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卷 十三章 人鬼兩相疑 人心尤可怖
翠雲集孫府內一間雅緻書房,懸有楹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父子二人,正秉燭夜談。
「兒啊,你這些年乾的荒唐事,為父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這蓮都城來人........」家主孫正道對著幾乎面無血色的獨子孫淮憂心忡忡說道。
「父親,我自那天被這女鬼傷了陽氣,便落下病根,我孫家這是要斷後啊!我定要那等鬼魅魍魎付出代價!」孫淮蒼白的臉龐扭曲異常,恨恨說道。
這孫家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加上家主孫正道老來得子,更是寵溺無度。索性這孫淮也就在男女一事上讓人操心,正妻空懸,卻早早有了十多房外室美妾。
孫正道雖深感兒子荒唐,可轉念一想,這也是為孫家長房一脈開枝散葉不是。雖聽得外面風言風語,說什麼強取豪奪,逼良為娼這些個混賬話,可好歹是自己獨子,便也從未深究過一次。
直到數月之前,孫淮披頭散髮,狀若瘋癲跑出屋內大喊,有鬼有鬼。從此之後,日漸消瘦不說,更是入夜後夢遺不斷,短短數月間身子便已是不行了。
孫家主接連杖斃了兩個貼身護從,才得知,原來那日孫淮強拉一位府里浣衣女入屋行那苟且之事。不過半柱香時間,孫淮便衝出屋門大呼有鬼。而那位浣衣女更是從此不見蹤跡。
孫正道又驚又怒,趕忙燒山香禮敬敬亭山神與南嶽山君,只說有魑魅魍魎霍亂翠雲集與孫家家宅,擄走花季少女。
本是色中餓鬼的兒子,眼看著就要徹底失去做為男人的本錢,孫家長房更可能從此香火斷絕,孫正道聯繫媒婆想著與同為富庶門戶的王家聯姻,一來可為兒子娶妻沖喜,二來兩家也能相互幫襯不是。誰料前日那場整個家族翹首以待的盛大婚禮,又被那女鬼破壞。
「兒啊,你老實說,那山路之上的一十二人,也是被你?」孫正道見孫淮面容扭曲,神情怨毒,不由心裡一顫,後知後覺問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暗中囚禁三名女子,放出風聲也是被那女鬼所擄。南嶽山君不頂事,那不是還有蓮都城嘛!劍仙不是說好庇護我等凡人一生平安嘛!」
「爹你是不知道,那些女人看我的眼神,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只要那害我的女鬼死無葬生之地,神形俱滅!」孫淮越說越咬牙切齒,一拍桌子,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又重重摔倒在座椅之上。
敬亭山西南一角,那座山水秘境之內。
是以入夜,方醒與錢夜行聯手還是拿不下這嫁衣女鬼,終究是少年心性,難免爭強好勝,旁邊趙龍象與盧鍾道都看著呢。於是錢夜行兩把本命飛劍齊出,方醒更是祭出第一件本命物明月樓。
錢夜行似有一件銀白法袍穿戴在身,御風懸停空中,不斷汲取秘境中的山水靈氣,反哺自身消耗。更有乍閃而過的一道紫芒,不斷釘入女鬼那件嫁衣之中。
方醒此時亦手段盡出,祭出本命物明月樓后,六寸飛劍「嬋娟」不再留情,本命神通「九州月」再現蓮池洞天。
好一個大月凌空,萬條月華如銀河倒掛。不斷切割消磨之下,嫁衣女鬼的身軀魂魄如冷水入油鍋,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呲呲聲,同時冒出縷縷青煙。
女鬼嗓音似從四面八方而來,幽怨壓抑,更有一股子歇斯底里的瘋狂。
「頭顱不要便不要了,妝容花了也就花了,可這身嫁衣,沒了,髒了,破損了,我夫君如何還能找的到我!」
一襲嫁衣,一步一步踏出,義無反顧。不斷有飛劍穿體而過,一個個血肉窟窿已經明顯跟不上修復的速度,而每走一步,便有數道月華割破血肉肌骨,鮮血不斷滴滴答答落下。月下嫁衣美嬌娘,鮮血更染霜華,如此場面竟有一種殘忍別樣的美感。
眼看女鬼身形越來越慢,似每踏空而行一步,都需極大的毅力,忍受無比痛楚。
「夫人,只要你如實告知五位女子的去向,以及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等秉承劍仙法旨,對有靈眾生一視同仁,無論做了什麼都會從寬處理,何必如此冥頑不靈。」盧道鍾總覺事有蹊蹺,但是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見女鬼如此決絕,便出言相勸到。
「劍,仙,法,旨?」女鬼一字一頓,似有無窮怨氣衝天而起,一雙漂亮眸子,瞬間變得血紅一片,尤勝身上嫁衣。
方醒與錢夜行對視一眼,入魔,這是入魔前兆。正欲果斷行事,默念劍訣,斬去此獠之際。時空驟然停止,且慢動手,趙一蔓御劍而來高聲喊道。
更有兩女一男從院落之中倉皇跑出,見得如此場面,兩位女子更是怒目圓睜,大聲呵斥方醒與錢夜行出手如此之重,年紀輕輕便行事歹毒。
「趙一蔓,這什麼情況?這位莫不是那孫家媳婦王姑娘?」方醒愣愣地指向其中一人,開口問道。
「呸,誰是那禽獸的媳婦。」王家姑娘惡狠狠地瞪著方醒等人,正欲上前攙扶渾身浴血的嫁衣女鬼。
「不可,這女鬼已然入魔,休要上前!」錢夜行見王家姑娘不知輕重,閃身橫劍攔在身前。
方醒亦駕御明月樓,暫時將雙目赤紅的嫁衣女鬼鎮壓其中。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方醒,盧道鍾,錢夜行,趙王孫,連同敬亭山土地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
趙一蔓伶牙俐齒,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眾人方才如夢初醒,敢情一幫子山水神奇,練氣士,劍仙,都被他孫家一個不肖子孫耍的團團轉。
盧道鍾從小便是個多思多慮之人,一經點破,頓時便將眾多思緒連成一片,舉一反三。
「敬亭山土地,我且問你,那夜山道之上十二人遇害,可是面前女鬼所為?」昏聵歸昏聵,可一尊山神的本命神通卻是實打實的,山河轄境之內任何事情,哪裡有比一尊山神老爺更為洞若觀火的。
「回各位仙師的話,哪怕如今這女鬼怨氣滔天,我亦可斷定絕非她所為。」敬亭山土地唯唯諾諾,一直拿小眼睛瞅著方醒,這些個來自蓮都城的仙師,唯獨這個傢伙,脾氣最差,最喜歡割人首級。
眼見方醒轉頭看過來,似再說你瞅啥瞅,有屁就放。敬亭山土地連忙補充說道,「如此近的距離感知女鬼氣息,確與那日邪祟大不一樣,那日行兇之人,是一名修士。」
錢夜行閃身來到錢茂身前,也不多說,一把針尖大小飛劍距離錢茂眉心不過寸余。卻見這廝竟然毫無反應,一臉無辜盯著錢夜行。大哥好歹一把飛劍啊,你給點反應啊。便是錢夜行這等性格冷峻的,也哭笑不得。
「我錢家族譜之上並無錢茂此人,你到底是誰。」錢夜行只得默默收回飛劍,開口問道。
「我確是錢茂,不過此錢非彼錢,其實出身城外一無名村落,機緣巧合這才走上修行之路,實在是這蓮都城錢姓太過,太過好使。」說到這裡拿眼睛瞅了瞅王家姑娘,得嘞,供奉仙師怕是沒得做了,又是浪跡天涯唄。我只說來自蓮都城,可是從未明言自己來自錢家啊。
盧道鍾以心聲說道,不可能是他。
眾人默默點頭稱是,可不是他還有誰呢?其餘三位女子,十二條人命,真是一筆糊塗賬。
孫家那禽獸少主,手無縛雞之力,若說憑藉家族權柄,藏起另外三位女子引起恐慌,確是不難。可那死在山道之上的十二人迎親隊伍,他是如何也無法做到在山神眼皮子底下犯案的。更何況,這是他派出的娶親隊伍,沒有任何動機可言啊。
趙一蔓開口說道,此女鬼既然並無害人,我等不可魯莽行事。夫子說過,我輩劍修,嫉惡如仇不假,卻更要洞悉世事,萬不可意氣行事啊。
哦?我還曾說過這話?只見一襲青衫,眼神溫柔,明月照晚風,這邊風景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