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棧風波
鄂州,來悅客棧。
「說天下武林,這南北東西各有巨擘閥門,行走江湖,若是連這些都不了如指掌,必然是大浪淘沙,枯骨無功!」
這說書先生上台,還未喝上一口茶水,只剛一開場,便聽得台下有人叫板,大廳角樓里忽然冒出一個有些囂張的聲音:「老子來你鄂州也已經半月有餘,你個老小子就不能說點別的!?」
這聲音雖然聽著已是大醉,可是說話人真氣十足,渾厚有力,鬧騰騰的客棧內依然清晰可聞。
鄂州自古是江湖人士聚集之地,這長江滾滾,不知多少英雄在此南來北往,縱然不是江湖中人,也都早已經有了幾分識人之明,眾人只循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光著膀子的胖子鼓著牛眼,直愣愣地回應著所有的目光。
這胖子倒是一點也不在意,還猛力撕咬了一口手中的雞腿,然後隨手一抹,嘴臉上便滿是油污;他站起身子,足有兩米之高,雖然喝得有些多了,可是步伐卻絲毫不亂,只是他身上的肥肉一顫一顫,大圓鼓一般的肚子也胡亂地上下起伏,又兀然打了一個飽嗝,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笑什麼笑,老子乃是金剛力士萬洪剛,莫非都沒聽過老子的大名?!」
眾人一聽,剛剛的笑鬧聲瞬間平息了下去,這萬洪剛乃是北域巨擘金剛門八大金剛之第三位,一雙鐵拳有萬斤之力,且有一身金剛罩絕技,普通兵刃根本傷他不得,堪稱是江湖一流高手。
萬洪剛一見眾人啞了火,頓時心花怒放,右手猛地把嘴一擦,瞪著一雙牛眼睛環視了一圈,便哈哈大笑著,徑直走向說書人下方,一點兒也不客氣。他走到台下,臉色漸漸陰沉,瞪著那說書的老者,粗大的手指往前一指,「你這老兒,昨日老子外出有事,卻聞得你個老東西胡說八道,說老子金剛門剛極易折,若是遇上如水的柔功,便是拳頭進了棉花糖,空有一身力氣。這話是你個老兒說的不是?!」
這說書的老者身材倒也不算瘦弱,可是南人本就身材不如北域,加之這萬洪剛實在是如山一般,二者相對,簡直是老麻雀遇到大老虎,立時額頭便已然見汗,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六神無主之下,顫顫巍巍地愣在了原地。眼見萬洪剛忽然握緊右拳,老者便覺得胸口一陣發悶,頷尖下的白鬍顫顫抖抖,雖然兩人一個台上、一個台下,但是眾人覺得這碩大的拳頭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必然會落到老者身上,以萬洪剛的功力,這老者受上一拳,必然會立刻殞命。說書的老者慌亂間只得躬下身子一拜,竟身體失力,直接跪倒在地上,連說話倒也哆嗦起來。
「回,回萬大爺,是,是小人,說,說的。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馬勒個巴子的!」萬洪剛一聲怒罵,一拳打在這說書老者站立的高台上,頓時整個檯子猛然一顫,跪在地上的說書老者急忙扶著桌子,卻雙手發顫,臉色灰白,不住地喘著粗氣,雙目之中滿是怖色,眾人一看,那台側沿赫然出現了一個凹陷的拳印,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嘿嘿,老子才發了三分力,你這老小子就這般模樣了,殺了你也是個笑話,你個老東西下次再胡言亂語,老子必然用這拳頭讓你灰飛煙滅!」
萬洪剛猙獰一笑,一雙拳頭捏得脆響,那渾圓的牛眼狠狠瞪了瞪說書老者,然後囂張地一掃,在座諸人紛紛避之不及,縱然是有本事的,也是不願理會,自絕情山莊消失匿跡后,整個江湖群龍無首,早已經渾濁不堪,和三十年前相比,更是雲泥之別。
見眾人毫無反應,萬洪剛心中發泄了一番,酒也清醒了些,便覺得似乎無味,默默鬆開了拳頭,隨意從一桌上端起旁人的酒盅一飲而盡;飲罷,搖了搖頭,嘆息道:「唉,全是群軟骨頭,老子看不上你們,這鄂州地界,就是個笑話!」
眾人不敢接話,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均沉默不語。一些年輕人試圖發作,又被同行的長者按在原地,竟然沒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忽然,來悅客棧門口出現了三人,各個背負大刀,為首一人也是魁梧得很,只遜得萬洪剛一兩分而已。那人劍眉英朗,目光炯炯,留著一臉的絡腮鬍子,就站在門口,雙眼如電,冷冷地盯著萬洪剛。
「喲!嘿嘿!」萬洪剛見來人氣勢洶洶,氣機更是鎖定著自己,不覺有了興趣,便向著門口走了幾步,又端起另一桌的酒水,一口而盡,說話仍然很是囂張:「老子若是沒看錯,是霸刀門的朋友么?」
三人中為首那人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兩人四目對視,簡直是雷電互撞,難分高下,一時間反而僵持了下來。兩人之間的食客們心知不好,急忙結了賬,卻不離開,只是快步上了二樓,默默看著。這些傢伙倒也明白,若是這兩人打起來,恐怕還未分出勝負,自個兒卻被捲入進去,那可是非死即殘的結果,但是戲還是要看的,畢竟圍觀的樂趣總是讓天下的庸人們趨之若鶩。
店老闆一見這局勢,快步從旁側竄出,眾人只見一個矮肥的華衣胖子點著頭哈著腰,急忙將門口三人迎入,客客氣氣地說道:「是周大爺來了!三位,三位,請!請!樓上有雅間!」邊說著,這老闆倒也精明,知道不能厚此薄彼,又急忙挪到萬洪剛面前,小嘴彷彿抹了蜜一樣,一臉諂媚地說道:「萬大爺呢,小店給你準備了百年佳釀,萬大爺您從北邊來,小店這酒可是陳釀,勁頭大,適合大爺您喝!萬大爺您請,您請回坐!」說完,這胖掌柜回頭便皺起眉頭,提起嗓子吆喝起來:「小兒,死了嗎?還不出來迎客,送三位爺上樓!快把萬大爺的酒給端上來!」
見掌柜如此這般殷勤,那三人倒有息事寧人的打算,冷哼一聲便要上樓,可是萬洪剛豈是容易對付的主兒?一聽對方一哼,他頓時火氣上竄,直接撩開掌柜,將他推倒在一張桌上,然後便提起鐵拳,縱身跳起,一記猛虎出山便向著為首之人狂嘯而去。
「來得好!」
為首之人,一聲怒喝,左手一拍背上長刀,只聽刺啦一聲,長刀便飛入半空之中,那人右手隨即緊握刀柄,雙足發力,同樣躍身而起,只是卻並未露出刀鋒,而是將刀背橫陳,發力揮舞了出去。
拳刀相碰,頓時一股氣浪以兩人為中心想四周散開,眾人只覺得場內空氣彷彿被瞬間抽干,所有人連大氣也不敢出。誰知道,萬洪剛這一下竟然沒有佔到便宜,甚至向後退了兩步,一隻手撐在桌子上,才穩住身子;而那持刀大漢,卻穩如泰山,原地落下,隨即挽出一朵漂亮的刀花,便將長刀直指萬洪剛!
這萬洪剛生平最是得意之處便是天生神力,在金剛門內便堪稱巨力無雙,卻不曾想今日卻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反而一個照面就吃了點小虧,心中懊惱,頓時又提了真氣,正要使出十分力氣,可是場內卻忽然間輕飄飄的出現了一個全身裹在黑袍中的矮小老者。
「住手!」老者聲音異常嘶啞,偌大的黑袍甚至將老者的臉都給罩住大半,完全看不清模樣,只能看到些許花白的鬍子。
萬洪剛一見來人,心中雖然不甘,但是卻馬上卸了力氣,臉上恭恭敬敬,剛剛的殺氣蕩然無存,甚至低下身子拱手一拜,「參見護法!」
「嗯,你不是他的對手,退下!」這護法老人一聲令下,萬洪剛隨即退下,只是卻狠狠瞪了那持刀之人一眼,目光中滿是灼熱。
這黑衣老者轉過身子,森然一笑,也拱手一拜,說話不快不慢,只是那聲音好似幾顆核桃摩擦一樣,當真難聽:「這位想必就是霸刀門,翻雲刀周浪了吧!我金剛門歷來修習功法講究剛烈,衝撞了三位,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話音剛落,老人長袖一揮,忽然旁邊桌上的一杯酒便瞬間如劍一般飛向翻雲刀周浪,周浪不敢大意,長刀探出,那酒杯彷彿長了眼睛,直接順著刀身直竄過來,堪堪停在刀柄處,便不再往前半分。
周浪感覺那酒杯上彷彿有萬斤之力,連帶握刀的右手也發沉不已,心中大駭時見到酒杯竟然自動停下,心中又是一驚。這老者舉輕若重,且力道控制如此之好,自己絕不是對手,既然對方並不與自己為難,他自然也不會得理不饒人,當下微微皺了皺眉,收起長刀,趁機甩了甩髮脹的右手,只是用沒有持刀的左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前輩見諒,在下也是練武之人,也都走剛猛路線,適才只是切磋而已。」
「那就好!」老人點了點頭,隨即從三人旁邊走過,萬洪剛向桌上扔了一錠銀子,也緊隨其後,可是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周浪幾眼,卻惹得老者有些煩躁,急忙又匆匆快步跟上,出了店門,便不見蹤影。
周浪收起長刀,此刻右手手臂竟然仍有些酥麻,那酒杯分明橫移而來,卻好像有萬斤之力,這老人實在可怕,也不知從北域來鄂州地界有何貴幹。要知道,練武之人,無論外功內功,只要修鍊有成,大多可以舉重若輕,輕易提起數百斤的重物都不在乎話下,但是要舉輕若重,將力道加註在輕柔之物上,卻殊為不易,何況一隻酒杯才多少重量,竟然有這般威力。略一沉思,也得不出什麼結果,周浪便引著身旁兩人上了二樓,掌柜也立刻從一旁剛過來收了萬洪剛的銀子,屁顛屁顛地跟著上了二樓。
風波瞬間平息,眾人卻覺得有些不過癮,大聲嘆息,一場好戲被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老人攪合,實在是令人意興闌珊,不少人甚至嘀嘀咕咕咒罵了那黑衣老者一番,這才好像發泄了心中的悶氣,說書的老先生見萬洪剛並未回來,急忙戰戰兢兢地收了傢伙,匆匆下了台,也隨即離開,眾人便高呼起來,叫嚷著不讓走。可是,出了這檔事,他哪還有心思說書逗留,趕緊避上一避,才是上策。
這說書先生一走,酒樓就又嘈雜起來,各講各的,杯盞交錯之間,全然看不出剛剛發生過什麼。此刻,在酒樓最不起眼的一處角樓里,一老一少卻正在吃飯,桌子上赫然也放著一柄長刀,只是卻沒有刀鞘,而是用麻布粗粗地裹著。這老人倒是尋常模樣,面容垂老,雙眼凹陷,恐怕已經耄耋之年,只是精神頭顯得還算不錯,一邊吃一邊和旁邊的青年聊著天。
「覺得如何?」老人喝著小酒,邊喝邊問。
與老人同坐地青年,模樣還算俊朗,身形也略顯消瘦,但是淡淡地眉宇下,卻有一雙皎潔閃亮的雙眼,細看那眼神,彷彿有股說不出的魅力。聽老人問詢,他輕輕放下筷子,略微想了一想,說道:「還行,那翻雲刀也才不到四十歲的模樣,就已經練到了霸刀決第六層,當真厲害!」
老人白了年輕人一眼,「誰問那兩個小子,我問的是剛剛出手的那個老頭子!」
年輕人又想了一想,心裡已然明白,卻故意搖了搖頭,也不明說,淡淡一笑:「沒看太清楚,不過感覺很不簡單!」
一聽青年似乎不甚明白其中地玄妙,這老人便頓時來了精神,興沖沖喝了一杯,這才嘿嘿一笑,「何止不簡單哩!能用袖子使出千斤墜的功夫,這份功力沒有三四十年的沉澱恐怕絕不可能,倒是沒想到江湖上竟然出現了這種人物啊!」
「陳老,比您更厲害嗎?」年輕人饒有興趣的端起酒杯,淺嘗則止,目光灼灼地盯著面前的老人。
「你個小崽子,能比老夫厲害的,江湖上怕是沒幾個人了!」老人有些生氣,用筷子忽然敲了敲年輕人的腦袋,疼得他齜牙咧嘴。
「但是,老夫做不到他這個,卻是實話!」
老人微微皺起眉頭,沉吟著說出這句話,便兀自飲著酒,也不繼續往下說,只是有些焦慮地催促著青年,「趕緊吃完休息,咱們到這裡可是有事要辦的!」
「是是是,都聽陳老您的!」年輕人摸了摸自己的頭,訕然一笑,便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