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卷 第六章 試劍蓮都城 天地起異相
從趙家家宅回到自家虎跑閣,方龍驤使勁憋著笑。市井坊間有把男孩長成后的情竇初開,喻為「豬拱白菜」。可還真沒見過哪家長輩面對「白菜被拱」會有趙家那般......那般幸災樂禍?這當時連身為老父親的方龍驤都不忍直視的窘迫畫面,趙家老祖竟帶頭開始加油助威。更離譜的是,趙家那個紅衣小姑娘在家中長輩的鼓勵聲中,深吸一口氣,眾目睽睽下狠狠親了自己兒子一口。
這王侯之家果然不同凡響,難怪小姑娘修行破境一路勢如破竹,這劍心通透的連自己這等元嬰修士都生出自嘆不如的感覺。服了,真的服了,這「蓮池」趙家果然厲害。
再看自己兒子如今的情形,方龍驤也不知道說點啥可以安慰方醒幼小的心靈。
方醒從趙家家宅回到虎跑閣的路上就一言不發,漲紅的小臉活像一隻被煮熟的螃蟹。
「兒子,真沒啥,趙一蔓那小妮子,我從小看就是個美人坯子,劍道天賦又高,和你挺般配.....」方龍驤沒話找話說道,那是真怕方醒一時想不開。
「爹,我求你別說了.....」方醒邁入屋門,只見與娘親一起,端坐一位背劍青年,劍眉星目,白衣勝雪,不是自己大哥方長卿還有誰。
「哥,我被人欺負了!」方醒一頭扎入哥哥懷裡,委屈說道。
「我家混世魔王,還能被人欺負的去?」方長卿寵溺的撓著方醒的頭髮,立即施展出「摸頭殺」,哥哥方長卿這門高妙「劍術」從小就能讓方醒小腦袋上長「鳥窩」。
方醒趕忙躲進母親盧清清懷裡,一臉嫌棄的瞪著自家哥哥,哥我長大了,不能老是摸我頭,長不高咋個辦嘛。
方長卿是夫子認定將來能扛起青蓮一脈道統之人,原因無他,太過優秀罷了。錢夜雨未曾出事之前的劍道天賦可與方長卿並駕齊驅,難分伯仲。而一旦涉及劍心,方醒這位大哥才是「蓮池」真正意義上的一騎絕塵。錢夜雨本命飛劍「連夜雨」之強,夫子與四姓老祖有口皆碑,強在先天擁有兩種本命神通,攻守兼備。而方長卿的本命飛劍「龍雀在天」亦有兩種本命神通,兩者皆為攻伐!
飛劍之本命神通,一旦超過一種,這可不是單純意義上的數字疊加,殺力乃是成倍增長。九州歷史上,不乏有多把本命飛劍的先天劍胚出世,可論劍道成就,往往遠不如單一飛劍卻覺醒多種神通的劍修。
而兩種攻伐神通集中在一柄飛劍之上,更是鳳毛麟角,駭人聽聞。當年青蓮劍仙在飛升期巔峰白帝城一戰之前,「玉輪」之上亦不過一攻伐一防禦,兩種神通。
若說修士的本命飛劍品級屬於老天爺賞飯吃,非人力可以左右,那劍心則完全相反,全靠自身後天錘鍊。
方長卿劍心之堅韌,才是其被譽為「為青蓮一脈續香火,繼往開來之大材」的正結所在。他與錢夜雨一時瑜亮,年紀相仿,都是家族之中毫無疑問的天之驕子,背負來自「蓮池」與家族的雙重壓力。在十六歲「論劍」之前,方長卿其實一直處於下風,若說錢夜雨之強在於一鳴驚人,那方長卿則是厚積薄發的代表。他們那代十年「試劍」,錢夜雨本命飛劍一出,天生兩種神通,使當年其他孩子在其妖孽天賦之下黯然失色,包括方長卿在內,都被錢夜雨無雙的劍道資質壓制多年。后歷練途中,或是私下演武,只要方長卿對上錢夜雨,只有一個結果。屢敗屢戰,屢戰又屢敗。一次次失敗中,方長卿一顆劍心反而細細打磨得如無垢琉璃一般纖塵不染,從而裨益劍道極多。
十六歲那次大比,錢夜雨意外發現這位自己從未真正當做過對手的手下敗將,不僅境界比自己高出一境,臨戰時更在自己重壓之下,突然覺醒新的本命神通,突發奇想,以前無古人的雙攻伐神通疊加,硬生生將自己砸出蓮花廣場。這才有錢夜雨忿而離城出走,在外遭遇不測的后話。
「小弟,後日便是試劍大比,你準備如何了?」方長卿看著膩歪在娘親懷裡的方醒溫柔問道,還只是個孩子啊。
「大哥,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家出一個大劍仙也夠了,你可知道趙胖子姐姐都鍊氣大圓滿了,還比個鎚兒比」。方醒玩著盧清清纖細手指有氣無力地回道。
「小弟,那妮子大哥我知道的,不就是你小媳婦嘛?自己人自己人啊。」在爹娘與哥哥的鬨笑聲中,心如死灰的方醒默默回房,蒙頭便睡。
「試劍」這天的日子,早在數月之前就已經定下。所以當這天真的來臨,原本從樊樓到蓮花廣場平常只需一柱香的路程,足足堵了外城百姓小半個時辰。
只見蓮花廣場四周早已人頭攢動,再加上些見縫插針的大小攤販,更顯擁擠。當然還有外城年輕的登徒子浪蕩兒,仗著腿腳靈便伺機而動,廣場上時不時就傳來小媳婦大姑娘的尖叫聲,不是身上被揩油就是丟失了財物。對外城凡俗而言,這數年一度的大比,可比平常任何節日都熱鬧,那飛劍來術法去的,雖霧裡看花,可好歹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下酒佐料,吹牛本錢是有著落了。
接近辰時三刻,四姓家主與各家長輩都已經到齊,出乎意料的是,方趙盧三位老祖亦來到現場。這可是件不大不小的稀罕事。
快看那是什麼,當眾人視線皆在廣場之上,有人突然失聲喊道。只見後方一人青衫飄搖,凌空虛渡而來,身姿瀟洒,氣質出塵。最讓人驚詫的是此人身後懸空而停一座高樓,上書匾額「明月樓」三字。眾凡俗抬頭望去,此七層高樓似遮天蔽日,陰影籠罩幾乎半個蓮花廣場,難免惴惴不安。只見那人,手指輕輕一扣一指,高樓緩緩降落在廣場中央,落地之時捲起塵埃千萬,而無想象中的巨大聲響。
夫子落地朗聲道,今日老夫孟浪了,望各位海涵,今日「試劍」正式開始。
眾人雖覺夫子此舉與往日大不相同,但也不好相問,只能各自以心聲竊竊私語。夫子此人最為淡薄寧靜,「蓮池」五百年歷史上,便是方趙盧三位老祖也未曾見過他如此大動干戈的......出風頭?搬樓踏空而來定有深意。
「夫子今天好興緻,竟將自己的修道之地搬來,可是讓我們大開眼界啊。」錢家家主錢洞玄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出言相探。
「錢家主何必介懷,夫子他老人家此舉定有深意,咱們還是看孩兒們試劍吧」方家家主方知行開口說道。
「夫子與你家大人沒說話,你這黃口小兒插什麼嘴。」錢洞玄絲毫不給同為家主的方知行面子,連心聲都懶的用,直接開口斥責道。
好了,十九個孩子上台來吧。就在場面氣氛變得開始詭異的時候,夫子聲音忽然拔高,整個廣場為之一靜。
十九個孩子,包括方醒他們幾個亦被這從天而降的高樓所震驚。聽到夫子召喚趕忙跑了過去。蓮花廣場中心,明月樓下,十九個孩子一字排開。
「所謂「試劍」其實也簡單,你們十九個中不能做到飛劍離體的就先下台去吧,來年再來便是。」夫子從方趙盧三位老祖身側緩緩起身說道。果不其然,說完這句,十九個孩子中陸陸續續有人走下台去,待一會兒功夫,竟只剩六人還在台上了。可見哪怕成為劍修,修行一途還是千頭萬緒,千難萬難。
「你們六人,誰先開始吧。」夫子說完一看台上,不錯,方家兩人,錢家兩人,趙家三人,盧家一人。
「晚輩錢沫,見過夫子與各位長輩,我如今鍊氣七層修為,二十歲.......」只見方家家主方知行似笑非笑的望向錢洞玄。嘿你個錢洞玄,你我都是家主,私下我喊你一聲錢叔,那是我方家詩書傳家家風嚴謹。你個倚老賣老的,現在出洋相了吧。
此時錢洞玄臉色鐵青,似對方知行的幸災樂禍有所察覺,重重哼了一聲。
這「蓮池」中三年,十年,十六年的三次大比,統稱為「蓮池劍試」,若細分之下分別為「蒙劍」,「試劍」,「論劍」。台上這錢沫,便是在上次甚至上上次試劍中沒有過關,只能繼續參加試劍直到飛劍可以離體。只是這「孩子」年紀也忒大了點。
台上錢沫似乎察覺到錢洞玄的臉色不善,愈加緊張,只得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繼續說道:「二十歲.......飛劍名為「龍門飛甲」,本命神通.......暫無。」說著劍訣一指,從眉心掠出一柄三尺長劍,通體雪白。隨著主人默念劍訣,飛劍時而飛掠,時而驟停。可能因為修為不足或是溫養時間不夠,片刻間錢沫額頭滲出豆大汗珠,飛劍亦開始劇烈抖動。
連台下不明真相的百姓都哈哈大笑起來,好傢夥,這飛劍名字取得真霸氣,就是主人年紀大了點,手還有點抖。別小瞧了咱蓮都城百姓,見識可長著呢,畢竟每場大比人都得到,不到萬不得已,必是不能缺席。哪怕真有事耽擱了不能來,簡單,去樊樓啊,從那說書先生口中聽到的,不就等於自己看到的嘛,咱可是花了那酒水錢的。
夫子緩緩點頭,你下去吧,此「龍門飛甲」品級不錯,暫無本命神通,得丙上。下次可是「論劍」了,萬不可懈怠修行。言外之意,這叫錢沫的孩子,可算是在「試劍」這一輪熬出頭了。錢沫連連點頭,不敢多看錢洞玄一眼走下台去。
後續上來的方家與趙家子弟,都是上一屆的老人,年齡都不滿十八歲,練氣九層的境界,因飛劍本命神通不顯,亦得夫子「丙上」之評。在「蓮池」可能僅僅只是中規中矩,但若放在九州天地,一個劍道天才之名,必不可少。
哎喲一聲,趙王孫被她姐姐一腳飛踹,離群而出,都不敢往回看一眼自己姐姐的他,只得開始「試劍」。
「我叫趙王孫,問各位長輩好,夫子安康,我今年九歲了。」不僅台上眾人,連著台下百姓都成功被小胖子憨厚可掬的樣子逗樂了。
「我如今練氣七層,這是我的本命飛劍「白澤」,至於本命神通,我也不確定有沒有,我施展了還請夫子幫我看看」。眾人真的大開眼界啊,我不確定有沒有,夫子你幫我看看,這簡直就是話術的最高境界。長見識了,還能這麼耍的嗎?台下看官一下子便記住了這個趙家小胖子,奇才啊。
只見趙家小胖子哼哼哈哈一套瘋魔劍法過後,一個氣沉丹田,夫子我剛才施展本命神通了,您看清了嗎?
就在台下百姓差不多要破口大罵之際,當我們外城漢子沒見識唄,就這,還本命神通?夫子開口一句「乙上」,台上台下都在風中凌亂。
還沒等台下百姓爆發,台上錢家老祖錢洞玄一拍桌案,「夫子,就這樣雜耍一般大呼小叫一通,就是本命神通了?還得評「乙上」,這「蓮池」還有道理沒有。」此話一出,那個群情激奮啊,要知道錢家族人多在外城負責各類營生,老祖都這麼說了,哪有不響應之理。什麼這小胖子面嫩心黑啊,趙家與夫子沆瀣一氣,「蓮池劍試」史上最大黑幕啊。一時之間,鋪天蓋地的質疑湧上台來。
肅靜,只見夫子緩緩起身,開口說道,錢家主你現如今也是化神後期修為了,其他幾位家主可能看不出來,你且再仔細看看,趙王孫祭出飛劍「白澤」的前後變化,看仔細了再開口。趙王孫你且再耍一遍。
錢洞玄這次留了個心眼,雙指掐訣,變換數次,對著自己雙眼一抹而過,得開天眼。然後望向趙王孫。那柄「白澤」看似毫無規律的在趙王孫身側左搖右擺,但在錢洞玄天施展的天眼通之下,只見一縷縷氣運絲線帶著亘古不變的蠻荒氣息,緩緩進入趙王孫身體,「白澤」每跳動一下,趙王孫的肉身神魂就強一分。
錢洞玄再也顧不上什麼面子,身形一閃來到台上趙王孫身邊。近距離感受「白澤」的玄妙。錢洞玄一動,趙家家主就要去攔人,卻被自家老祖一句心聲「夫子在呢」堵回座位。
「趙王孫,我問你,你這本命神通,可以施展多少次。」錢洞玄急迫的問道。
「回錢家主的話,我其實.......其實沒施展什麼本命神通,我剛才就是祭出「白澤」,瞎比劃了一通......您說的神通若是「白澤」能讓我更抗揍,那是飛劍自帶的,我不用施展,哪怕溫養在本命竅穴效果都是一樣的。」趙王孫見這群情激奮的樣子,哪裡還敢撒謊,一股腦全說出來了,姐姐說的對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嘛。
「夫子,乙上之評,可能都是低了,我錢洞玄有眼不識金鑲玉,趙叔,恭喜趙家再得一劍道大材。」錢洞玄說完深吸一口氣,向著趙家老祖一抱拳,飄然回到台上座位,一言不發。
見錢家家主如此,台下百姓也多少明白了事情始末,這小胖子扮豬吃老虎呢,好深的心機,可怕,很可怕。
既無異議,試劍繼續。
見剛才弟弟被人欺負,趙一蔓的性格哪裡忍得住,直接御劍而起,在明月樓巔朗聲說道:「趙家趙一蔓,十歲,築基初期巔峰修為,本命飛劍「剎那芳華」,本命神通「彈指一瞬」。」說罷竟然對著台上錢洞玄凌空一指,敢說自己弟弟是在雜耍,自己的弟弟只有自己可以欺負。
錢洞玄細眯起眼,一道劍光閃過,下意識想要避讓,不對,有古怪,竟然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縷劍光從自己鬍子劃過,自己神識明明察覺到了這道劍光的軌跡,身體卻陷入短暫的凝滯當中。
隨著錢洞玄一縷鬍子飄落,台上台下才反應過來,十歲築基初期巔峰,御劍飛行啊。五百年來試劍修為的最佳紀錄不過十歲鍊氣大圓滿。這紅衣小姑娘已經不能用天才來形容,妖孽啊這是。
錢洞玄一顆道心更是搖搖欲墜,境界對他來說毫無意義,殺力才是第一位的。當年他的父親,曾以渡劫中期戰飛升,更是一人戰一群,一切沒有殺力空有境界的修士都是紙老虎。剛才那一劍,雖然是偷襲,可是確確實實斬到了一位化神後期修士的髮膚本體。築基斬化神,聞所未聞,更是駭人聽聞。還有方才神識明明捕捉到那柄古怪飛劍,卻因為那股奇怪的凝滯感,結果還是中劍了。
「趙一蔓,本命飛劍「剎那芳華」,評甲中,不知幾位老友意下如何?」夫子詢問方趙盧三姓老祖。
「甲中足矣。」最後由趙家老祖這句話蓋棺定論。
趙一蔓還不解氣,瞪著錢洞玄警告說道,誰都不能欺負我弟弟,除了我,說道這裡頓了頓,除了我和方醒!
可憐方醒,真的是鍋從天上來阿。認識他的,十來雙大小眼睛看過來。除了啞口無言,還能怎地。
「醒兒,該你了」夫子似有期待看著方醒說道。
「在下方醒,今年十歲,鍊氣九層修為,本命飛劍「嬋娟」,本命神通暫未命名。」
方醒眉心處掠出一柄六寸小劍,只見他輕輕喊了一聲「走」,一道璀璨劍光從大地而起,撞碎雲海,直達天幕。明明是白天大日高懸,天幕最高處竟在此時出現一輪瑩瑩明月。
如此天地異象,震動「蓮池」。山中無數有靈精怪紛紛吐出妖丹,瘋狂吞吐這與以往大不相同的奇怪月華。台上各位家主,甚至三位老祖,化神以上修士,五百年來不曾鬆動的大道瓶頸,竟在此刻隱隱有了破境跡象。
這還沒完,隨著方醒繼續默念劍訣,天上那輪明月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竟有壓過大日的趨勢。同時傳來令人窒息的龜裂聲響。
就在一瞬間,夫子御風而起,急念道訣,明月樓亦拔地而起籠罩住毫無察覺的方醒。轟隆一聲過後,天地異象消失不見,方醒亦不見身影。
好一把「嬋娟」,這本命神通,便叫「九州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