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007

第 7 章 007

薄霧繚繞。

在迷曲黑暗森林的清晨,微光才刺破夜幕,天空還有些昏暗。

阿諾因攏緊黑袍,跟在騎士開闢的道路身後,寸步不離。

兩人走了一小段路了,回望之時已經看不到林間小屋。密密的叢林投下交錯的陰影。那些影子在阿諾因看不見的地方,像是具有生命的活物一樣沒入地面,匯流進騎士的身影里。

迷曲黑暗森林裡有很多猛獸,傳聞中也有不少魔物,只不過阿諾因從沒有親眼見過活的魔物,倒是見騎士先生拎著屍體帶回來幾次,略微消減了一點他對於這種生物的畏懼。

森林死寂,安靜得有些令人心底發涼。

阿諾因不敢出聲打擾這靜寂,也並不想讓騎士分心。他牢記此行出來的目的,視野搜尋著可見部分的細節,尋找著在野外並不算稀少的魅惑蘑菇。

魅惑蘑菇屬於致幻蘑菇,上面的粉塵經常被鍊金術師製作幻覺迷陣、或是一些令人神志不清的葯。在教廷之中,就有以魅惑粉塵為基礎原料製成的藥劑——用於訓練對「惡魔耳語」的抵抗力。

傳聞,越是被神明看重的人,越容易聽到不該聽到的幻覺耳語,見到不能見到的奇幻場面,根據聖典而言,這些都是惡魔的引誘和蠱惑。

但存在於這片大陸的千千萬萬普通人,卻是無法知曉魅惑蘑菇的用途和使用方法的,即便巧合地被粉塵所影響,也只會受到輕微的恍惚,連需要標註危險的毒蘑菇都不算,頂多是提醒一句不能吃而已。

大約又過了兩個小時左右,阿諾因的體力有些接近底線。

「休息一下。」騎士道。他抬手扶著少年的背,讓他慢慢坐下到腳邊。

周圍的枯桿荊叢都被砍斷清理,地面上只有一塊乾燥的土地和柔軟的草葉。阿諾因坐在對方的腿邊,稍稍倚靠到了血色的盔甲,他只這麼輕微地靠了一瞬,就不願意再從凱奧斯身上借力、或是令騎士先生承擔自己的重量。

披著黑袍的小怪物往旁邊蹭了一下。

陰影里瞪著眼盯他流口水的小觸手也跟著不滿地往旁邊蹭了一下。

凱奧斯沉默不語,縱容一群屬於自己、又不太那麼屬於自己的綺思幻想、萬千意念起伏搖晃,縱容無數的眼在空氣中睜開、又在光因子與「靈」在阿諾因身上纏繞的絢麗景色之下酣然而眠。仟韆仦哾

阿諾因不知道那些「眼睛」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他坐在旁邊習慣性地搓了下臉,想著不能夠拖慢對方狩獵的進度,休息一下就站起來……這個念頭剛升起冒泡,指縫中視野的餘光就瞥到一片泛紫的東西。

他收回手,朝著那個方向仔細看去——在離他大概幾十米的地方,一棵參天古木的下方,青翠草葉上含著露珠,草葉下方,是幾朵連成一片的魅惑蘑菇。

淡紫色的蘑菇。

阿諾因眼前一亮,他抬頭看了看戴著頭盔與面罩,模糊地無法感知心情的凱奧斯,感覺了一下這幾十米的距離,輕輕地道:「我看到蘑菇了。」

騎士有一剎的遲鈍,隨後輕微地頷首。

阿諾因站起身,拍了拍黑袍上的灰塵,然後起身跑了幾步來到古木之下,將那幾朵魅惑蘑菇小心地摘了下來,並且當場用自己縫製的布口袋接住了蘑菇上抖落的粉塵。

他特意躲開粉塵侵襲的範圍,讓所有閃閃發光的紫色粉塵進入布口袋封好。就在阿諾因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的剎那,卻在同時感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毛骨悚然感。

嘶——

他耳畔一涼,一股熟悉的蛇鱗滑膩感擦過耳根,蟄伏已久的樹上毒蛇發起攻擊。在這一片冰涼被感知到的瞬間,他的心跳都猛地一滯,倉促地偏頭躲避。

這躲避其實太晚了。

蛇牙沒有刺穿他的肌膚,不是躲避的原因。阿諾因扶著古木低頭喘息,出了一身冷汗,呼吸亂得不成樣子,他偏過頭,看到蛇的中間部分被一把劍釘在樹榦上。

還是那把古舊的騎士劍。

銹跡斑斑、血液淋漓地滾過劍身,靠近劍柄的繃帶一圈一圈地逐漸鬆散、微微垂落。

聖騎士就在他身後。

像是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在自己的身後。

阿諾因的心跳還未平復,他整個人都為這生死瞬間感到再一次的虛脫空白。黑髮少年低頭抵在樹榦上,單手按在咚咚擂鼓的胸口,過了好半晌,才勻氣閉眸,他腦海中的話語失去桎梏,失去了理性的約束,只是順從心意地忽然開口道:「凱。」

「嗯。」

「你是我的守護神嗎?」

「……」騎士沒有動作,他——是祂,突兀地忘了反應。

「對不起。」阿諾因轉過頭看向他,對剛才一剎那的衝動作出歉意的補充,「對不起。我好像說了很不對的話。我剛才腦海里只有這一個念頭,謝天謝地,我還活著,不,不謝天謝地,謝謝凱奧斯……這世上的人選擇付出信仰,都得不來的保護,輕而易舉地眷顧我一次又一次,如果這些話,讓你困擾的話,我……我很抱歉。」

「沒有。」聖騎士終於有了反應,他伸出手,把對方拉了起來。

直到阿諾因站穩,他才想起對方是一個虔誠的聖騎士,自己剛剛的話有可能觸犯到對方的信仰。只不過以目前的場面來看,凱奧斯似乎格外寬容地沒有在意這件事。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危急關頭的時候到底說了什麼了,腦海空白、脫口而出,這些都是人一瞬間的事,下一瞬可能就立刻忘記自己方才的那份衝動。阿諾因整理好魅惑蘑菇的粉塵,乖乖地跟在騎士身後看他狩獵。

這個男人堅無不摧、穩妥得像一把重劍。狩獵的過程完美得像一場表演,他是唯一的觀眾。

就在狩獵結束,阿諾因跟著騎士先生一起回去的時候,前方的高大男人卻突然停住了。

他像是才剛剛反應過來,轉過了身,低下頭。

半鏤空的面罩、纏繞著雙眼的繃帶,一片灰濛濛的光線,在陰影擴張搖動的樹冠之下。

「阿諾。」他道,「你會有一位守護神的。」

阿諾因怔愣地站在原地,等到對方轉過身繼續前行之後,他才被這種被擊中的感覺里找回自我,遲遲地低聲道:「……好的,凱。」

————

森林的夜晚來得格外得早。

小木屋的爐子里燃燒著柴火。除去狩獵之後例行的野獸屍體之外,今天的凱奧斯還捉住了一隻兔子……準確來說,這是一隻像貓、又像兔子的毛絨魔獸,此刻正咧著它長而鋒利的牙齒在磨籠子。

它把籠子的鐵杆磨得嘎吱作響。

在凱奧斯洗劍的空檔,阿諾因坐在爐火旁邊跟這隻貓兔對視。毛絨魔獸耳朵長長,圓滾滾的貓眼,但又凶又炸毛,一臉生人勿近的恐怖食肉獸的模樣。

阿諾因觀察了它半晌,確定對方的威脅性沒有那麼大之後,才挪了一下位置,從布口袋裡取出一點點魅惑粉塵。

這是他測試「學徒級巫術魅惑獸類」的機會。為此,他還跟騎士先生說自己想要養只兔子——實際上,誰想要養這麼凶的兔子啊?

母親保佑,讓我一舉成功,不然要養這隻吃肉會咬人的兔子,那也太恐怖了。

阿諾因憂心忡忡地想著,他深吸一口氣,在腦海中構建出巫術的基礎模型,他早已熟記在心、內容倒背如流的「魅惑獸類」微微亮起。

隨著紫色的粉塵被輕輕吹起,粉末與成功構建的巫術相互作用,一片很淡、但確實存在的粉紫色微光掠過眼前,飄入貓兔猩紅猙獰的瞳孔里。

下一刻,阿諾因得到了施展成功的反饋。他看著眼前的毛絨魔獸從兇悍轉變成獃滯,眼球茫然地轉了轉,抬頭看向了他。

魅惑類的一系列巫術,施術者的魅力越高,效果就越出眾。

如果這是一個可以以數據計算的遊戲,那麼可憐的貓兔頭頂一定會飄起一片紫色暴擊數值,直接把它的血條清空的程度。它獃獃地看了阿諾因好久,也不咬籠子了,也不磨牙了,連表情都脫去猙獰,變得乖巧可愛了。

毛絨絨的貓兔趴在籠子邊,可憐地蹭了蹭鐵杆,眼巴巴地看著突然無比順眼的對方,要不是清楚自己的公魔獸身份,它可能都要對眼前的人類少年產生求偶的慾望了。這種特別的、讓人極其上頭的心動感起伏不定,將小兔子折磨得耳朵尖兒發紅,在欄杆前不停地蹭來蹭去。

好像成功了。阿諾因抵著下巴想。

他湊得更近,眼睫如同細長的扇,幾乎可與魅魔比肩的美麗瞬間爆表,配合魅惑巫術,可以狙擊掉任何一個生物的審美極限。

只不過不知道能持續多長時間。阿諾因伸出手,任由毛絨魔獸探頭蹭了蹭他。

「它好像很喜歡你。」旁側一個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阿諾因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尋找聲音的來源,扭過頭時差點撞到騎士先生的盔甲。

對方的腳步聲又被他忽略了,強烈信任感會導致人放鬆警惕。阿諾因在心裡數落了自己一番,要不是凱奧斯先生伸手護住了他的額頭,他就撞到對方的甲胄了。

他伸手把男人寬厚的手掌扒拉下來:「也沒那麼喜歡我。」

「既然這麼溫順的話,」凱奧斯道,「放出來看一看。」

阿諾因呆住了,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魔獸啊,它……」它也不是真喜歡我,它是中了巫術。

凱奧斯點了點頭,繼續道:「有我在。」

聖騎士底氣十足,阿諾因按照對方表現出來的實力想了想,發覺貓兔跑得再快,在凱奧斯的眼裡也不過就是砍瓜切菜一樣簡單。他一邊為騎士先生的存在而感到心安,另一邊又小小地譴責了一下這個畏縮於他人羽翼之下的自己。

但他還是低下身,伸手打開了籠子。

毛絨魔獸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慾望,它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被魅惑粉塵上了頭,讓整個教會都為之驚嘆的、曾經最受矚目的漂亮實驗品繳下凶械,像一隻家養的貓咪似的,軟塌塌地趴在阿諾因的鞋背上,又是搖尾巴、又是露肚皮。

似乎在很不要臉地索取觸摸。

謹慎的小怪物沒敢動,但再怎麼說,他也才十八歲,心裡確實泛起了毛絨動物帶來的波動——如果馴化了的話,這應該是很溫柔、很會安撫人的生物。

就在阿諾因開始糾結時,剛剛還乖巧賣萌、溫柔痴迷的貓兔突然停住動作,眼睛重新泛起猩紅,一個彈跳之下,利爪就衝到了阿諾因的面前。

嘎吱。

然後,它被騎士的手扭斷了脖子,扔進了籠子里。

凱奧斯的右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沉默了一會兒,才失望地低聲道:「看來它不懂。」

阿諾因眨了眨眼,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問:「不懂什麼?」

「不懂欣賞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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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神的戀人[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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