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甜洋蔥」新鮮出爐
田喚男註定是個笑話。
她完全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到底是過去的那一段慘烈的記憶是夢,還是此刻自己又穿成個小土豹子似的粗黑木訥站在老師面前是夢……
她明明剛剛還站在2019年金碧輝煌的ktv包間放聲歌唱,明晃晃又暗戳戳對著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男神送秋波吐衷情,三十五歲的堅定不婚族,等到這個機會又恰好還有心情唱上幾句容易嗎?怎麼就一陣天崩地裂把她送回1993年,九歲才上一年級插班時的尷尬場面了?
老師姓馬,田喚男熟悉,跟記憶里那次把她領進教室以後問的話是一樣的,也還是那樣沒耐性的脾氣,問了她好幾聲沒聽到回答,於是伸出指頭來戳在田喚男的腦門上,扯著嗓子再問一句:「你叫田啥來著?耳朵沒毛病吧?這智商……」
當老師的,最忌諱的就是收的學生智商有問題,怪不得這孩子過了九周歲還沒送來上一年級,連個幼兒園也沒上過,百分之九十九是個缺心眼兒……
普及九年義務教育,村子里兒童過了學齡還不入學,學校跟村裡還有責任呢,智弱腦殘都得收下。
為自己未來的教學成績心疼無數秒……
蒙圈的田喚男這會兒又想到了剛才的長夢,那夢境不要太真實啊,痛感更是深刻。
夢裡的田喚男已經三十五歲了,名牌大學畢業,在外企打拚,房子交了首付,還買了車,穿衣打扮也講究了,有勇氣參加同學會了。
那個活了三十五年的田喚男有兩個比較崇高的理想。第一個簡單卻始終沒有實現,就是想改名字;第二個,與暗戀了四年的男神,平等親密的站在一起,足以超過一秒的時間。
男神就出現在同學會上,而且還是剛剛跟第n個女朋友分手,處於空窗期。
田喚男鼓起莫大的勇氣,搶到了麥克風,演唱一首直抒胸臆的歌曲《洋蔥》,這首歌就是她的內心寫照,她唱著,眼睛望向恰好走過身邊的,與別人對飲的男神。
「我就像一顆洋蔥,永遠是配角,多希望能與你,有一秒專屬的劇情,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一層的撥開我的心,你會鼻酸,你會流淚,只要你能聽到我,看到我的全心全意。」
田喚男在唱:「盤底的洋蔥像我,永遠是調味品,我就像一顆洋蔥,就像一顆洋蔥。」
男神轉過身來,四目交投,手中有半杯啤酒,彷彿有無數火花在閃爍。天搖地動,五彩霓虹發了瘋似的,世界瞬間進入黑暗,田喚男的身體驟然逆向前撲,把自己當肉墊,阻隔住了男神被甩上牆面重撞。喚男的後腦勺與脊背發出了爆響,她眼中還有男神的影像,耳朵里卻只能聽見支離破碎的音樂「我就像一顆洋蔥」,鋪天蓋地的疼痛席捲了她……
老師的聲調兒再次抬高:「叫什麼?田什麼?」
田喚男可堅決不肯再報上「田喚男」這個給她帶來莫大恥辱的名字了,即便是在夢裡。她腦子還是懵的,一張嘴,回答的是「洋蔥」……
講桌下,幾十個新升一年級的小朋友們又開始哄堂大笑了。
「洋蔥,田洋蔥……哈哈哈……」
田喚男的腦袋又是「嗡」一下,在那個夢裡,她木訥的報出自己的名字「田喚男」,也是這樣的哄堂大笑。
別小瞧七八歲的孩子,他們從「喚男」兩個字里,馬上就能品味出這個同學在家裡的地位,知道這個生命是不被父母期盼的,父母在期盼這個多餘出生的女兒能帶來喚來一個兒子。
記憶里,老師提筆寫下「田喚男」三個字時,看向她的目光里含著同情。
這一次,同樣的……
老師一邊寫,一邊搖頭:「家長沒文化,給孩子瞎起名兒……」
可不是瞎起的嗎?立刻,馬上,田喚男就擁有了一個標新立異的綽號,叫「甜洋蔥」。
「哈哈哈,應該叫辣洋蔥,誰吃過甜洋蔥啊?」
「一準兒是她媽生她的時候,剛吃的洋蔥……」
田喚男更懵了,她揉眼睛,景象很清晰,確認不是夢。掐自己的虎口,痛感很清晰,確認不是夢。
到底哪個才是虛幻的夢境,真心分不清楚了。
自己起的名字,流著淚也得叫一輩子。
好在,終於可以不叫「田喚男」了。
「老師,我的名兒不是崇洋媚外的洋,也不是能吃的那種食物蔥。」田喚男拚命想挽救一下,「我的名字是陽光的陽,聰明的聰。」
在夢裡也好,現實也好,都活過三十年了,給個死挺了的名字加入新的註解,還是手到擒來的。
脾氣有些暴躁的馬老師,倒是一下子抬起頭來,重新打量一番眼前這個穿著土鱉粗黑乾瘦的新學生。
跟想象里不一樣啊!沒上過幼兒園還拖到了九周歲才被村裡督促著上一年級的鄉村女童,竟然懂得「崇洋媚外」那麼有文化的詞語?
馬老師很安慰,最起碼,這個土妞兒智商不算太差,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詞兒能記住能用上,嗯,有前途!不是死憨!
「田……陽聰同學,你先去後面找地方坐下,跟同學看一本書上課,明天再來時記得交書費……」
新鮮出爐的田陽聰小同學,貌似聰明勁兒就在剛才解說名字那一會兒,她邁著步子往教室後面走的模樣跟抽風似的,小動作不斷,撓腦袋掐虎口掐大腿皺眉頭。
「哈哈哈……」,孩子們又笑的前仰後合了,「田陽聰」同學又多了個外號「二傻子」,一看她那些痴獃表情就知道缺心眼了。
後面有空餘的課桌和一條長板凳,田陽聰坐下來,抱著腦袋,也不跟其他同學搭訕,更坐實了智商有問題的猜測。
其實,田陽聰同學還沒琢磨明白眼前到底算怎麼一回事兒呢!
掐過了擰過了真不是做夢,她就是坐在了教室里,灰頭土腦粗黑呆傻再次開啟了小學生活。
可是她明明還多出了三十年的記憶。
這算是老天爺垂憐?還是要助她歷練?
「甜洋蔥,喂,你別睡覺,老師要打手板的!」
一道嫩聲嫩氣的呼喚從前面傳來。
「beng——beng」,新同學的腦門兒一下一下重重的磕在桌面上,亂糟糟的頭髮跟鳥窩似的。
她心底里在嘶喊:「你個腦殘!多少高大上的名字不能取啊,怎麼就禿嚕出了這麼個名兒?」
要不咱再改改?
可是新的更嚴重的問題來了。
那道嫩聲嫩氣的聲音接著同情的問:「甜洋蔥,你爸爸媽媽不在家,你姐能給你拿錢買書嗎?聽我奶奶說,你家你姐跟你早先都不上學,就是沒錢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