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祝良宵很少夢到前世的事,可她今天夢到了衛礪。
她和衛礪的確曾有過交集,但無關情愛,而更是一種生死之交,那年她奄奄一息,是衛礪把她從死人堆里背了出來。
前世時,邊塞的風雪吹的人臉疼,她哆哆嗦嗦的趴在衛礪背上,甲胄是冰冷的,凸起的紋路印在了她臉上,雖然此時已經是神志不清,卻奇異的始終記得那時的細節——
她看見對方的頭髮亂糟糟的沾著雪粒,被亂髮掩蓋的耳後,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抬起手,戳了戳那顆痣,帶著三分釋然三分期許:「若我能活下來……定要…要請你喝酒。」
後來她順利的活了下來,只是那酒卻一直沒喝上,衛礪很快就回了京城,而她一直待在邊關,甚至沒來得及當年道聲謝。
祝良宵第二次見他是在皇城內,父親被人害死,她扶靈回京,而衛礪就站在人群里。
崇文十七年的冬天來的那樣晚,鵝毛大雪洋洋洒洒,所有人臉上都蓋了一層白霜,衛礪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他似乎已經忘了當年他在戰場上救過一個人。
再後來,她被滿朝臣子污衊通敵,來不及做任何辯解就褫奪了虎符,並且被關進了詔獄。
這個曾經和她有過一酒之誼的衛大人站在牢門外看著她,眼睛里看不出情緒,直到她輕笑:「衛大人可是來送本將上路的?」
衛礪慢慢攏起了眉,「祝將軍何必固執至今。」
祝良宵沒答,只是抱拳懇求:「有一事求大人幫忙,本將死前想喝上一口春風客,不知可否辦到?」
「若將軍肯認罪,本官可保你性命無虞,衣食無憂。」
衛礪雖貴為錦衣衛,但到底還是皇帝的爪牙,皇帝絕不想讓她祝良宵活下來,衛礪卻做了這個承諾。
他竟敢為她忤逆聖上。
祝良宵深深的望著他,卻只是笑說:「大人好意,良宵消受不起。」
……
祝良宵今日起了個大早,並且吩咐鴛鴦和翡翠給她梳了一個十分溫順可人的髮飾,按鴛鴦的話來說那就是——京城裡的男子,大概都喜歡這樣的姑娘。
祝良宵其實一直生活在邊關,她上下兩輩子加起來,待在京城的日子恐怕也不超過五年。
這世間男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她是不清楚的,但想來大差不差,無非是喜歡溫柔小意的解語花那一套,她雖然不會,但是可以裝。
反正當務之急只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儘快將衛礪和她的親事定下來,什麼時候成婚不重要,重要的是讓皇室相信祝家並沒有越權的想法,至於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向皇室證明,這個問題大概只能去問崇文帝那個腦抽的玩意了,畢竟崇文帝還屢次想讓祝良宵入宮為妃。
她戴上面紗,坐著軟轎出了門,一路搖搖晃晃打著瞌睡,依她來看,這坐轎子顯然是沒有騎馬舒服的,轎子慢吞吞的,等到了地方瞌睡都醒了。
半個多時辰后,她在咸豐酒樓門口下了轎子,旁人只覺得這金碧輝煌的轎子里走出來一個弱柳扶風的姑娘,那姑娘在一旁丫鬟的攙扶下慢悠悠進了大堂,掌柜的上門來迎客,瞧見她這模樣也是打了個突,這等裝扮的應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他竟從未見過京城裡何時多了此等佳人。
「客官裡面請,敢問是……」
祝良宵沒給他回答的機會,略抬了抬眼,翡翠便上前給了掌柜一個錢袋子,傲然道:「我們小姐已經有選中的位置了。」
這世上人哪會跟錢過不去,掌柜登時眉開眼笑道:「不知小姐選中的是哪個位置?」
翡翠便抬手一指二樓靠樓梯的第一間雅間,掌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卻不禁面露難色,祝良宵輕掃掌柜一眼,立馬便開了口:「本小姐瞧著那位置風景好。」
掌柜賠著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位置緊靠著樓梯,人來人往的,十分吵鬧,況且不臨街,也見不著風景。」
祝良宵頓了頓,若無其事笑答:「這京城景物都看膩了,本小姐就想看看這人間的煙火氣。」
掌柜一時也沒轍了,雖然內心裡覺得這大小姐恐怕腦子不太好使,但這人出手極為大方,要他放棄這麼個香餑餑,他又不願意,可這雅間的對門可是京中貴人,萬一衝撞了……可他瞧著這姑娘文秀溫婉,想來也起不了衝突。
這麼一想,掌柜便放下心來,臉上又重新堆出了笑意,「既然如此,小人親自領諸位上去。」
今日本是衛礪與同僚夏正在此談論公事,因著咸豐酒樓本就不大,這個位置又稱不上好,所以這對面的雅間一向是沒人肯用的,沒想到今天外面卻有些吵鬧,夏正一開門,正好瞧見祝良宵站在他們雅間的門前。
夏正頓了頓,覺得此人陌生,但又有種詭異的直覺,他轉頭去看衛礪,衛礪板著張棺材臉盯著這姑娘。
夏正蹙了蹙眉,瞧這姑娘看衛礪的眼神那叫一個欲語還休,這讓他瞬間就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他尷尬地咽了口唾沫,又退了兩步,「兩位……認識?」
衛礪冷冷道:「不認識。」剛一說完,便是一抬手,掌風之凌厲竟然直接將門給合上了!
只聽「啪——」地一聲,祝良宵碰了一鼻子灰。
祝良宵:「……」
便是泥人也被激出了火氣,她氣沖沖的回到了自己的雅間,喝了口茶,還是生氣,乾脆也是一抬手,用掌風將這扇門也合上了!
翡翠和鴛鴦大氣也不敢出的看著自家小姐,過了一會兒,翡翠小心翼翼道:「小姐莫生氣,俗話說……烈女怕纏郎。」
祝良宵沒聽見她的話,只是喃喃自語道:「這人怎麼和之前看見的不一樣啊……」
翡翠一聽頓時驚了:「小姐以前和衛大人接觸過?」
「啊……沒有。」祝良宵回過神來。
翡翠其實還有一點覺得特別好奇,她乾脆坐到祝良宵身邊,「小姐您是如何得知衛大人平常會在這裡談公事?」
祝良宵想了想,深沉道:「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物,幾乎可以無所不能嗎?」
「何物?」
「……銀子。」
她在雅間喝了兩壺茶的功夫,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女聲,祝良宵挑了挑眉,「王晗也來了?」
王晗便是那日推她下水的王家小姐。
「走,跟我下樓。」祝良宵立馬便站了起來。
翡翠和鴛鴦一臉懵:「我們不是才剛上來么?下去做什麼?」
祝良宵勾唇一笑:「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