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活微瀾
第二天我如常上班。公司距離家並不遠，幾百米的樣子。
我在本地一家不大不小的家族式房地產公司做營銷策劃工作，這家公司皇親國戚特別多，交織的利益和恩怨甚多，很容易就順得哥情失嫂意，不過我在這公司差不多七八年了，和我一起進來的都走了，我堅持沒走的原因，一是老闆待我不薄，相對而言，工作也較為輕鬆；二是距離父母近，自己出來工作后在外面跑了十年了，像棵蒲公英般的到處遊走，現在能回到父母身邊，隨時可以回去看看他們，這不是工資高就能替代的，雖然上一份工作的待遇比現在要好上一倍，但也還是義無反顧的回到這個特大城市轄區內最偏遠最落後的區里工作了。對於我這個非公司老闆家族族群的員工來說，策劃的存在，更是一份冰與火兩重天的工作，房地產大環境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老闆會覺得這是形勢大好的原因，放只豬在策劃位置也能將房子以好價錢賣出去；房地產大環境形勢收到政策擠壓或者銀行限貸的時候，老闆又會覺得房子賣不出去是因為策劃的方案和銷售的水平不給力的原因。
在房地產公司做策劃很難，在家族式房地產公司上班更難，在家族式房地產公司上班做策劃更是難上加難。總而言之，策劃這份工作，在我國的任何行業里都不是一份能讓方方面面滿意的工作。
若不是小老闆強烈要求，這間從建築工程公司轉型而來的本地家族式房地產公司永遠不會有策劃這個職位存在的。小老闆在外國留學回來，開始是充滿了理想主義情懷的，按照現代公司的模式進行管理，開始各個部門也是盡心儘力的去執行，可慢慢的就變了味道，那些跟著老闆十幾二十年的老員工怎麼適應每天準時打卡上下班、各項工作要有記錄和跟進，這些自由慣了老臣們，紛紛開始了各種花式的懈怠，一旦用制度抓緊了堵住了漏洞，發工資的時候被扣疼得捂住牙幫子的時候，便以老臣的身份去向老闆告御狀，說什麼不夠人性化，做得多反而扣得多，銷售部的不到二十歲的男男女女們卻個個月兩三萬的工資。然後便頻頻出現了老闆和小老闆之間的執拗較勁，姜還是老的辣，老闆說除了銷售和策劃之外，公司其他部門的小老闆就不要管了。小老闆一生氣，像閑雲野鶴般神隱，愛來公司的時候半夜也來，不來公司就什麼時候都不來，就連相關部門過來檢查工作的時候也絕對不出現。
小老闆對上一次和老闆發脾氣摔門而出之後對我說：「林凡，銷售策劃工作你一手抓，你的職位是我設置的，招聘你也是我親自拍板的，你有什麼就告訴我，我爸那裡你聽聽就好了。我對你這裡還是有期望的。」
我說：「你一不管，老闆可是要卡我脖子的。何況你這麼要求，同樣的事情我要彙報兩次，我累呀！」其實老闆不是那個和小老闆拼了老命都要較勁的主兒，也是很好人很平易近人的一個普通老頭兒，只是天下的父子都差不離這樣的狀態，雖然沒有隔夜仇，但是卻在小事情的大是大非上整天勢成水火，如果不知道是兩父子的話，還以為老傢伙倚老賣老欺負少年郎或是少年郎年少氣盛欺負N旬老翁呢！記得我進來應聘的時候，小老闆對我的業務能力和視野很滿意，就要在合同上簽名蓋章的時候，老闆突然就出現了，說要等等。
老闆當著小老闆的面問我：「你的屬相是什麼？」
我有點不明所以，說了我出生的梗之後，老闆說：「哦，那你屬羊不是屬猴，屬相看農曆的。」然後掐指在算了算，「你的屬相和我兒子很合得來。沒問題，合同現在簽就簽吧！」
小老闆便簽名嘴上便叨叨：「我留學回來的，你和我說屬相相衝相剋。那還不如再問問林凡的星座是不是合得來！」
老闆說：「好像留學回來就好巴閉的樣子，怎麼都是中國人啊！中國人不講屬相講什麼？我告訴你，屬相不配的人在一起做不好什麼事情的。」
小老闆說：「又不是談戀愛。哎，林凡你什麼星座啊？」
我說：「摩羯座啊！我如果和金牛座的一起就很合得來，星座學說上面這麼說的。」
小老闆簽名的手停了下來，側頭看著我，一臉的皺褶：「你知道我是什麼星座的？」
我呵呵一笑：「讓我掐指算算咯！哦，你的表情出賣了你，你是金牛的對吧？」
老闆和小老闆同時看著我，我楞了一下，覺得這兩父子還是挺開明的，心裡盤算了一秒鐘，便決定開個玩笑：「你們兩父子別看著我啊！我的屬相老闆您滿意，我的星座小老闆您滿意，皆大歡喜的事。哎，趕緊簽名蓋章啊！我明天要來上班了，不然後天家裡揭不開鍋了。」在招聘的現場開老闆玩笑，真有點飛躍懸崖之感，分寸把握不好，躍不過對面，那就崖底見了，楊過有能力爬上來，我林凡就算楊過給個大雕讓我騎，我也上不來了。
老闆笑了出來：「好好乾。」
我見兩位老闆心情頗佳，便拉長了語音說：「謝~~~謝老闆賞識，哎呀，今晚回家老婆會加個雞腿給我了。」
如此這麼，在兩位老闆周圍遊走，我居然也在這公司待了好幾年，當初比我晚進公司的都走了，我還沒走。主要的原因就是想穩定一點，老婆孩子父母都在身邊，其樂融融。但是在我心裡，卻開始隱隱的有了一絲小騷動。
回到公司自己的辦公室，檯面上已經堆了些部門之間的來往文件，一看我就有點來氣，公司的文員很不細心，文件送過來放在檯面不整齊沒問題，可是就是隨手一放，將我放在檯面上的全家福相框給壓倒了，這個文員有點拽，老闆娘的侄女，畢業了沒事幹進了公司，老闆徵求我的意見放到銷售部行不行，我說先放行政部規矩一下吧！我知道這個老闆娘的侄女有點飛女性質，老闆也不喜歡的，否則他不會徵求我的意見而是硬性要求放入銷售部了。
看了看沒什麼緊要的事情要辦的，便下了樓，走到一樓銷售大廳，問了問銷售總監工作情況。總監說：「林總，昨天有兩個銷售辭職跳槽去了對手公司了。」
我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由她去，她去，要麼就是我們的管理出了問題，要麼就是對手那裡的項目要開張了，做銷售的都這樣，那裡有快錢賺就去哪裡。沒事，新招聘兩個進來吧！要求你知道的，你全權負責一切。」銷售總監說好的。
我便轉身去了其他部門串串門。原來在小老闆的管理下，到處串這本來都是大忌，現在回復到轉型前建築工程公司前的模式后，不到處串才是大忌，不然你不知道公司在私下層面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思想變動，其他部門尤其工程部就更熱鬧了，推門進去都是幾乎看不到人影的，香煙發出的煙霧就像pm2.5濃度爆表時的天氣樣子，你就在我身邊我卻看不到你，伸手摸人有較大的風險，不知道會摸到哪個部位，搞建築工程的總是粗線條或者故意表現出行事作風的粗線條。我的銷售部和策劃部就嚴格要求不得出現工程部的樣子，一點都不能，只要是開門營業時間裡，銷售大廳永遠都要保持22度而不是所謂26度的環保溫度，不要問為什麼要開這麼低，這和注意力的集中有關聯，就像賭場里永遠沒有鐘不讓你知道時間一樣。銷售人員從來都是男的文質彬彬、女的精明幹練，穿的都是某個准大牌子套裝，3000一套，對於財大氣粗的房地產企業來說，從來不會節約這些門面費用，但是其他部門尤其是物管部門就眼紅了，同樣是前台，穿的就是百來元一套的，公司也不想讓眼紅的人明確知道為什麼，售前和售後的服裝不同，就像那個成語說的，前倨後恭，只是在房地產行業的銷售和物管上，是前恭后倨，銷售沒有類似高不可攀的氣質怎麼顯得產品的檔次呢？物管沒有平易近人的氣質怎麼顯得溫暖提心呢？所以，每次公司在周例會的時候，物管朱總總是要求物管的服裝也要向銷售靠近的時候，我心裡只能默默的說句「夏蟲不可語冰」，但絕非看不起物管，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哦，為人民幣服務，只是崗位不同而已。我在開會時候則要求了自己部門不得像工程部這樣土匪窩般的烏煙瘴氣，也通過部門之間的文件要求工程部人員沒事不得跑銷售部閑坐，結果工程部的秦總敲詐了我一頓海鮮大餐，說我看不起他部門，我說從來沒有這想法呢！然後秦總在這頓海鮮大餐之後就和我勾肩搭背得更緊密了。
今天的工程部很是奇怪，場面潔凈，以往都是清潔工作早上八點搞好衛生，九點半就煙頭滿地了，今天卻是乾乾淨淨，空氣清新。剛進門，秦總就走了過來：「林凡，你來得剛好，我部門今天新來了個工程師，介紹你認識一下，公司項目第二期快要啟動了，以後我就只負責總的不分管細的啦！來來來，勞工，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林總，管銷售和策劃部的。」我四處看了看，都是熟悉的面孔，只有一個女的，嗯，一定是材料供應商的人，這些材料供應商也是夠拼的，這麼早就過來和工程部推銷了，其他的都是下午快下班才過來推銷的，下班后的那些飯局秦總也叫過我去，但不是和我事前策劃、日後銷售有關聯的或者是老闆要他叫我一起參加的，他一定不會叫我去。
「秦總，你叫誰老公啊？你又不是女的。」我有點奇怪，這個秦總，以往一喝了酒就胡言亂語什麼沒有底線的話都說得出來，但是只要有老闆在的場合，就絕對不會喝醉酒亂說話，這麼早，老闆不會過來的，既然老闆不在，秦總是昨夜的宿醉未醒嗎？
「林總，你好！久聞大名。今天終於算見到了。」那位女的站起來走了過來，朝我伸出了右手。我昨天才握了紫萱的手，今天又有女新手來了，我心裡真是高興，暗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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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好意思，我聽成老公了！我的耳朵有點背。哈哈」我只能自我解嘲一番了。
「哦，不要緊，聽錯了沒問題，叫錯了就問題大了！我姓勞，勞動的勞，勞向東。」
「女的總工我還第一次遇見，還成為同事。幸會幸會！」我趕忙將手伸了過去，握住了這隻專畫CAD圖紙的手。嗯，本質上和紫萱的還是有區別，紫萱的比較柔軟一些，勞工的比較硬一點。
「公司第二期的合作，請多多指教！」她竟然像日本人一樣朝我鞠了一躬。後來的日子裡，我才知道，她是在日本留學回來的，本地人，沒結婚。
「女的當工程師比較少，連名字也挺有個性的啊！向東向東。我有個同學也叫向東呢！李向東，聚會的時候，叫他向東他不敢向西走的。」我不知道她是否能開玩笑，所以臨時隨口編了個同學的名字出來，做策劃的，胡謅的能力總是有的。
「我消化一下公司情況后再向您討教。」她客氣的對我說。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麼工程部今天如此的清新整潔，勞向東，35、6歲的樣子但是卻又不像，可能是比較會打扮的原因吧！比起我銷售部里那幾個嫩到能掐出水的女娃兒來說，反而更顯出了女人味。工程部的一群大老爺們，今天也是挺收斂的，不再大大咧咧，說話也文靜了許多。我怎麼看都覺得勞向東像個老師進了一間教室，學生們頓時就靜了下來似的。
我對她點點頭說：「你客氣了。」然後和秦總說，「老闆和你說了，準備動工第二期嗎？」
秦總說：「是啊！前段時間老闆找人算過，說這段時間開工是大吉大利的，過了這段時間就要明年年底了。所以，要我工程部開始招兵買馬了。你也知道工程都是我們公司自己做的。」
我沒說什麼，在公司其他部門的人面前你對他們說房地產銷售周期論或預判論都是對牛彈琴，說此刻不適合開工之類的，才真的是工作大忌，私企的老闆從來對自己的判斷都是有絕對信心的，就像我們公司一樣，在房地產最低潮的時候，老闆將這塊沒人要的地用極低的價格盤了下來，自自己施工，沒想到的由於自己施工，技術人員不夠，只好拖慢了施工節奏，以致錯過了他認為的最佳銷售周期，老闆幾乎要跳樓了，沒想到才短短的半年不到，新一輪的市場需求莫名的旺盛，如同十六級颱風一般鋪天蓋地的襲來，一個星期就賣了一半。這個時候，我果斷的要求封盤不賣，對外說賣完了，為此還和老闆拍了一次台，這次小老闆哪邊都不站隊，還真的就在旁邊啃著銀行為了拉業績過來探望老闆送來的哈密瓜，邊吃還說：「林凡，你還拍台，是不是膽子大了點？」
我說：「兩位老闆，只要是房子突然間好賣，無非就兩個個原因：「1-大環境利好，客戶追漲不追跌，像炒股一樣，手頭的錢認準了這個投資渠道；2-同區域產品我們更好賣的話，說明我們在定製價格上已經出現要調整的必要性。所以，在自有資金充裕的情況下，不賣了。對外就說賣完了，誰也查不到我們，如果相關部門接到投訴，我們還可以及時做單入賬即可。」
老闆說：「我在本地這麼多朋友，他們過來怎麼辦？」
我說：「這個很好解決，首先你區分一下你的朋友，受人所託過來的就算了。非你核心圈的也不要說沒有，就說要調劑一下，反正價格變了他們也不知道。升高了價格再給優惠也是一樣的。」
小老闆啃完最後一塊哈密瓜，擦擦嘴說：「林凡，你好狠的心啊！人家買房子本來預備了100萬，你不賣，要到130萬才賣，人家好慘的無端端要多出30萬。要多久才能賺30萬呢？你這個策劃真是黑呀！不過我喜歡！」
我心裡賣了個媽批，這房地產策劃真的是好難做，房子賣低了價格說我不為公司利益著想，賣高了你替客戶利益著想。我還是呵呵一笑：「兩位老闆，30萬也許真的是搞到別人好慘好被動，但是這種被動一定是幸福的，尤其在現在這種環境下，你說客戶好慘，那麼如果這套房子你賣給他100萬，等到升值到150萬的時候，你說客戶願不願意將這差價的一半送給你呢？傻子都不會啦！這是生意，這是買賣，合情、合理、合法的生意買賣，我們沒有用槍去指著別人來買呀！」
老闆點了點頭：「林凡你說得非常對，我贊成你的想法和做法。那按你的想法去做，走個流程。」
我說：「謝謝老闆支持！請兩個老闆趕緊將那麼十個八個的VIP客戶名單擬定給我，我按原價的優惠給他們。到時麻煩兩位簽個名確認即可。還有，請不要在公司和其他部門的老總說這事，我最怕的就是其他部門的老總受人所託要買房子。」
我說：「兩位老闆，今天安排好這個工作，我就避開兩天，我順便出去玩兩天哈！特此請假！別人找不到我，也就減少了麻煩。你們最好也將手機設定免騷擾吧！除了制定的朋友之外，三天時間吧！」
小老闆說：「好你個林凡，所有的事你都撇開，夠可以的啊！」
我說：「做這個房地產策劃，我都不敢對別人說我是做這行的，不然買了房的客戶肯定說我為虎作倀賣高價的。以後房子升價，他們也不會感激我的。所以，做這個策劃，還是低調一點好。兩隻老虎真好啊！我這個下屬很樂意繼續工作下去。啊，你將哈密瓜吃完了？留一塊也好啊！」兩父子點了點頭，我就順驢下坡，回家去了，雖然沒到下班時間，該辦的是完了，老闆不理會你在哪裡的。這點對我來說，是好，也是不好，養成這樣的隨性壞習慣，我怎麼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時時警醒自己不要鬆懈，畢竟自己都快四十了，拼勁和後勁難以確認是不是還有，沒到那個逼急了的時候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麼，難道真的像我的女強人同學說我就不適合去實現這種要背水一戰的夢想嗎？心裡總是有種莫名的危機感，越看自己的化骨龍的得意可愛，就越覺得自己肩負的一切的一切都分門別類的各有各的枷鎖，自己手上拿著一大串鑰匙，不知道該在最短的時間裡打開，很是彷徨。
出了公司大門，我打開微信，找到「極樂鳥」，發了條信息：「嗨，我是林凡，未來這三天我都有時間，可以去懸崖酒店現場。等你的消息。」
過了沒多久，極樂鳥回了條信息：「那就明天吧！明早六點在電視台門口等。」
我回發了一個OK的圖片。這事就算這麼定了下來了。和紫萱一起做事，很爽滑暢快的感覺，就像夏天在空調房裡，整個手掌在藤席上摩擦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