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將軍與狸貓太子23
當今世人,說話大多含蓄,摺子上寫個正事都是駢四儷六,浮筆浪墨,誇多鬥靡,更別說拍馬屁這種事了。
直到新皇登基,將這些浪費時間的從馬屁中找正事的文章統統打回,並規定了字數與章程后,各位大臣的行事風格這才慢慢脫離了浮誇,變得穩重務實起來,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再說。
而既然聖上不耐煩看那些華麗辭藻,那麼一些好拍馬屁的朝臣自然也行動得更為隱晦了,對新皇的吹捧那都是摻在正事里拐彎抹角地提的,哪裡像現在——
大將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這是恃寵而驕,仗著皇帝倚重你,當著眾人的面拍馬屁啊!
什麼「若臣當年能早日與陛下相見便好了」,什麼「不至於多年分隔,不得見陛下容顏」,什麼「對陛下真心實意,天地可鑒」……這般不要臉的馬屁,他們也想說啊!
雖然最後一句將問題拋給天子的態度太過膽大冒犯……但前頭的那番馬屁他們真的想拍啊!
這是一些直男朝臣的心理活動。
而一些對風月之事並不陌生的朝臣,則對這話聽著不太對味了。
大將軍,你說的有點東西啊?
前頭說恨不能早日與陛下相遇,否則不會浪費了多年時間都沒能與陛下相伴左右,也沒能見到陛下龍顏;後頭又說,自己雖然與陛下相遇太晚,但現在已經是對陛下全心全意,此番心意天地可鑒……你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像後院小妾爭寵時的自我剖白呢?
大將軍,你這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懂?!
某些朝臣一陣頭禿。
而更讓他們好奇的是,皇帝如何應對?
這一刻,附近凡是聽到了沈辭鏡發言的高官們,都紛紛掉頭看向了龍椅上的天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試圖透過冕旒看到天子此刻的面色,揣摩天子真正的心意。
他們提心弔膽,等待答案,因為從天下接下來的對應中,他們就會知道,天子心中對這位戰功赫赫、還有著「入朝不拜,奏事不名,帶劍上殿」的特權的寵臣,究竟是真的看重,還是不得不寵。
但令他們心驚的是,對於沈辭鏡的這番直白得近乎冒犯的話語,天子只是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平靜道:「沈愛卿,你可知曉你的這番話在說什麼?」
眾朝臣:是啊是啊,大將軍你真的知道你在說啥嗎?!
沈辭鏡坦然道:「我知道,我在說我想放棄一切,只求長伴陛下左右。」
一些直男朝臣還在想這沈大將軍為了拍馬屁未免也太拼了,萬一皇帝當真了怎麼辦?
另一些人卻是倒抽一口氣,確定了沈辭鏡的心意——原來這位沈大將軍竟然真的是這個意思!他竟真的對陛下……
那陛下又會如何?!
眾人再度看向天子。
首座上,天子聲音如舊:「你可想好了?」
這一刻,眾人看到龍椅上那人一身威嚴深重,但沈辭鏡卻看到了他藏在龍袍里的手,和冕旒下那張臉上隱約可見的紅。
——他害羞了。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坦然談「欲」卻羞於提「愛」的人。
他的兇狠冷酷與狡詐是真的,他的柔軟笨拙與羞怯也是真的。
但後者卻是獨留給沈辭鏡的一面,是唯有沈辭鏡才能發覺的真心。
如此珍貴,如此可愛。
沈辭鏡心愈快,分明他滴酒未沾,一種醺醺然的感覺卻忍不住浮上心頭,讓他像是踩在雲上,讓他整個人都像是要被這一顆心融化。
沈辭鏡忍不住上前一步:「臣早已想好了。」
是的,沈辭鏡早已想好了,在他發覺來往書信里的種種線索的時候,在這位天子對他屢屢重用的時候,在對方躺在他的床上,一邊說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告知一邊又毫無防備地在他面前睡過去的時候,沈辭鏡就已然有所察覺。
所以在那天晚上,沈辭鏡暗示對方,只要你說,我就信你。
但那人太喜歡他了,容不得一分一毫的風險,滿心都是忐忑——一如現在這樣。
既然這個可愛的人這般忐忑,那就讓他來說好了。
沈辭鏡心中有難耐的情緒涌動,他再度上前一步,直直看著龍椅上的人,道:「臣心悅陛下,想要長伴陛下身邊,不知陛下可允許臣的這一點妄念?」
這一瞬間,眾人皆是失聲。
分明下頭花團錦簇,樂音靡靡,眾人和樂融融,但最上首的這一處卻是一片死寂,全都被沈辭鏡這樣直白的告白嚇得呆住。
謝非言面上一陣滾燙,耳畔紛亂的聲音全都遠去,唯有砰砰作響的心跳聲越發清晰。
他早就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瞞不了太久,但沈辭鏡肯順著他的意思不去深究,謝非言便也就沒想太多了……可謝非言萬沒想到,沈辭鏡這麼快就發現了他的身份,甚至選擇在這時候當眾告白!
這會兒,謝非言心中又是慌張,又是羞惱。
他作為一個大權在握的皇帝,謝非言自然不會害怕給自己打工的臣子們的眼光,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他還沒準備好!
他們不是還在磨磨蹭蹭談戀愛嗎?他們不是還在初步試探和交心的階段嗎?
雖然上輩子他們的確已經相伴多年了,但這輩子他們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吧,怎麼這突然就跳到了求婚?
那這會兒的他要如何回答才好?
拒絕的話謝非言不捨得,可若答應的話,會不會顯得他們進度太快?
會不會顯得不夠鄭重?會不會讓人感到太過輕浮?
所以——怎麼辦?
謝非言腦袋裡亂成一團,獃獃看著沈辭鏡那雙含著星光和笑意的眼睛,思考也在這一刻混沌懶怠,凝滯不動了。
不過,這片詭異的死寂並沒有維持多久。
幾乎就在幾息后,一臉精明老態的陳國公便喜氣洋洋地帶著自己的庶長子陳金榮來了,再三叩謝皇恩,並表示想要親自為天子呈上賀壽禮。
原本古怪凝滯的空氣被這位一無所知的陳國公打破,眾人連帶龍椅上的天子都悄悄鬆了口氣,唯有沈辭鏡投來不滿的一眼。
陳國公:「???」
這位驃騎大將軍什麼表情?
怎麼一副新郎官被打斷拜堂時的殺人表情?
陳國公思忖著自己好像也沒得罪過他啊!
也罷,如今要務在身,不便想太多。
陳國公很快不再去思考這細小的古怪之處,腦中精神緊繃,先是叩拜天子口中稱賀,然後就拍起了馬屁。
「陛下,臣想要獻上的,是臣從胡商處意外得來的一盆花!此花嬌貴,難以馴養,同時又鮮紅如血,開花時嫵媚多姿,香飄四里,實乃異花之首!臣如今此花獻上,便是盼望陛下之美名如同這花一般,傳遍四海!」
謝非言向捧著高高方盒的陳金榮看了一眼,而後落在陳國公身上。
「陳國公有心了。」謝非言把玩著手上的酒杯,語氣平靜,「既然如此,那便呈上來看看吧!」
謝非言話音剛落,不等他身邊的宮人上前,陳國公就推了一把自己的兒子。
陳金榮連忙低頭,捧著盒子來到御前。
宮人和一旁的高官們見了,雖然覺得這似乎不合規矩,但見天子沒有開口阻止,他們也就沒什麼想法了。
畢竟,這花是早早就被檢查過的,是確認了沒有問題才會送到御前來的,而獻花的人是陳皇后的母族,從親緣上來說是當朝天子的舅舅,捧花的人是表弟!既然如此,他們這些外人有什麼開口的餘地?
這樣想著,這個方盒便在眾目睽睽之下送到了皇帝面前。
謝非言垂眼看著這個盒子,又看了看陳金榮腰間的香囊,淡淡道:「揭開吧。」
一旁的宮人聞言,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方盒揭開。
下一秒,異香四散。
只見花盆裡,一支被修好的玫瑰靜靜直立,鮮紅的花瓣怒放,與此同時,一股絕不屬於玫瑰的異香,正以磅礴之勢向四周急速擴散。
噗通!噗通!
離花最近的陳金榮和宮人兩人當即栽倒在地。
緊接著,花盆砸落,異香擴散得更快了。
負責檢查賀禮的宮人面色突變:「這怎麼可能——」
話未落音,他也倒了下去。
離得稍遠的高官們察覺不妙,起身想要逃離座位,但這一刻,他們卻駭然發覺,自己早已手軟腳軟,全身的力氣都已被徹底抽空!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看向了花盆,看向了陳國公。
而陳國公卻不知什麼時候站得離花盆遠遠的,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布滿細紋的眼眶裡閃著凶光。
「殺!」
陳國公揮手。
下一刻,殺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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