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4 蒼穹無盡星落處（終章）
……
大戰之後，道聯大損，魔蹤蟄伏，天下重歸太平，無論是修行界還是世俗界，皆是百廢待興，轉眼又過去了三年之久。
話說一日，波濤起伏的海面之上，有一男一女的兩人相伴踏步而來，登上了一座冒出海面的燈塔之上，迎著海風，默默地出著神。
「桃夭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吧？」
兩人中的那名女子抬頭望天，重複著她三年來早已習慣了的舉動，試圖從這片無垠的天空當中尋人。
「嗯，小丫頭離家出走，應該要回來了吧？」
男子與女子一般姿勢，他倒是比女子淡然許多，只因他心中有數，這天下能夠傷害到桃夭的存在幾乎不會存在，而只需安全有了保障，其餘的一切皆逃不過時間的安排。
是的，這一男一女，正是陳心隱與白蕪冰二人，而他們口中的桃夭，自那日一去之後，至今已有三年不曾露面，他們二人固然從未停止搜尋，可經受的一次又一次失敗，讓他們不得不對桃夭的下落做一番自欺欺人的猜測。
而此刻落在他們腳下的這座燈塔，則是在戰勝了師我之後，經道聯修士集體提議，在海中所設下的紀念燈塔，旨在悼念在這一場戰役當中，折損於這片海域的道聯英雄們，到了夜間燈塔更會亮起法燈，寄託了道聯上下的希望，以此燈光，來指引茫茫之中，所有被鯤鵬老祖及師我吞噬，自此連屍骨亦不可再見同道的殘魂散魄回歸這一方人間之界。
另有幾座石碑，被立在了其餘幾處戰況同樣激烈，死傷亦是不小的內陸戰場上，時常有人前往祭奠。
這海上陸上的幾處人造痕迹，寄託了所有人的哀思，也是他們給自我設立的警醒，令他們警惕長存，絕不因天下暫時的太平，而忽略了始終不曾消亡的禍亂根源。
「回去吧。」
陳心隱輕輕拍了拍靠在他身旁的白蕪冰肩膀，溫和地說道。
無疑，此次前來，照常沒有收穫。
從天光等到了日暮，再到第一縷晨曦浮現在遠方的天海交界之處，除了在燈塔遠處值守的修士之外，並無其他人影出現。
三年前的那一場戰爭，連遭變數，最終獲勝的雖是道聯，可那慘痛的傷亡，叫所有倖存者無不觸目驚心。
死亡的陰影與苦痛瀰漫了修行界長達一年之久，修行者們自然要比俗世界的人豁達，面對死亡時的陰鬱也會輕得許多，可饒是如此，面對著大量找得到屍骨的，及找不到屍骨的同門，諸方勢力依然落幕了長久。
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戰爭！
所有的，不過只是輸家，與「輸得更大家」而已。
魔盟當中，已經沒有了堪與陳心隱抗衡的高手，殘餘的魔盟勢力，就如那過街之鼠一般，每當不慎暴露出行蹤來，必然要引得群修圍殺，時至今日，也不知是當真殺得絕了，還是他們已經被嚇破了膽，甚少聽說再有魔人公然露面。
就連俗世當中，所有接受了魔族理念，參與了帝國當年叛亂的反叛者們，從上到下，都遭到了極為嚴苛的甄別清洗。
叛軍的最高領袖，叛王與逆太子，早在被擒之前，狼狽選擇了自盡，其餘大小頭目，除了尚未找到的極少數之外，大多皆已慘死在了斬首刀下，部分首惡，更是經受了凌遲之刑，這倒也並非帝國執掌者，或是主刑之人嗜殺，唯有如此，才能更為有效地消解潛藏在人心當中的怨恨。
「走吧。」
白蕪冰笑了笑，並無其他意見，如今的她，已經失去了她的大多數族人，包括她的爺爺白冷木，與妹妹桃夭，失落不易排遣，除非是在陳心隱的面前，她已經少了許多笑顏。
正當他們二人腳底騰雲欲行之時，身旁的空間忽地波動，陳心隱平靜地轉頭看去，這股波動為他熟知，他知道來人是誰，也就無需戒備。
「哈，你們一同來了……」
空間的波動平復，燈塔上憑空出現了好幾人，陳心隱好似曉得他們的來意，也早已預料到了今日所將發生之事。
「心隱，我要將他們送歸，特意前來與你告別。」
說話之人正是那名由時空機器送來的張局，而在張局的身旁，跟隨著誤穿時空而來的小刀、習安禮、賈堯等人及知肉味等外星三人，早在黑洞虹光被毀，陳心隱早已安排人手將這些外人保護起來，這才安然渡過了這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
「張局，以及諸位走好，神州之事，諸位出力甚大，在下永記於心。」
陳心隱鄭重說道。
「唉，慚愧慚愧，我們本沒有出太多的力氣。」
知肉味難得有些難堪地擺了擺手，其餘幾人各個面露愧色。
在他們看來，自從黑洞虹光覆滅，他們就已經從實質上退出了對魔的戰事，最終道聯得勝，主要依賴的是無數修士捨生忘死，與他們的關係並不太大。
「諸位何須客氣！」
陳心隱鞠了一躬，正色說道，
「若無天空指引，若無黑洞虹光的無數科技支撐，道聯與魔盟的戰爭結局如何，還難說得很，僅此一點，道聯上下永銘於心。」
「呵，歷史終究會有公正的評判……只不過這件事情……」
張局望著兩方，也嚴肅了起來，
「我們局的意思，是想讓心隱你主持，局裡也會派人協助，務必抹去他們幾人在這一界存在的痕迹。須知科技的歸科技，神話的歸神話，若是亂了，恐會影響萬界運轉。」
幾人都對時空管理局的這番決定頗有微詞，但形勢比人強，而且他們的確也認同了局裡的意見，因此並未多說什麼。
「好吧……」
陳心隱沉默片刻，他也早就在私底下與張局談過此事，抹去所有痕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正事說完，閑敘幾句，也就沒了話題，未免尷尬的氣息發酵，七竅玲瓏的張局先將幾人送走，留下他一人，忽然對陳心隱說道：
「心隱，你是否怨我不助你回到過去……」
「張局，我和冰冰早已理解了你的選擇，過去不可更改，歷史的修正力量不可忽視，我知道我即使回到過去，同樣改變不了什麼事情，反而可能弄巧成拙，當下這個結果，不是最差的。」
陳心隱與白蕪冰對視一眼，皆露出釋然的笑容。
「張局，我與心隱早已不怨你。」
白蕪冰平靜說著，兩年多前，她的確不能接受張局不願助她穿梭時空的做法，時至今日，她早已想通了時空運轉的規則。
歷史的確難以修改，甚至連界限之間的相互影響，也會受到這種修正力量的壓制，好似代表著科技界的黑洞虹光，本在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就因一些極為低級的失誤，而崩潰在了魔人的偷襲之下，只剩下極為有限的力量來介入這場戰爭，現在想來，黑洞虹光的毀滅，未必與這股修正之力無關。
「嗯，歷史不能干涉，你二人能理解就好。另外我希望哪一日，你們二人能夠供職於時空管理局，建立神州分處，監管這一片的時空。」
拍著陳心隱的肩膀，張局眨著眼睛，半真半假地說道。
「呃……」
陳心隱啞然失笑，本待委婉回絕，轉念一想，此事未必如他第一反應那般荒謬，有朝一日，他放下了肩上的所有事情，或許真合適供職於時空管理局中。
白蕪冰扯著陳心隱的手臂，也未當場拒絕，顯然她也是想到了某種奇妙的可能。
「此事從長計議，我也要走了，下一次見面，不知何年何月。」
張局再次開啟通道，在他一隻腳跨入之時，突然回過頭來，神情頗為神秘地說道，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千萬不要到處說……波羅蜜的那個師父，曾經一度做過我的頂頭上司，他在戰場中帶走了波羅蜜，沒想到啊沒想到，哈哈……」
說完，他另一隻腳跨入通道，空間旋即閉合，人已不在。
「趙局！」
陳心隱與白蕪冰二人面面相覷，立即就想到了時空管理局曾經的那個老局長，傳說他自封了記憶，在一界隱居，沒想到就在此界，並通過波羅蜜，與他們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雖然知道了此事，他們也沒打算就此事去求證些什麼，無論他是不是趙局，終究是旁人之事……
「心隱，白姑娘，你們果然在這裡。」
今日黃曆莫非寫著「宜見故人」？又是還未起身，就有山鬼領著同樣在戰爭中凋零了許多的族人，自北而來，她獨自來到燈塔之上，與陳心隱二人相對而立。
「山鬼……啊，你們聊，我去一旁轉轉。」
白蕪冰轉身待走，將獨處的空間留給陳心隱與山鬼二人。
「白蕪冰莫走，我今日帶族人前來，是要與你們告別的。」
山鬼笑著將白蕪冰從剛騰起雲團上拉了回來，她知道白蕪冰與陳心隱的關係，她也知道自己的複雜心情，可事情轉到了今日，是命運使然，非人力所能干涉，何必強求？
「你們要去哪裡？」
陳心隱驚訝問道。
白蕪冰亦是難掩吃驚，定定地看著山鬼，及遠處停著的一眾族人。
「我們鬼族本就不是此界原生土著，當然是要回歸故園了。」
山鬼解釋道。
「你們已掌握了遨遊星空之法？」
陳心隱問道。
若是知肉味三人仍在，再給他們時間，或許可以借鑒他們那一架損壞的飛船，造出能夠遨遊星空的飛船，可現在有了時空管理局的干涉，這樣的事情顯然無法進行。
「徐大哥早已經告訴了我，當初煉製風宮之時，就加入了鬼族先祖留下的一件穿行星空的法寶，此寶可以帶著我等回歸。如今風宮已毀，徐大哥隨之隕落，他早知這是激發你潛力的最後一個選擇，是他的宿命所在，並無悲傷。而在他隕落之前，儘力保存了我族法寶的完整，才得敷用，我族修復完成，今日便要舉族搬遷離去。」
山鬼畢竟是一族之長，已經可以平靜地看待每一個人的離開。
「流浪星空了么？」
陳心隱發現，他竟有些嚮往鬼族的選擇，話說回來，他還從未有機會離開過頭頂的那片天空，出到可見無邊星海的虛空。
「有朝一日，我們帶著桃夭，三人一同去星空流浪一番。」
鬼族在山鬼的帶領之下，已經離開，陳心隱凝視著白蕪冰，憧憬著將來的美好，也不管身無長物的他，能否在星空中暢快遨遊。
「好，待桃夭回……」
白蕪冰的眼眸中泛起了奇異的神采，顯然她也同陳心隱一樣，對頭頂天外的星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看，這是什麼？」
陳心隱伸出手來，接住了一片從天而降的粉色花瓣，忽然有些愣怔起來。
他已經從這朵花瓣當中，嗅出了某種熟悉的氣息。
「桃花……」
白蕪冰喃喃說道。
這一朵粉色的花，不正是桃花嗎？而桃花所代表的，不正是他們日夜牽挂的桃夭嗎？
難道是桃夭回來了？
順著桃花落下的方向仰頭望去，在那一片之後，天空中正飄落著不知多少朵的桃花，下成了繽紛的桃花雨。
桃花落盡，鋪滿了燈塔與周邊一片海域，粉花在水波當中蕩漾著，只是直到花落漫海，天空重新恢復了平靜，始終不見有半個人影出現。
「不是桃夭嗎？」
陳心隱手捧數十朵桃花，頗為遺憾地自語道。
「還不是桃夭。」
白蕪冰舉手幻化出了一隻口袋，即使這些桃花並非桃夭出現的徵兆，她也準備將所有桃花收羅帶走。
然而就在陳心隱與白蕪冰二人著手準備拾花時，漫海的桃花，每一朵都變得躁動起來，接著就見滿場的「砰砰」聲響，那一朵朵桃夭泛出一團團的白煙，彌升上來，迅速將這一片海域遮覆……
「盟主？」
外圍守備的幾名修士發現異常，立即飛來查看，可在看了燈塔景象，也茫然不知所措，唯有個別膽子大的，在暗自嘀咕著，
「煙恁大，莫非是盟主將燈塔給燒了不成？」
「無妨，無須擔心。」
陳心隱與白蕪冰升上高空，靜靜地打量著下方，他並未從白煙當中察覺出半分邪氣，也不認為這些帶著桃夭氣息的桃花，會對具有威脅。
「風來！」
白蕪冰從旁出手，抬手召來一陣狂風，迅速將滿場的白煙驅散，露出了正在海面上茫然徘徊的無數人影。
「你們是……三太子，衛君子，以及……你們，你們。」
陳心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下方不計其數的人群當中，他迅速分辨出了其中多道熟識的身影，其餘大多雖然叫不出名姓，可多少有些眼熟。
都是道聯修士，在三年前的那場戰爭當中被鯤鵬老祖及師我先後吞噬，從此下落不明，直到此時、此刻。
「爺爺，鳳姐姐……你們……」
白蕪冰的雙目當中迅速蘊滿了淚光，毫無疑問，他也從人群當中找出了不少熟識之人。
「這……這……」
燈塔守備的幾名修士張口結舌，既是震撼，又有狂喜，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
「心隱，是桃夭將我等從魚鳥腹中救了出來，並送我們回歸，而她仍留在星墓當中，那邊還有個叫心月狐的……」
敖豫第一眼看見了天上的陳心隱，迫不急地飛上來說道。
「小爺認得路，你得帶我去。」
衛君子後腳跟來，篤定說道。
「我也去……」
敖豫補充道。
「星墓……」
陳心隱回望蒼穹，天色已亮，星空黯淡不可見，但他知道，光亮的天穹之後，便是真正廣闊無邊的星空。
「我要去。」
白蕪冰含著淚說道。
「一起去。」
三年以來，陳心隱從未笑得如今日這般舒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