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和煦的晨風撩撥著潔白的窗紗,紗身隨風搖曳。微光浸透而上,染上一抹淡金。為了能聽見海鳥長鳴的聲音,我選擇了靜音開機。清晨6點半,我本聽見了幾聲信天翁的叫聲,卻被眼前的沈愚不和諧的打斷。
他平常不會這樣早起,除非有項目要談。他西裝革履,穿的還是衣櫥里中高檔的衣服,右手作了個一貫插兜的姿勢,左手微微握著一根深藍色的領帶,微笑著朝我晃了晃。
「今天要來一個大客戶,幫我打一個幹練些的。」他幫我打開艙門,把領帶遞到我手上。有時候,沈愚這人我確實看不明白,他明明會幫我做家務,偶爾也會買菜做飯,就連齊軒的客房都是他收拾的。可是這一個小小的領帶,卻是十年如一日的打不好。我不禁為自己哀嘆,一邊打著花結,一邊抬眼問:「你這麼早就走了,我這臉可怎麼辦?還是你今天還有事安排我?」
「今天倒是沒什麼事要你幫忙的。」他好似感受不到我內心的洶湧暗流,雖還帶著笑意,但是眼裡卻多了些情緒,摸了摸我的臉,說:「怎麼了?你就這麼不喜歡?」
我當然不喜歡,若是掛著原本的模具臉,遇見熟人了也是對我笑嘻嘻的說聲「13好」,我順著話,還能同人家探討一下家長里短,利用大數據幫人解難答疑,若是遇見曾錄做了噩夢,也好幫他解解夢。但若是掛了沈愚的臉,除了家裡的老頭子,遇見的人無非就是冷冷清清、讓我好一通凄凄慘慘戚戚。每天都很有壓力,不知道他到底是見罪了多少人。
因此,我當然不喜歡頂著他的臉。我趕緊搖頭說:「倒也不是,只是怕齊軒不適應。我覺得還是改成讓他熟悉的臉比較好。」
沈愚睨了我一眼,擺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說:「對他倒是沒什麼影響的,畢竟他見你第一面起,你就掛著他母親的臉。」這意思是說,還能比裝人母親更讓人難受的嗎?
我翻好他的襯衫領子,抽身退了一步站好:「其實我昨天就一直想問你,他在小山居的時候,說我和你是他最後的親人了。那他的母親?」
「她母親接受了隱秘的1年治療,但是癌細胞擴散的太快,最終還是病逝了。我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回濱城的第3個月了。」沈愚的表情,帶著平日里見不到的悵然愁緒,我不由地問:「既然是這樣可憐的孩子,你也喜歡他。為什麼要切斷和他的聯繫,兩年的時間都不讓他找到我們?」
沈愚的嘴角抿了抿,眼神飄忽至窗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情中竟然藏著傷心。他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上一次見他這樣,還是在他的畢業典禮之後。那一日,天氣陰測測的,他從學校一路騎著單車,沿著海岸線公路騎行,來迴路過兩次02號所都沒進去。沈爹說他狀態不對,讓我一路跟著他。他很久之後才注意到我,回頭看我的那一眼,就是這樣的空濛傷心。那時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傷心,一個眼神就把我唬住了,生怕他有什麼想不開,便好心好意伸出手攬住了他。
雖然這樣說有些詭異,但我總覺得,從那時候開始,我和他之間多了一層人與機器人之間不常有的感情牽絆,至於這牽絆究竟是什麼,我也琢磨不透,時間久了便不再琢磨。只是,我只喜歡他朝氣蓬勃的樣子,儘管他多數情況都會氣到我,但是我還是喜歡他眼神靈動,內心鮮活。
我畢竟仁慈,還是伸手撫了撫他的肩膀,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能夠理解,說:「實在不好開口,就別說了吧。」
沈愚的拖鞋一下一下打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我跟著沈愚的節奏下樓,看見沈爹和孫爹加上齊軒,三個人坐在沙發上談笑風生,不知道齊軒說了什麼,竟能把沈爹逗得開懷大笑。沈爹也極少這麼熱情,不僅拿出了自己珍藏了數月的碧螺春,還把他珍藏多年的茶具拿了出來,準備和這孩子飯後品茶。他言笑晏晏地對齊軒說:「好孩子,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也是不容易。既然來了就多在這裡住兩天,魚兒帶回家的朋友你可是第一個呢。」
「真的啊?」齊軒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千真萬確!畢竟我們魚兒天資優秀,只是脾氣不太迎合主流而已,那些孩子不跟我們家魚兒交往的,全都沒有眼光。」孫爹捧著冒著熱氣的茶杯,本來還是笑眯眯的,被沈爹眼風一掃,立即收住了滿臉真誠的讚美。
沈爹這樣,我倒是理解,畢竟你去同誰說一個人從小到大沒有朋友,人家都會懷疑是不是這個人本身有什麼問題。真不是我胡說,沈愚他們學校至今流傳著他的傳說。一開始說的最多的無非是他長得俊、成績好,中規中矩沒什麼不良嗜好。後來不知怎麼了,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兒,談論他樣貌和成績的少了,傳他脾氣古怪、傲慢無理的越來越多。至於如今他在智能機器人方面的顯著成就,根本提都懶得提。最後年輕的學生們都只知道:幾年前姓沈的那個什麼少年天才啊,除成績好一無是處。
為了這件事,沈愚母校的校長還親自在官方賬號發文,為他正名,不僅如此,還親自登門邀請,希望沈愚能回母校做一個演講。用實際行動證明謠傳的荒謬,但是被沈愚婉拒。此番之後,那校長似乎也被他氣到了,也就不再上門。
說實話,作為一個實事求是的機,我並不喜歡別人憑空污衊沈愚,儘管他有千般不好,卻是有著萬般的好。縱使他真有萬般的不好,最起碼,他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家人,我看著他從少年青蔥長到青年穩重,他是陪著我一起長大的。
於是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希望他不要往心裡去,萬一他又生氣了,只顧著生氣忘記給我換臉可就不妙了。
我趕緊對在座的幾位哈哈一笑,說:「早呀,你們今天早上想吃些什麼,我來做。」
「是啊小軒,你想吃些什麼?」沈爹笑得和藹可親。
一聽這話,齊軒本來悠閑的雙腿拘謹地停住了晃動,乖巧地說:「我不挑的,你們吃什麼多加一份就行。」
「倒也不是。」沈愚忽然出聲說:「從小到大我都是班裡年紀最小的,同學們去踢足球打籃球年紀,我的體質都達不到他們的標準。後來因為沒什麼共同話題,我在班裡就不怎麼說話了,他們說我脾氣古怪倒也可以理解。阿軒,你也覺得我怪嗎?」
呃、這不是送命題嗎?我趕緊給齊軒遞了個眼色,沉默著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慎重回答。可能我和齊軒確實是很久沒聯繫了,也可能他就是這樣傻,反正他絲毫不懂我的意思,揚起一個真誠的笑臉,看著沈愚說:「怪倒是挺怪的。」我的唇角抖了抖,暗自搖頭,誰知道齊軒接著說:「不過我倒是喜歡老師的性格,理智沉穩。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樂於交際吧。老師在科研當中的貢獻,在他這個年紀段,又有誰能夠望其項背呢?」
「成語用的不錯,看來我送你的成語詞典沒少看。我很欣慰。」沈愚臉上的神色放緩了些,點了點頭,說:「那就吃青菜肉絲麵吧,我記得阿軒喜歡吃。」
齊軒微笑的表情微微凝固,那眼神滿是感動,忽而就熱淚盈眶。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暗自腹誹道:人家昨天坑了你幾千塊錢,今天早上給你一碗面就感動成這樣?!
哎,這孩子啊,真糟心。這樣單純的性子,我怎麼放心他日後在社會上去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