗拒的力量從四周襲來。青衫女子身上微弱的白光化成星星點點，在他們面前暈散熄滅。
小七含糊的「娘親」二字在崩塌的空間里悲慟迴響，小乞丐看著不知何時落入手中的種子茫然失落。
很快…他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連那張溫柔的臉，那道溺愛的目光也被光芒無情抹去。
世界彷彿都終結，人間最溫暖的東西在咫尺相隔間逝去。
小油條只聽見有兩滴淚水滴答落在地上的聲音。
一滴…是娘親的不舍…
一滴…是女兒的思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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