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憶

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四周不斷向我伸手的那些乞丐。

我還是沒法完全接受父母住在這裡的事實，我們家以前雖不敢說是富豪級別，但從不擔心溫飽，住在漂亮又乾淨的居民樓里，還有一輛小汽車偶爾開出去兜兜風，日子平凡又幸福。

誰也沒想到，就因為我一時那可笑的正義感爆發，將我們一家全部拉入了地獄。

我還記得那天，厚重的雲將太陽整個遮住了，就好像將老天的眼睛也完全遮住了，才沒有發現那天隱藏在地面上的罪惡。

那時我剛剛步入大學，在閑暇之際走出校門去購買一些日用品，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我看到了那個我永生都不會忘卻的，布滿皺紋的蒼老面孔，那個將我們一家拉入地獄的罪人。

那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背駝得臉都要挨著地面了，她不知是沒看見還是根本就選擇無視人行道上的紅燈，依舊不緊不慢地向馬路對面走去。

那個十字路口正處於X市中心，車輛川流不息，不祥的預感在我的心中萌生，我迅速跑到老太太的身後，大聲喊著讓她趕緊從馬路上回來，然而她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向前走去。

現在想想，當時那不祥的預感根本就不是對老太太，而是對我自己。喊著喊著，我就發現有一輛車直直地向老太太急速駛來，那一刻，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本能地向老太太衝去，在車即將與老太太接觸的前一秒，抱住了老太太，躲過了那輛車的衝擊。

由於我速度太快，力氣太大，抱住老太太躲過車輛的時候，使她受了點傷，我不顧自己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迅速掏出手機撥打了120，很快，救護車就把老太太拉走了，我也接受了簡單的包紮。

那時的我還很開心，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全身上下都顯露著英雄的氣場，殊不知地獄的魔爪已經伸向了我。

沒過多久，我又見到了那個老太太，不過這次，還見到了她的兒子和兒媳。

真是可笑，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來道謝的，正準備迎接時，那老太太的肥胖的兒子便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大聲斥責起了我。

直到老太太那一臉刻薄相的兒媳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我才反應過來他們並不是來找我道謝的，而是來向我索要賠償費的。

我是真沒看出老太太的樣子是像她兒子說的那樣做過各種複雜的手術，老太太此時甚至都不駝背了，訓斥我的精神頭一點也不像那天我見到的樣子，畢竟那時天真又幼稚的我還不知道「碰瓷」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除了醫藥費，他們竟然還要我賠償什麼精神損失費，以及贍養費，我尋思這老太太跟我又沒有血緣關係，我為什麼要給她付贍養費，至於精神損失費，看老太太這精神抖擻的樣子，就更扯淡了。

見我沒有要付錢的意思，老太太的兒子就鼓起他豬一樣的臉龐，氣勢洶洶地朝我衝來，誰知他那大塊頭一點用都沒有，幾下子就哭喪著敗在了我這個瘦弱的小男生面前，那兒媳也不甘示弱，潑婦一樣地用手指甲抓我的臉，不過一下也沒得逞。

然而天真的我卻再一次中了他們的圈套，我只是輕輕推了一下那兒媳，她就像是承受了一輛汽車的撞擊一樣地摔在地上，並捂著她毫髮無損的頭說我要殺人，老太太就更厲害了，還沒等我碰她就自覺地倒在了兒媳旁邊，用她那響徹雲霄的嗓門喊來了一大堆湊熱鬧的看客。

我依舊沒有一點妥協的意思，於是這事越鬧越大，甚至上了法院，登了報紙。

我那時還堅信老天對好人是眷顧的，公道遲早會到來，沒想到，報紙上所有有關這件事的報道出奇地一致將「惡人」的頭銜按到了我身上，而群眾又堅定地相信了這些報道，統一戰線來辱罵我，好像他們自己的親人被我殺了一樣。

那件事後我就沒有再上過學了，因為我害怕被不明真相的人們打死，我的父母要不是迫於生計，也不會出門上班，去忍受別人的白眼及嘲諷，好幾次他們下班回家時，我都能看到他們身上鮮紅的傷痕，我一個堂堂的男子漢，卻一次又一次地埋在父母的懷裡痛哭。

躲在家中，我已經不知道時間，甚至都要忘卻陽光和溫暖的感覺，漸漸的，自己都像成了行屍走肉一般，就這樣，總算是熬到了開庭。

現實的打擊一個接一個地到來，那個老太太憑藉她卓越的演技，博得了在場幾乎所有人的同情，最後的庭審結果，也是老太太他們的勝利。

隨後，我們一家面臨的則是巨額的賠償款，老太太那一家索要的金額比開庭前要的還要多，我爸被迫將家裡的車賣掉，七大姑八大姨都挨個求了個遍，才勉強是付清了。

本來以為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瘟神，誰知他們好像是嘗到了欺詐的甜頭，沒過多久又闖進了我們的家門，提出了更加無理的賠償。

我們自然是不會答應，就這樣又鬧到了法院，誰知這一次還是他們贏了，我們則開始變賣家裡的傢具，我媽珍藏多年的首飾也都一個不剩地賠了出去。

除了老太太一家，那些不明真相的群眾也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不知是誰在網上公開了我家的住址，使得經常會有東西砸碎家裡的窗戶，有一次還把我媽的頭砸出了血，半夜的時候也經常會有人來砸門，通過貓眼看著外面那些要吃人的面孔，我和爸媽只能蜷縮在角落裡發抖，根本不敢開門，等白天騷亂終於過去后，我們開門才發現滿牆都寫著辱罵我們的話語。

我已經不知道從我救了那個老太太後過了多久，終於在某一天，我下定了決心，不，準確地說是我終於是忍受不了了，就趁父母出去買東西時，打開了家裡沒有玻璃的窗戶，面無表情地跳了下去。

當我再次睜眼的時候，就看到了邱明宇和夏雪。

我搖了搖頭，停止了自己的回憶，我被選為暗夜使而復活后，曾不止一次地想將這段回憶埋藏起來，永遠不被發現，但我的腦海中又不止一次地湧現出父母慈祥的面容，而這段回憶也隨著父母的面容而襲來，使我痛苦不堪。

我沒想到，我都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那狠毒的老太太竟還不願意放過我的父母，她肯定又提出了更加無理的賠償，逼迫我父母最終將房子也賣了去，過著這乞丐般的生活。

我也曾想過依靠我現在的超能力讓老太太一家付出代價，然而，我才發現，他們一家人逼我父母搬家后，也跟著搬家了，估計是用我們家拼死拼活給出的錢買了新家，享受他們的天倫之樂了，而那以後，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怎麼也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他們對我們造成的傷痕永遠地留了下來。

總算來到了我父母所住的房門前，我大呼一口氣，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過了好久，房門才打開，我的媽媽以一種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好像是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來拜訪他們。

看著媽媽的面容，我拚命忍住了自己的淚水，要不是眼前這個人是我的媽媽，我還真以為她跟那個老太太年紀一樣大，我的媽媽現在這個樣子才是真正的虛弱不堪，好像隨時都會摔倒一樣。

「請問，你是……」媽媽可能以為我是來指責他們的路人，本能地護住了自己的頭，但等了半天我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媽媽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您好，您是李煜的媽媽吧，我是李煜的同學，我……替他來看看您。」我壓住自己悲傷的心情，擠出了一個笑容。

「李煜……」聽到我的名字，媽媽就已經淚如泉湧，我忍住上前抱住她的衝動，安撫起她來。

「我相信李煜不是那樣的人……」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話，只能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好像是終於得到了理解，媽媽開心地朝著天空點了點頭，就像個孩子一樣。

「看我這個笨腦子，快進來快進來。」媽媽反應過來我們還站在門口，便趕緊招呼我進去。

進去后，我發現這裡就像是個垃圾收容所，放眼望去全是各種各樣的垃圾，刺鼻的氣味瘋狂地向我湧來，但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手不要去捂鼻子。

「你看你，來還拿什麼東西。」媽媽不好意思地接住我遞來的一盒營養品，那是我向邱明宇借錢買的。

「沒事，應該的阿姨。」稱呼自己的親生母親為阿姨，讓我多少有些彆扭。

「不好意思啊，我們現在就靠孩子他爸出去撿垃圾來度日，只好委屈一下你了。」媽媽費力地拖著她的身子，為我收拾出了一個座位。

「沒事的，阿姨，我坐這挺好的。」

「我回來了。」這時，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正是我的爸爸。

「回來了，你看看誰來了。」媽媽開心地對我爸爸說道。

然而，爸爸見到我卻沒有像媽媽那樣興奮，而是臉上充滿了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