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騎馬不如騎驢
騎馬不如騎驢
偏僻的山路上,一匹老馬拉著車正在緩緩行著。車上有一對母女,還裝著幾罐沒開封的桂花酒。
因為村子實在太偏僻,而且距離最近的廬江城有幾十里之遠,所以她們經常早早的趕到官道旁將酒賣給過路的人。
老馬走的很慢,即使車上只馱了瘦骨嶙峋的母女倆和幾罐算不上重的桂花酒。
小月兒很喜歡這匹老馬,它是小月兒的爹爹唯一留給母女倆的東西。
小月兒的爹爹姓馬,別人也叫他老馬。
老馬是怎麼死的呢?村子里的人都緘口不言,因為老馬的死和江湖恩怨有關。
老馬只是個本本分分的莊稼漢子,一輩子都住在村子里,他怎麼會和江湖恩怨有關呢?
他沒有牽扯江湖恩怨,但他因江湖恩怨而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江湖開始牽扯進普通人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所謂的江湖俠士變得絲毫不在乎平常百姓的命,越來越多的尋常百姓無辜慘死。
俠義,名譽,規矩,想要在現在的江湖上活著,你不該信奉這些。
江湖已經變了,變了很久了。
小月兒還有些睜不開眼睛,因為時辰實在是太早了。為了早點將酒賣掉回家幹活,她們不得不起這麼早。
孤兒寡母的日子很艱難,更何況是在如今的這個世道。
小月兒的母親正在打盹兒,還好老馬識途,它知道主人要去那裡,所以不需要有人趕它。
老馬走的平穩,婦人在車上睡的安穩。
小月兒沒有和母親一樣趁著趕路的時候再眯上一會兒,她一心一意地數著老馬的步子。
她專心的數著,卻突然發現前面的路上正走著一頭驢。
老驢走的很慢,甚至比老馬還要慢,所以老馬趕上了老驢。
小月兒看著老驢不禁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老驢自然是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可是老驢馱著的人就有些奇怪了。
小月兒從來沒見過倒著騎驢的人。
騎在驢背上的是一個青年,他也在打著盹,青年低垂的腦袋跟著老驢的步子一晃一晃的,小月兒看著看著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數了多少步了。
老驢背上掛著的袋子里插了一把長劍。
青年是江湖中人。
小月兒不喜歡和江湖有關的人,但她對眼前這個倒騎驢的青年很感興趣,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青年的身上。
就在老馬趕上老驢,青年和小月兒並列時,正在打盹的青年忽然偏過頭沖著小月兒瞪大了眼睛。
小月兒被嚇得一哆嗦,差點沒叫出聲來。
青年玩味的看著小月兒,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他早就知道小月兒在看自己,他是故意的。
小月兒也知道他是在故意嚇唬自己,但她沒怕,反而沖著青年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青年看著小月兒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越看越是喜歡,於是他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丟給了小月兒。
玉佩的成色很差,而且還是殘缺的。這塊玉佩估計值不了兩個銅板,你就算把它丟在地上不少人都會懶得為它彎腰。
小月兒把玉佩拿在手中反覆把玩,儘管這是一個陌生人剛剛送給她的東西,但她已經愛不釋手了。
青年見小月兒對自己送她的玉佩很是喜歡,他開心的笑了,小月兒見青年笑了,她便也笑了。
兩個本不該有任何瓜葛的人就這麼相遇了,這種相遇是何其美麗,他們甚至不需要說話,最簡單真摯的感情本就不需要用言語表達。
老馬終於超過老驢了,青年也繼續閉上眼睛打盹。
今天,讓小月兒不住回頭的不是自家破舊的屋子,而是一個倒著騎驢的青年。
青年叫余牧,余笙的余,牧歸荑的牧。
他是余笙和牧歸荑的兒子。
余牧的真名其實叫余不怨,他一直都叫余不怨,直到八歲那年被余笙找到。
因為他的父親余笙叫他余不怨,所以他自己改名叫余牧。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和自己的父親對著干,余牧當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余牧的命不好,他剛出生就被拋棄了。好在一對夫婦收養了他,可是好景不長,六歲那年,余牧親眼看著自己的養父母被被一群宗派弟子殘忍殺害。
他在街頭流浪了兩年,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在這世上獨自活著,這實在算得上是奇迹。
後來他的父親余笙找到了他,將他帶到一座孤島之上生活。
余牧原本期盼父親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以及遲來的父愛,但他只等來一句「是我拋棄你的」。
這句話讓父子二人成為了最不像父子的父子,從那以後,余牧一直在做一件事,反抗自己的父親。
余笙沒有教余牧處世之道,小小年紀就能獨自生存的余牧自然早熟,所以他只教了余牧一件事。
用劍。
這是余笙唯一有信心能教好余牧的事,這也是余牧唯一會選擇聽余笙話的事。
當然,余牧學劍是為了有能力反抗自己的父親。
一年前,余牧擊敗了余笙,從父親手上拿過了那把劍,他離開了那座島,獨自一人踏上了江湖。
老驢背上的余牧隨著老驢的步子一下一下耷拉著腦袋,他好像睡得很香。
不知過了多久,余牧突然抬起頭聳了聳鼻子,他聞到了什麼。
桂花酒的香氣!
余牧睜開雙眼,在前面岔路口賣桂花酒的,正是小月兒母女。
余牧拍了拍老驢的脖頸,老驢甩了甩頭停了下來。
「老闆娘,酒怎麼賣?」他翻身下驢。
小月兒的母親道:「一文錢一碗,一貫錢一罐。」
余牧排出一文錢道:「先來一碗嘗嘗。」
婦人接過銅板小心地塞到懷裡,倒了滿滿一碗桂花酒給余牧。
余牧雙手接過酒碗,他先是伸著鼻子嗅了幾下酒的香氣,然後再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好酒。好酒!」余牧閉著眼睛大聲稱讚著,他還沉醉在酒液的芳香中回味,好像他剛才喝下的是什麼瓊漿玉液一般。
余牧笑著道:「老闆娘,這麼好的酒一碗只賣一文錢,你可是虧大了。」
婦人見余牧如此誇讚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公子說笑了,這酒算不上是好酒,釀酒的水是從水井裡打的,桂花也只不過是從家門前的樹上採的。哪裡是什麼好酒。」
余牧卻道:「是好酒,至少是我喝到過最好的酒。」
很少有人能禁得起別人的誇讚,尤其是女人。
老闆娘笑笑,她又倒了一碗酒給余牧道:「這碗酒算是我送的了。」
余牧也不客氣,他接過酒碗道:「多謝老闆娘了。」
沒有像第一碗一樣一飲而盡,余牧一口一口地細細品著碗里的桂花酒。
「公子。」
余牧擺擺手道:「哎,老闆娘可莫要再如此叫我了,像我這種浪跡天涯的人,哪擔得起『公子』這兩個字。我姓余,叫我小余就行。」
婦人道:「小余兄弟,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余牧搖頭道:「不知道。」他指了指老驢,「得看它要帶我去哪兒了。」
婦人道:「你該有二十歲了吧。」
余牧點頭:「是,有了。」
「還沒成家?」
「還沒。」
婦人道:「現在世道那麼亂,你應該置辦間房子,娶個老婆才是。老在江湖上跑,太危險了。」
平常婦人遇到這些隨身攜帶刀劍的人早就退避三舍了,只是余牧看上去比那些江湖中人要溫和親近的多,婦人這才和他多聊了兩句。
余牧道:「只是現在世道那麼亂,就算我置了屋子,取了妻子,恐怕日子還是過不安穩。等到江湖變了,世道太平了,那時候才有安穩日子過。」
婦人聽了余牧的話不禁想起了自己故去的丈夫,她眼眉低垂,不再接話,只是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女兒的腦袋。
「再給我打一壺酒吧,這麼好的酒,我得帶一些在路上喝。」余牧從老驢背上的口袋裡取出一個葫蘆遞給婦人道。
婦人接過酒葫蘆,用手拭去眼中噙著的淚水,應道:「好。」
趁著婦人專心打酒,余牧這才看向小月兒。
「叫什麼名字啊?」余牧捏了捏她可愛的小臉。
「我叫小月兒。」小月兒仰頭答道。
余牧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小月兒低頭一看,原來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紅繩已經露出了大半,她趕忙掩了掩。
他沖小月兒眨了眨眼,小月兒也沖他眨了眨眼。
兩人相視一笑。
婦人這時也灌好了酒,余牧接過葫蘆的同時塞給了婦人一兩銀子。
婦人一看趕忙想還回去,只是余牧早已上了驢背。
「公子,要不了這麼多錢。」婦人起身。
余牧笑道:「你都叫我公子了,公子總該大方些的。」
說完他便騎著老驢沿著官道去了。
沿著官道再走幾十里便是廬江城,本來也就兩個時辰的路程,余牧騎著老驢卻從天亮走到了天黑。
余牧在城裡隨便找了間旅店,他隨手丟出一錠銀子,店老闆便諂媚地涌了上來。
「一間上房,喂好我的驢。」
然後他什麼都沒管就隨著夥計上了樓,一頭扎進了房間的床。
老驢的背上還擔著他的包裹,包裹中還插著他的劍。
他好像不似別的劍客,視自己的劍為第二條命,或許這是因為在他看來那不是屬於他的劍。
等余牧醒來時已快是正午時分,自從離開那座島后,早起的習慣便被他拋棄了。
余牧仔細地洗了把臉,他從不在乎自己的穿著,但他每次總是把臉洗得很乾凈。臉乾淨,人看上去便精神一些。
他慢悠悠的踱步下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余牧招呼道:「上兩籠包子,灌湯包。」
小二走上來道:「客官,這個時辰店裡已經沒有包子了。」
余牧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道:「要熱的。」
小二的臉上立馬掛上了笑容,他收下銀子,麻溜兒地向店外跑去。
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用一兩銀子買兩籠包子,你一定能買到。
多難的事,只要有了錢,總會變得簡單些。
不一會兒,小二便端著兩籠熱氣騰騰的灌湯包跑了回來。
「客官,您慢用。」小二臉上的笑容比走時更勝,包子帶回來了,銀子也就真正的歸他了。
余牧剛夾起一隻包子,街上便傳來了陣陣人聲,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不熱鬧。
「哎,小二,外面什麼事這麼熱鬧。」余牧叫住小二問道。
小二道:「您還不知道吧,廬江劍仙的弟子們昨夜和魔教的餘孽大戰了一夜,得勝而歸,消息今兒個一早兒就傳到廬江城了。」
「廬江劍仙?」余牧並未聽說過這個名號。
小二一看余牧有些詫異,頓時便來了講解的興緻,只聽他道:「客官,一看您就是才來到廬江境內,沒聽說過廬江劍仙的威名。在廬江城,提起廬江劍仙宗在弘,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不僅劍術超凡,更是寒雁門在廬江的堂主,是我們廬江城響噹噹的風雲人物。」
「宗在弘。」
余牧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他記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廬江劍仙?呵。」余牧忍不住嗤笑一聲。
這邊小二越講越激動:「您不知道,七年前,廬江劍仙就是在。。。」
余牧抬手打斷小二的話道:「好了,不用說了,你下去吧。」
小二頓時蔫兒了下來,他本以為要是自己講的生動傳神一些,這位出手大方的爺會再給自己幾個賞錢的。
這時,喧鬧的源頭正好來到了窗邊。
街上的人分成左右兩邊,夾道迎接著血戰歸來的正道豪俠們。
余牧也瞥了一眼,但就是這一眼,讓他把本來已經遞到嘴邊的包子又放了下來。
七八個裝束一致的弟子正享受著人群的歡呼,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三五個血淋淋的人頭,這是他們斬殺魔教惡人的證據,也是吸引百姓目光的法寶。
有的人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到了,更多的人壓抑不住自己心中對名門正派的仰慕之情,為之吶喊呼號。
踏上江湖兩年,余牧已經知道了不少江湖往事。魔教已經覆滅了近四十年,什麼樣的魔教餘孽能如跗骨之蛆一般,在四十年後還是揮之不去?
基於自身對於名門弟子的仇視,余牧仔細觀察起了他們,他總覺得事情不像是看上去那樣簡單。
余牧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們都不過是二十上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如此年紀的弟子面對數倍於自己的魔教中人,不說傷亡,竟然毫髮未損!
難道他們個個都是絕世天才?如果不是如此,莫說是魔教餘孽,就算是稍微會些拳腳功夫的幾十個山賊草莽都會讓他們無法全身而退。
恐怕只有他們衣服上的血漬才能說明這場戰鬥的慘烈,不過在余牧看來,這更像是砍頭不熟練才導致血液濺射到衣物上的。
余牧琢磨著他們的表情。
沒有血戰後的緊張慌亂,沒有死裡逃生的驚魂未定,他們的臉上滿是輕鬆,好似自己只是從郊外打獵歸來。
雖然余牧知道這其中疑點重重,但他也無可奈何。他總不能直接衝到街上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衣領逼他交代出這幾十顆人頭的來歷。
就在一名弟子經過余牧所在的窗前時,余牧從血腥味中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桂花酒的香氣!
他又拿起腰間的酒壺聞了聞,壺塞塞得很緊,酒香並不是從酒壺中散發出來的。
再度望向街上的那群弟子,余牧只覺得脊背發涼。
「小二,小二!把我的驢牽過來!」他呼喝道。
廬江城最好的宅子,不用說,它肯定屬於廬江劍仙宗在弘。
宗府內,剛剛『遊行』完的眾人正等待著宗在弘的吩咐。
宗在弘道:「你們先下去吧,洗個澡,換身衣服,去去血腥氣。」
「是!師父。」眾人領命退下。
「白顛,你留一下。」
「是。」
宗在弘把了把自己的鬍鬚道:「白顛,這件事你帶師弟們做的不錯。」
白顛恭敬道:「還是師父教導有方。」
宗在弘笑道:「我教你們的可不只殺一些武功都沒有的平常百姓。」
白顛趕忙低頭稱是。
宗在弘問道:「這件事近期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白顛道:「是,我們挑的那個村子很是偏僻,就算以後被發現了,我們也可順勢推到魔教餘孽身上。」
宗在弘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嗯,我這幾個弟子裡面,只有你最有靈性,所以很多事師父都放心交給你去做。」
「多謝師父抬愛。」白顛一揖到底。
宗在弘突然嘆了口氣道:「徒兒啊,你要知道這不是師父自己的意思,師父也不想做這種事情,但你也清楚,最近鐵掌門在廬江這邊的動靜是越來越大,又是剿滅山賊,又是護鏢成功,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踩在我的頭上,踩在我寒雁門的頭上。師父是一刻也不敢放鬆啊。」
白顛道:「弟子明白,非常之時需要行非常手段,只要師父需要,弟子願意隨時替師父分憂。」
宗在弘道:「好,這次你也辛苦了,你的功勞,師父都記著呢,下去好好休息吧。」
「是。」白顛恭敬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了大堂。
白顛走後,宗在弘不停的念叨著他說過的那句話。
「非常之時,非常之時啊。」
不到太陽落山,余牧便騎著老驢趕回了買桂花酒的岔路口。
「嗯昂,嗯昂。」
老驢不滿地叫了兩聲,它大口的喘著粗氣,讓一頭這樣的老驢跑的似馬一樣快,著實有些為難它了。
余牧拍了拍老驢的背,安撫了一下它。
岔路口前早已人去樓空,不見小月兒和賣酒的婦人。估摸著時辰該是炊煙裊裊的時候了,也許她們已經回家做飯去了,余牧如此安慰著自己。
「老夥計,你在這等著我,我去去就回。」余牧囑咐道。
「嗯昂。」
老驢似通人性,聽見余牧的話也回應了一聲。
余牧取了劍,施展開輕功,直往小路通著的山村而去。
如果自己的假想時錯的怎麼辦?
也許桂花酒的香氣只是巧合?
果真如此的話,自己的拜訪是否稍顯怪異?
若是如此,自己便順便討碗酒喝,萬一她們剛剛做好飯菜,那,要是能再吃頓齋飯更是不錯。
余牧邊趕路邊想著,他總是開朗的,人開朗一些總是好的。
來到山村前,余牧特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不似騎著老驢趕路時那般緊張了。
山村很小很偏,整個村子只不過有二十來戶人家。
余牧環顧著每一戶人家的屋子,一陣寒風吹過,他的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劍,心跳也快了起來。
現在正是要吃晚飯的時候,可是村子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鴉雀無聲,一天中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此時卻是死寂一片。唯一能讓余牧稍顯寬慰的是他並沒有聞到什麼血腥味。
余牧挑了一戶人家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答。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敲。
門自己開了。
「有人嗎?」余牧探著頭推門進去。
有人。
死人!
余牧剛踏入屋子便發現了自己腳邊的屍體。
一具男屍,頭顱已經被割去了,血流了一地,只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所以早已乾涸。
這是余牧沒有聞到血腥味的原因。
他轉頭,靠窗的土炕上躺著一個死去的女人,土炕已經被血液染成了紅黑色。
女人的遭遇好一些,至少她的頭顱還留在了自己的身體上。
余牧攥緊了拳頭,他的指甲嵌進了掌心。
他不是害怕,而是憤怒。
其餘的人家情況和第一家一樣,沒有一個活口,男人全部被割去頭顱。
余牧來到了最後一戶人家的屋前,這間屋子的門前種著兩棵桂花樹。
余牧有些不敢進去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那碗酒恐怕是討不到了。
他還是推開了門。
賣酒的女人靠坐在正對著門的凳子上,她好像是在等待著余牧的到來。
女人的身上沒有傷口,但她還是死了。
她的頭怪異地彎曲著,脖子被人殘暴的扭斷。
她是死去的人裡面唯一沒有流血的,她不像是慌亂中被人一劍刺死,倒更像是勇敢地衝上去搏鬥了一番。她的拳頭是緊握著的,在她死前,她準備用這雙只干過農活的手來奮起抗爭。
為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會在遭受屠殺的時候如此勇敢。
除非她覺得有東西比她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她的女兒!
余牧仔細看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沒有發現小月兒的身影。
也許婦人看似徒勞的掙扎真的救了小月兒,讓她能在這場屠殺中倖存下來。
余牧剛要呼喊小女孩的名字時卻發現自己漏了一個地方。
牆角的柜子。
他走向柜子,走的很慢。
柜子的門是虛掩的。
余牧輕輕地打開了柜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雙滿是驚恐的大眼睛。
小月兒張著嘴,身體緊貼在櫃壁上。她柔嫩的胸脯敞開著,本該在胸前掛著的那塊玉早已不翼而飛,她的脖頸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她的喉嚨被一劍切開。
她勇敢的娘親沒能救她。
呆立在柜子前的余牧好像一下子被拉回了六歲的時候。六歲的他也這樣躲在柜子里,他從櫃縫中親眼目睹自己的養父母被殺。他活了下來,小月兒卻沒那麼好運。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魔教餘孽?這就是所謂的伸張正義?這就是如今的名門正派。
僅僅是為了那一點虛名他們就敢屠殺無辜百姓,然後把百姓的頭顱當做戰利品來炫耀。
讓人欣慰的是他們還知道挑一個偏僻的村子下手,他們還知道關緊門窗來掩蓋這一切,他們還知道這件事是不齒的,是畜生都干不出來的。
余牧衝出屋子,死寂的村落中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他看向廬江城的方向,眼神里出離憤怒。無辜百姓被悄無聲息的屠殺,名門弟子就應該死在大庭廣眾之下!
余牧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宗府的大堂內人聲鼎沸。
宗在弘正在擺宴慶賀,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堆滿了桌子,旁邊圍坐的弟子下屬們更是吹噓著他曾經的英武事迹。
講到高潮之時,在座的賓客無不叫好,宗在弘也樂的哈哈大笑。
對於弟子和客人們的敬酒他通通來者不拒,頗有一股江湖人傑的豪邁。
他高興啊。
聽著別人吹噓自己教出來弟子如此年紀便斬殺了幾十名魔教人士,他豈能不高興。
「堂主,堂主。」管家來到宗在弘身邊。
宗在弘招呼了兩下客人,然後轉頭問道:「怎麼了?」
管家道:「有人要見您。」
宗在弘道:「誰?」
管家道:「不太清楚。」
宗在弘眉頭一皺道:「不太清楚?我在宴請賓客,什麼無名小輩都能來打擾我嗎?把他轟出去。」
管家沒有退下,他又道:「那個人說您只要看了這個東西一眼,就絕對會見他。」
宗在弘道:「什麼東西?」
管家身後跟著的隨從趕忙快步上前,遞過來一個黑色長條包裹。
宗在弘用手指揭開了包裹的一角。
包裹里是一把劍。
宗在弘才剛看到劍鞘上的雕刻便大驚失色,差點沒握穩手中的酒杯。
坐在宗在弘身邊的白顛看到自己師父神色大變趕忙問道:「怎麼了?師父。」
宗在弘故作輕鬆道:「沒事。你待會隨我來一下。」
他又向管家吩咐道:「去叫那個人在偏廳等我,不,請他到偏廳等我。」
酒桌上的眾人還在推杯換盞,宗在弘站起身道:「諸位,我有些急事要去處理,請諸位容我暫時告退一下。」
「哎~說好了今天一醉方休,廬江劍仙怎麼能臨陣脫逃呢?」
「是啊,宗堂主,今天說什麼你也不能第一個下桌吧。」
見眾人不依不饒,宗在弘笑著應道:「我去去就來,去去就來。」
「宗堂主一諾千金,可一定得來啊。」
宗在弘笑著道:「一定,一定。」
應付完眾人,宗在弘帶著白顛來到了偏廳。
到了門口,宗在弘從隨從手裡拿過包裹,親自雙手捧著進了偏廳。
偏廳里,余牧已經等待多時了。
見宗在弘進來,余牧道:「宗堂主很忙啊。」
宗在弘剛想解釋,余牧接著道:「我看府上很是熱鬧啊,是有紅事,還是白事?不會是白事吧?」
余牧奇怪的問話讓宗在弘有些不知所措,他答道:「在下只是約了幾位好友在府中一聚。」
余牧點頭:「聚,是值得聚一聚。」
宗在弘雙手將劍奉上道:「不知令尊大人最近可好,您到我府上是,是有何貴幹?」
余牧持劍起身道:「宗在弘,你不用擔心,他在島上呆著呢,沒回來。至於我來找你。哼,聽說你有個外號叫廬江劍仙?」
宗在弘道:「那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給的虛名,虛名。」
余牧倒是不聽這些,他冷冷道:「我倒想和廬江劍仙好好討教幾招,明日午時,城外牛角坡,你可一定得來。」
言罷,余牧也不等宗在弘回話便徑直向外走去。
這邊宗在弘對余牧突然發來的挑戰還沒回過神來,白顛更是從未見過自己的師父這般姿態,也是愣在了原地。
即將走出大門時,余牧又停了下來。
「別忘了帶上你的徒弟們,我想他們應該很樂意見識見識自己師父的劍法。」
宗在弘癱倒在椅子上,額頭滿是虛汗。
「白顛,白顛!」
呆立著的白顛這才如夢方醒般應道:「師父,弟子在。」
宗在弘道:「你是不是從未見過師父對人如此低三下四。」
白顛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他只好一咬牙道:「是。」
宗在弘道:「就算是四大公子其中一位到此我也不必這般畢恭畢敬。」
白顛道:「弟子明白。」
宗在弘道:「我怕的不是他,是他父親,是那柄劍真正的主人。那把劍,是青蓮劍。」
白顛恍然大悟道:「他父親是,是余笙。」
提到這個名字時,白顛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下來。
宗在弘點頭道:「是,是余笙,你知道余笙嗎?」
白顛道:「余笙當年在興雲庄。。。」
宗在弘雖在問白顛,但他自己卻說了起來。
「你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而我,當時就在興雲庄。二十年前,為了奪得劍仙傳下的劍譜,各大門派齊聚興雲庄,我們抓了余牧的妻子為質,逼他交出劍譜。誰知他當場發難,竟是要獨自力敵在場的所有高手。你要知道,當時各門派領頭的最差都是長老級的人物,更多的是掌門親至,隨行的個個也都是門派的精英。」
說到這裡,宗在弘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近兩百號頂尖高手啊,居然被他屠雞殺狗一般,一般,斬殺殆盡,只有寥寥數人逃出。」
宗在弘的語氣彷彿像是他剛剛從那血雨腥風中的興雲庄逃出來一般。
他忽然站起來抓住白顛的手道:「只一劍!他一劍就殺了七個圍攻他的掌門,其中就有我寒雁門的上一代掌門!那道青色的劍光,我至今都忘不了。」
說完他身形一晃,跌坐回椅子上。
「要不是這件事,方師兄他也不會趕鴨子上架一般匆忙的繼任了掌門。後來,正是他帶著各門派的人前去那座海外孤島向余笙賠罪。因為得知他的妻子患了病,我們奉上了所有的靈丹妙藥才好不容易算是了結了這樁仇怨。」
宗在弘的講述駭人聽聞,白顛這才知道余笙比傳言中更加可怕。
兩人就這麼在偏廳沉默著。
白顛突然開口道:「那師父,明天牛角坡,您是去還是不去?」
宗在弘用手指敲著桌子道:「去還是不去。就是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他真得了他父親的幾分真傳,恐怕我這一去就不是比試,而是送死了。」
白顛躊躇道:「弟子有句話,不知當講還是不當講。」
宗在弘道:「有話就說,你是師父最信任的弟子。」
白顛這才放心道:「師父您其實不用擔心,以他的年紀,就算天賦卓絕,武功劍法也不可能及得上師父您的。他余笙有天縱之才,不可能兒子也是如此。明天您有兩種選擇,若是他真的實力強勁,能在您手上支撐不短的時間,您倒也可順水推舟的讓他贏下這場比試,甚至讓他贏得漂亮些都行。以他的身份,真要論起來比起四大公子來說也差不了太多,就算是輸了,您也不至於名聲掃地。若是他實力不濟,您也可以稍微多與他激斗一番,讓他輸也輸的好看點。這樣您即可保全名聲,也能對余笙有個交代。不知師父意下如何。」
白顛說的倒也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了。
宗在弘閉上眼睛道:「他的事我聽說過一些,只是不知道別人是否是因為他父親的原因才不敵於他的。他的實力我還是有些琢磨不透。至於去不去牛角坡,我再想想吧。」
宗在弘不斷用手摩挲著額頭,這件事足夠讓他頭痛。
白顛請示道:「師父,宴會那邊?」
宗在弘揮揮手道:「你就說我不勝酒力,已經醉倒了。你替我招待好他們吧。」
「是,師父。」
白顛退下。
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宗在弘仍然坐在偏廳的椅子上,他倚靠著桌子,用手撐著自己的頭,雙眼緊閉。看不出來他是在打盹還是思慮事情。
「師父!師父!」白顛快步踏入偏廳。
見到宗在弘似在閉目養神,他立馬禁聲打算出去。
宗在弘卻叫住他:「怎麼了?」
白顛稟報道:「今天一早,廬江城便傳遍了您要在牛角坡與人決鬥的消息,不少人已經前往牛角坡了,還有些人蹲在府邸門口,廬江城內的各門派也是遣人來詢問。」
宗在弘卻是很平靜道:「以人言向我『逼宮』?這種小伎倆我早就料到了。」
白顛試探地問道:「那師父你?」
宗在弘沉默了。
他還在猶豫,還在掙扎,他就這麼猶豫了一夜。
他在思索著萬一自己輸了會失去什麼東西,他不想輸,極其不想,以至於他甚至有些害怕了。
他太久沒經歷過生死搏殺了,雖然他每天依舊練劍,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實力更勝當年。
當你去做一件自己很久沒有做過的事時,你的心裡總是會有些沒底。
白顛就這麼候著,他也不敢催促宗在弘立馬做出決定。
「帶上人在府門口等我,待我沐浴更衣之後,前往牛角坡。」
宗在弘做出了他的決定。
木桶里的水是冷的,冰涼的水能讓宗在弘已經有些鬆弛的身體再度緊繃起來,能消去他的疲憊,讓他清醒而平靜。
他修理了自己的鬍子,紮起了自己的頭髮。他換上了一襲白衣,白衣是他出自名門正派的最好象徵。
他緊握著自己的寶劍,步履堅定地踏出了府門。
他沒有在意圍觀的人群,也沒有想別的。
他感覺自己又年輕了,無畏的衝勁彷彿又回到了他的身體之中,他又變成當年那個看淡生死的宗在弘了。
牛角坡,因坡上兩端凸起酷似牛角,故得名牛角坡。
牛角坡在廬江算不上什麼有名的地方,也許只有常年生活在本地的人才知道它的所在。
可是今天不知有多少人聚集在牛角坡之上,因為廬江劍仙今日要在此與人決鬥。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連廬江周邊不少地區的人都開始往牛角坡趕。他們不在乎廬江劍仙的對手是誰,他們只為一睹廬江劍仙出手的風采。
宗在弘提前半個時辰來到牛角坡的行為讓圍觀的眾人紛紛感到很詫異。
以宗在弘的身份,對手是誰能讓他放低姿態提前來牛角坡等待?竊竊私語的聲音在牛角坡蔓延開來,眾人都在猜測宗在弘對手的身份。
宗在弘持劍獨立於一端牛角之上,他雙手環抱,白色袖袍隨風而動,遙遙望去,自有一股宗師氣度。
午時已至,但余牧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宗在弘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繼續等在原地。
隨行的弟子湊到白顛身邊問道:「師兄,午時已到,怎麼師父的對手還沒有來?」
白顛斥道:「你多嘴什麼?師父沒有吩咐,你在這等著就是。」
被呵斥的弟子不敢還嘴,只好乖乖的站在一邊。
白顛望向坡上泰然自若的宗在弘,他知道宗在弘雖然表現的很平靜,但是這種狀況還是讓他始料未及的。
廬江劍仙如傳言所說的赴約,要是對手沒來,頭疼的不是那個未能赴約的無名之輩,而是宗在弘自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別人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只會嘲弄他宗在弘被人當狗般耍了一次。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宗在弘還是在坡上站著紋絲不動。
太陽不大,卻足以讓他的鬢角上滿是汗珠。
一頭老驢慢悠悠地走上坡來。
余牧拍拍老驢的脖頸,老驢甩了甩頭停了下來。
他取下包裹里的劍,對老驢道:「委屈你在這曬一會了,放心,不會太久的。」
現在,牛角坡的兩端牛角都有人了。
「驢子走的慢了些,讓你久等了。」余牧的嘴角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宗在弘淡淡道:「無妨。」
余牧道:「我還以為你會像當年興雲庄一樣落荒而逃呢。」
宗在弘道:「此一時非彼一時。」
余牧笑了一聲道:「你們這些人,總是話裡有話。不過我聽得懂你話里的意思,也看得清你白衣下的黑心。」
「拔劍吧。」宗在弘一聲斷喝。
他不想被余牧的話分散注意力,他很專註,專註於自己手中的劍。
余牧大笑道:「你叫我拔劍?你也配!」
這一句你也配響徹了整個牛角坡,每一個觀戰的人都聽的真切。
宗在弘的臉色冷了下來,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他宗在弘什麼地位,怎能容忍余牧一再的羞辱。
他拔劍,直衝向余牧。
這一劍,宗在弘只是為了試探余牧的實力。
他雖惱怒,卻還沒失去理智,他不會殺掉余牧,最多只是給他一個教訓。
只是這一劍落了空,余牧身形輕輕一晃便躲開了這一劍。
「好慢的劍。」余牧嗤笑道。
余牧這輕巧的一晃給宗在弘敲響了警鐘,他不再藏拙,開始使出全力。
只見余牧圍著宗在弘閃轉騰挪,任憑他劍招盡出卻連余牧的衣角也沒碰到過一次。
宗在弘不可能讓余牧那句「你也配」變為現實。他身經百戰,自然不會因為攻勢受挫而慌了神。
余牧只躲不攻,十幾招過後,宗在弘也稍微有了些底。
他先沖著余牧面龐虛晃一劍,當余牧輕鬆閃到他的身後時,他使出了一招『回首望月』。
這是寒雁六式中最快也是最突然的一招,宗在弘自信自己這次絕不可能刺了個空。
「砰。」這是金鐵交擊的聲音。
宗在弘的劍離余牧的臉只有一寸的距離,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手中的劍再向前推進哪怕一絲。
余牧的劍鞘精準地卡住了宗在弘的劍柄。
「這種實力可配不上廬江劍仙四個字。」
余牧的調侃讓宗在弘驚怒交加,他向後一退,想要拉開與余牧的距離。
他沒能退出這一步,有什麼東西已經抵在了他的腰上。
余牧的劍柄!他已然到了自己的身後!
宗在弘明白,此時余牧想要殺他是易如反掌,他一動也不敢動。
余牧把頭湊到宗在弘耳邊道:「如此不濟的師父怎麼教的出能那麼出眾的徒弟。不知他們殺的到底是魔教餘孽,還是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
宗在弘在顫抖,他的自信已經沒了。
一個人失去自信的時候,他便離失敗不遠了。
宗在弘轉身揮劍,他已經沒了理智和章法。他只覺手腕一痛,長劍拋飛。
手無寸鐵的宗在弘站在余牧面前有種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余牧併攏手指,反手一掌直抽的宗在弘跌到在地。
宗在弘跪在地上獃獃的看著自己掉落在地的長劍,而面前的余牧果真連劍都沒有拔出來。
他輸了,以最屈辱的方式輸了。廬江劍仙的臉面被他丟盡了。
余牧冷冷地道:「宗在弘,你跪在這裡想博取同情嗎?該被同情的應該是那些慘死的無辜百姓!」
宗在弘看了看自己的徒弟們,看了看坡下圍觀的人群,又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陽。
他想了想余牧的話,又想了想自己。
余牧顯然不會放過自己,自己就要死了嗎?
他撿起了劍,想用自盡來留住最後一絲尊嚴。
但他沒能成功,余牧一腳踢開了他手中的劍。
余牧道:「你不用急著自盡,死的感覺並不好。只要你能在三息之內跑下坡去,我可以留你一命。」
生命的希望再次燃起,宗在弘想也沒想便朝坡下跑去。
一柄利劍貫穿了宗在弘的胸膛。
是他自己的佩劍!
余牧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他如此對宗在弘說只想讓宗在弘死的醜陋一些。
『廬江劍仙』在比試中不敵後居然試圖逃跑。
他用無辜村民的命換來了虛名,余牧便讓他用最丟臉的方式死去。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坡下圍觀的眾人個個都目瞪口呆,他們就這麼看著宗在弘的屍體滾下了牛角坡。待到他們抬頭看向坡上的時候,余牧早已不見了身影,而廬江劍仙的弟子們也全都倒在了地上。
廬江邊的十里楊柳是來廬江不得不看的一道風景。走在楊柳林中,微風吹動楊柳的沙沙聲和廬江流動的聲音匯聚成一種獨特的美妙。
這種美妙能讓任何人忘卻煩憂,余牧正享受著這種美妙。
他騎在驢上閉著雙眼,有種說不出的悠閑。
風聲,江水聲,楊柳林搖動的聲音,只有閉上雙眼才能更好的感受到這一切。
老驢也適時的「嗯昂」了一聲,它倒不是和余牧一樣在享受這一切,老驢是覺得現在在林蔭之下可比剛才在牛角坡的太陽底下曬著舒服的多。
就在這時,一顆石子破空而來,正巧砸在了余牧的頭上。
「哎呦。」余牧吃痛叫出了聲來,老驢也停下了。
余牧睜開眼睛向旁邊的樹林望去,一對明亮的眼眸也向余牧這邊看來。
樹上站著一個少女,一個明媚動人的少女。
「你為什麼用石頭砸我啊。」
本該嚴厲的話語在余牧的口中卻是有幾分不自覺的溫柔,或許男人對漂亮的女人總是無法生氣。
「你為什麼要閉著眼睛騎驢?」少女反過來質問余牧。
余牧奇怪道:「我閉著眼睛騎驢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少女道:「當然,你萬一撞到我怎麼辦?」
余牧道:「可你不是在樹上嗎?」
少女一聽余牧這麼說便從樹上一躍而下,只見倩影一閃,她便站到了余牧面前。
「現在我在路上了。」她挺起胸脯理直氣壯地道。
余牧沒轍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講道理他是講不過女人的,因為到了該講道理的時候,女人根本就不講道理。
「別人都騎馬,為什麼你偏偏要騎驢?」余牧還沒來得及回答上一個問題,少女已經問出下一個問題了。
余牧道:「因為騎馬不如騎驢。」
少女滿臉疑惑道:「為什麼?馬不是跑的更快嗎?」
余牧故作神秘道:「就是因為馬比驢快,所以馬不如驢。」
「啊?馬比驢跑得快,為什麼馬反而不如驢。」少女張大了嘴巴問道。
余牧道:「驢走的又慢又穩,所以可以在驢背上休息,累了時候還能在驢背上睡一覺,這豈不快活?」
「歪理!歪理!」少女氣鼓鼓的看著余牧,她覺得余牧這話是在刻意消遣她。
趁著少女生氣的功夫,余牧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少女面容姣好,眼眸含春,看上去不過十八九的年紀,正是一個女子最美的時候。
她的身材比她的年紀成熟的多。圓潤豐盈,凹凸有致,余牧覺得用這兩個詞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
「喂!你看什麼看?!」少女發現了余牧的眼神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瞟來瞟去。
余牧沒有掩飾自己的眼神,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君子,至少不是個偽君子。
「好看為什麼不讓人看?」這下輪到余牧反問了。
少女噗嗤一笑道:「算你會說話。」
這一笑讓余牧看的有些呆了。
突然幾道黑影從二人之間穿過,其中一個人扯走了驢背上的包裹,連同著插在包裹上的青蓮劍。
余牧好似還沒反應過來一樣,還是獃獃的看著少女的臉。
「你的東西被人搶走了,你的包裹,你的劍!」少女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余牧倒是比少女冷靜的多:「沒事,反正那包裹里也沒什麼東西。」
在他眼裡,好像沒有什麼比少女剛才那一抹微笑更加重要了。
少女道:「那把劍呢?你不是個劍客嗎?劍客難道不是最珍惜自己的劍了嗎?」
余牧嘆了口氣道:「那把劍啊,我想送人都送不出去。」
少女又不說話了,她以為余牧又要消遣她。
余牧眼睛一轉道:「我和你打個賭怎麼樣?」
「什麼賭?」少女好奇道。
余牧道:「你信不信不到一炷香就會有人把包裹和劍原封不動的送回來。」
余牧的話都有點讓少女懷疑他是個傻子了,這聽上去實在太過荒唐。
少女篤定的搖頭道:「不可能,我不信。」
余牧趁熱打鐵道:「那你是跟我賭了?」
少女果然中計,她自信到:「我和你賭。不過你現在包裹和劍都沒了,我能跟你賭什麼。」
余牧莞爾一笑道:「那就看你想要什麼了。」
少女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就賭你屁股底下的這頭驢。」
「好!」余牧答應的很快。
他話鋒一轉道:「但要是你輸了怎麼辦?」
少女道:「你想怎麼辦?」
余牧笑道:「如果你輸了,你就得親我一下。」
「好!」少女也是出人意料的爽快。
少女道:「你先從驢上面下來。」她像是已經成竹在胸了。
余牧只得從驢背上下來。
還沒到半柱香,一道人影就竄了回來,他把什麼東西往余牧身前一丟,然後便立馬掉頭離去。
余牧撿起那人丟下的東西,正是驢背上的包裹和青蓮劍。
余牧特意放到少女面前給她展示了一下,他的臉上寫滿了得意。
「你騙人,你和他們串通好了。」少女急得滿臉通紅。
余牧道:「是你要和我賭的,我可沒逼你,願賭服輸,你不會要耍賴吧?」
少女道:「誰耍賴,輸了就輸了,我認了。」
余牧把臉湊到少女面前道:「來吧,兌現你的諾言。」
少女一把推開余牧道:「要我親你一下也行,但你必須要閉著眼睛。」
余牧也不計較少女的討價還價,他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好了吧?」余牧問道。
「嗯。。。」少女的聲音變得有些旖旎。
余牧只覺得腦袋一痛,他睜開眼睛,發現地上靜靜躺著一塊石頭。
他沒等到少女的香吻,反而被她又砸了一下。
「你怎麼那麼笨啊,居然相信女人的話。哈哈哈哈哈。」
少女一閃身便已跳到了樹上,她望著呆立在樹下的余牧哈哈大笑。
她比看上去更加狡黠。
余牧倒也不在意自己又被少女砸了一下,他望向樹上問道:「你要走了嗎?」
少女嬌笑道:「不走難道還要親你一下嗎?」
余牧道:「你看這邊風景那麼好,其實,其實我可以陪你走走。」
少女歪著頭看著余牧道:「一看你就沒怎麼和女人打過交道,用這麼笨拙的措辭挽留,沒有女人會願意留下來的。」
說完她卻從樹上跳下。
「走吧。」
余牧發現自己根本猜不透她想要幹什麼。
余牧和少女並肩走在江邊,老驢識趣的跟在後面。
微風帶著少女鬢角的幾縷秀髮在空中飛舞,像是在撩撥余牧的心。
少女欣賞著江邊美麗的風景,余牧在欣賞著少女。
「我昨天在牛角坡看見你了。」少女忽然道。
這句話讓余牧有些措手不及。
少女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殺了宗在弘。」
余牧道:「我殺他是因為他該死。」
少女疑惑道:「他的弟子們也該死嗎?」
余牧於是告訴了少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哼!我要是你,就不會讓他這麼簡單的死了,你應該把他們千刀萬剮,凌遲處死。」少女便說便用手一下一下地比劃著,好像宗在弘正在被她一刀刀割著,她現在的樣子活像是一個小妖女。
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伸張正道的人。」
余牧笑了下道:「我只是不想讓無辜的人白白死去。」
少女點點頭道:「那你為什麼在牛角坡沒有說出真相。」
余牧愣住了。
他替村民們報了仇,卻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如此的復仇只是發泄了他自己心中的怒氣。
少女沒等余牧回答又道:「其實你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比起一個無名小輩,人們肯定更願意相信出身於名門正派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輩。」
余牧嘆道:「是啊,我又不是羅唯。」
少女眼睛一亮道:「你也知道羅唯?」
余牧道:「怎麼?羅唯的名字已經被這個江湖忘記了嗎?」
少女噘了噘嘴道:「至少現在年輕一輩里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這個名字了。哎呀,沒關係,羅唯的俠名當年也是一步一個腳印積累的,沒準兒有一天你也成為和羅唯一樣的俠客。」
余牧看了少女一眼笑道:「希望我以後遇不到什麼魔教妖女吧。」
少女一聽這話頓時來了氣:「什麼叫魔教?什麼叫妖女?」
余牧剛想要解釋,少女的臉卻直接頂到了他的面前。
「你告訴我,那個魔教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少女問道。
「嗯。。。」
「你再告訴我,那個妖女她又害了什麼人?!」她步步緊逼。
余牧有點心虛了,他沒法回答少女的問題。
「難道她不能愛上羅唯嗎?就因為他們出身不同?愛一個人又有什麼錯?」
少女停了下來,她蹲在路旁埋著頭哭的梨花帶雨。
余牧最是招架不住女孩子哭,尤其是像她這樣一個可愛美麗的女子。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嗯。。。」余牧想要哄她,但他卻說不出什麼哄人的話。
正當余牧不知道如何收場時,少女突然抬頭噗嗤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你就是太笨了,笨的不會和女人說話。」
余牧有些無奈,他知道自己又被少女擺了一道。
少女道:「告訴你,我也是一個魔教妖女,你最好離我遠一些。」
她腳尖輕點,拉開了與余牧的距離。
余牧知道,這次她真的要走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少女道:「你也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余牧道:「我叫余牧。」
少女道:「嗷。是榆木腦袋的榆木嗎?你怎麼取這個名字。」
余牧苦笑道:「是余牧,不是榆木。」
少女道:「哪個余牧?我看就是榆木腦袋的榆木。」
余牧用手比劃道:「是這個余,這個牧。」
少女道:「你早說呀,知道了,腦袋。」
「是是是,就是榆木腦袋的榆木。」他拿這個少女一點辦法都沒有。
少女沖他笑了下,然後轉身要走。
余牧喊道:「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
「下次再告訴你。」少女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余牧笑了。
「嗯昂,嗯昂。」
余牧轉頭看向身後的老驢:「怎麼,你也想下次再看到她?」
「嗯昂,嗯昂。」
「色驢。」
「嗯昂,嗯昂。」
「行行行,我不說你,咱們啊,是一路貨色。」
「嗯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