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劍客
劍客
余牧又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大口酒,然後他把酒壺甩給了東方日月。
東方日月有些慌亂地接過酒壺,他另外一隻手裡還拿著油皮紙抱著的醬牛肉。
東方日月也不嫌棄什麼,接過酒壺就往自己的嘴巴里倒。他雖然長得秀氣,但動作平添幾分豪邁之感。
「我說你為什麼不在酒館里吃飯,非要拉著我出來。」東方日月抹了抹嘴角的油漬不解的問道。
余牧平躺在地上道:「酒館裡面太悶了。它裡面沒有我們身邊涼爽的微風,也沒有我們頭頂的青天白雲。你說是在酒館里舒服,還是在外面舒服?」
東方日月道:「我看你不適合做一個劍客,倒適合當一個詩人。」
余牧道:「詩人有什麼好?遇到不平之事只會寫一寫文縐縐的東西來抒發心中的憤慨,還沒一個莽漢有用。」
東方日月道:「那這麼說,你還是喜歡做一個劍客咯?」
余牧看著天空中緩緩飄動的白雲道:「劍客?劍客也沒有多好。不過我也做不了別的了。」
東方日月道:「文的你嫌棄,武的你也看不上,那你到底想做什麼?」
余牧想了想道:「要是天下太平的話,我想做一個跑馬的。」
東方日月聽了這個回答差點被嗓子里的牛肉給噎著,他趕忙灌了口酒把牛肉咽了下去。
「跑馬的有什麼好做的?」東方日月很是不解。
余牧道:「跑馬的好處太多了。我能趕著馬車走遍天下,看遍各地的山川湖水,嘗遍各地的特色美食,喝遍各地的醇香美酒,還能交遍天下各處的朋友。你說跑馬的有沒有什麼好做的?」
東方日月尋思道:「照你這麼一說,好像做一個跑馬的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余牧得意地挑了挑眉,風吹得他很舒服,余牧自然而然的閉上了眼睛。
東方日月詢問道:「你吃好了?」
余牧輕輕點頭。
東方日月道:「那我們比試比試?」
余牧坐起身道:「你怎麼總是要提這件事。」
東方日月正色道:「好的劍客遇到每一個好的對手都會心動的,我想和你比試是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好的對手。」
余牧無奈道:「我謝謝你啊。」
東方日月道:「你不願?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的對手?」
余牧搪塞道:「剛吃完飯你不得消消食兒嗎?消消食兒再說。」
東方日月只好躺在旁邊等余牧。
余牧是怎麼認識東方日月的?
他們倆是在一個小鎮相遇的。恰好那個小鎮上有一個惡霸在當街逞凶,余牧和東方日月同時仗義出手,他們在制服了惡霸的同時也結識了彼此。
交談之下兩人都對對方頗為欣賞。東方日月更是提出想與余牧比試一場,來個以武會友。
余牧是最怕麻煩的,能不出手的情況他便不想出手。相比於動手,其實他更喜歡動嘴。可東方日月熱情似火,不好推脫的余牧只好找個理由,說自己肚子餓了,想先找個地方吃飯。他盼著借這個機會把比試這件事兒給拖過去,沒想到東方日月卻是一直念念不忘。
「好了沒?」東方日月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余牧扭了扭身子道:「再躺會兒,你也再休息休息。等不及你可以去周圍轉一轉。」
東方日月道:「我不急,我就在這兒等你。」
余牧苦笑兩下,自知拖不過去的他只好起身。
「先說好,我們只是比試,不是一決生死,你要分清楚,所以我們還是要點到為止。」余牧道。
東方日月應承道:「當然,你還有什麼要求?」
余牧道:「還有,能不能不比了?」
東方日月直接道:「來吧。」
余牧倒是被東方日月整的沒什麼脾氣了,他見識過葉舒的古靈精怪,也影響過裴生信的冷漠無趣,但他偏偏拿東方日月沒什麼辦法。東方日月既認真又實在。這種人是好,但余牧和他呆在一起就像是冷鍋下面燒的受潮木頭,沒什麼火氣。
東方日月神情肅穆,他很看重和余牧之間的比試。余牧卻是有些心不在焉,看樣子他有點想草草了事。
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拔劍。
一把是青蓮,一把是驚鴻,都是聞名江湖的劍。
東方日月的目光凌厲,本來不怎麼認真的余牧居然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他所言不虛,余牧是一個好的對手,他自己也是!
東方日月起手便是一招『火樹銀花』,這一招劍勢既快且猛,還沒認真起來的余牧一時間只好暫避鋒芒。不料東方日月一招得勢,攻勢便如狂風驟雨一般席捲而來,招招劍法都壓著余牧在打。余牧想要反擊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東方日月的破綻,他沒東方日月劍法之精妙更勝魏雨歇!
隨著時間的推移東方日月的氣勢一浪高過一浪,余牧知道自己得打亂東方日月的節奏。
他在接東方日月由上向下的一劍時故意收了兩分力氣,驚鴻劍直接將余牧的青蓮壓倒在地,余牧藉機一腳蹬在驚鴻的劍身上拉開了與東方日月的距離。
「你從哪學的這麼精妙的劍法?」余牧出聲詢問道。
東方日月沒有回話,他只有一個念頭,與面前的對手見個高低。
二人再次戰成一團,這次余牧一掃頹勢,顯然是想找回剛才的場子,東方日月也不甘一味防守,兩人你來我往,劍光四射。
眼見對面的余牧毫無敗相,東方日月頓覺臉上無光。自己受師父教導近二十年,怎麼能在遊歷江湖的第一戰便敗下陣來?
兩劍相交,二人互相比拼著內力高低。
余牧突然覺得面前似有一陣寒風襲來。東方日月左掌一掌拍向余牧的胸口。
這時候余牧那還顧得著體態雅觀,他一個後仰直接躺倒在地,東方日月的掌風打在了余牧身後的樹上。
余牧起身看了一眼身後的那棵樹。
替余牧挨了東方日月一掌的楊樹的樹榦此時已經有些乾枯,深深烙在樹榦上的掌印更是結了一層寒霜。
想了想自己若是受了這一掌的後果,余牧不禁打了個激靈。
他苦笑道:「你這哪是想和我比試,簡直就是想要了我的命。」
東方日月面露愧色道:「抱歉,還好這一掌沒有打到你。」
余牧道:「要是打到了我估計你也不用說抱歉了。」
東方日月道:「我輸了,你擋住了我的劍法,又躲開了我這一掌,我輸了。」
余牧卻道:「我不想打你非要纏著我和你打,現在你又認輸不打了,算什麼道理?現在打不打得我說了算。」
說罷余牧向東方日月撲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滿身大汗的二人躺倒在地。
余牧笑道:「現在再來一個更好的對手你應該也不想和他比試了吧。」
東方日月道:「這幾天我都不想和人在比試了。」
余牧聞言哈哈大笑。
「你剛才那一掌威力奇絕,是什麼招式?」余牧忽然問道。
東方日月也不掩藏,直言道:「『枯松飛雪掌』。」
「枯松飛雪掌?那不是。。。」
東方日月道:「是,正是歸雲宗劍掌雙絕中的『枯松飛雪掌』。我使得劍法便是歸雲劍法。」
余牧坐起身道:「這麼說你是歸雲宗的弟子咯?你還姓東方。你和東方未明是什麼關係?」
東方日月輕聲道:「他是我師父,也是收養我的義父。」
余牧一拍手道:「怪不得,你若是個普通弟子估計也不會身負歸雲宗的兩大絕技。」
東方日月嘆了一聲:「沒想到我怕闖蕩江湖的第一戰就敗在了你的手上,更別提什麼四大公子了。我本來還期望能與他們交手。」
余牧眉頭一皺,東方日月的消息似乎有些不靈通,他既沒有聽說過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四大公子被刺的事。
余牧問道:「你不會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在歸雲宗里練劍吧。」
東方日月道:「師父說劍客的第一個對手就是自己,想要去比過別人就得先勝過自己,所以我一直呆在宗里練劍,直到師父允許,我才離開門派闖蕩江湖。」
余牧隨口道:「你師父不會是想讓你成為第二個羅唯吧。」
東方日月道:「我又怎麼比得上羅唯。」
余牧一愣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是很介意我提到這個名字。」
東方日月不解道:「我為什麼要介意?」
余牧道:「江湖上一直傳言歸雲宗的人很忌諱聽到羅唯的名字。你們恨羅唯這個歸雲宗的前任掌門嗎?」
東方日月立馬否認道:「不。」
他又補充道:「至少我師父他不恨,我也不恨。」
余牧躺了下去道:「我倒是很欽佩羅唯。」
東方日月問道:「為什麼?」
余牧道:「我欽佩他的原因正是他被恨的原因。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放棄一切,寧願和她一起去死。這難道不值得被欽佩嗎?就算他不是羅唯,我也會欽佩他,敬重他,甚至仰慕他。」
東方日月眼神一暗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卻不是個負責任的掌門。」
「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誰都一樣。」
短暫的相遇后,余牧和東方日月分別了,他們一個要繼續遊歷江湖,一個則要前往西域天山。
天色漸暗,北方的夜晚要比南方來的晚一些,也要冷一些。
余牧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盤算著到下一個鎮子該買些厚實的棉衣了。
走在幽深的林間似乎會多幾分寒意。
余牧搖頭笑了笑。
又走了幾步,他停了下來。
余牧向左轉看了看,他又向右轉看了看。
「跟了那麼久不累嗎?出來吧。」他自顧自地道。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什麼人都沒有出現。靜謐的樹林襯的他像是一個傻子。
余牧道:「等我親手把你找出來,那時候就沒意思了。」
樹林中走出了一道人影,居然真的有人在跟蹤他!
那人身背長劍,是一名劍客。
劍客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跟蹤你?」
余牧道:「你跟了多久了?」
余牧總愛用問題回答問題。
劍客道:「很久。」
余牧道:「我能問問你跟著我的目的是什麼嗎?」
劍客道:「殺你。」
他的回答簡單又直接。
余牧沒有驚訝,他接著問道:「你認識我嗎?」
劍客道:「認識。」
余牧道:「我叫什麼名字?」
劍客道:「余牧。」
余牧道:「我和你有什麼恩怨嗎?」
劍客道:「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一問一答,一個人不嫌問的啰嗦,一個人不嫌答的簡單。
余牧被逗笑了:「我和你沒有恩怨你為什麼要殺我?」
劍客道:「因為你逼死了宗在弘。」
余牧想起了那個自號『廬江劍仙』的人。
余牧問道:「你是宗在弘的好友,還是他的徒弟?」
劍客道:「都不是。」
余牧又問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逼宗在弘自盡嗎?」
劍客道:「我知道。」
余牧道:「那你應該明白他死有餘辜。」
劍客道:「他確實死有餘辜。」
余牧又笑了:「那你又為什麼來殺我替他報仇?」
劍客道:「不是報仇,是報恩。他救過我一命。」
在這件事上,報仇和報恩好像沒有什麼區別。
余牧嗤笑道:「原來像他這種畜生也會救人。」
劍客沒有反駁,他淡淡道:「宗在弘的確是個畜生,但不管他是個什麼人,你殺了他,我就得來殺你。」
劍客的話聽起來很愚蠢,余牧覺得他就像是一個愚忠於昏君的臣子一樣。
察覺到自己被跟蹤后,余牧一直在猜測跟著自己的這個人的身份,他本來還懷疑這個人與刺殺四大公子的刺客有關,沒想到他竟然是來為宗在弘報仇的。
「你確定你能殺的了我?」余牧的問題還是沒有問完。
劍客道:「我不確定。」
余牧道:「你也是用劍的,你的劍法比宗在弘如何?」
劍客道:「我不如他。」他承認的很乾脆。
余牧道:「你應該知道宗在弘在我的手下甚至走不出十招。」
劍客道:「我知道。」
余牧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這個要殺自己的劍客了。
傻子?瘋子?獃子?
余牧失笑道:「那你還來殺我?你這不是報恩也不是報仇,是送死。」
劍客道:「死又如何?他救我一命,我還他一命。」
余牧道:「這是沒有意義的死。」
劍客平靜的臉上終於起了波瀾,他否認道:「不,這並非沒有意義。」
劍客的話忽然把余牧拉回了七俠寨,他彷彿又看到了慷慨赴死的周桐等人。
他們面對著青石派這個龐然大物選擇留在七俠寨,他們選擇捍衛這個庇護著他們的地方。你可以說這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
這似乎沒有意義。
但他們的死是真的沒有意義嗎?余牧絕不承認!
劍客現在做的事和周桐他們曾經做的事是一樣的。
他們都是在踐行自己信奉的東西。
「你真的很蠢你知道嗎?」余牧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那像是一抹與故友重逢的微笑。
「你的話一直都是這麼多嗎?」劍客終於感到不耐了,他拔出了自己的劍。
余牧收起了臉上的所以表情:「你應該知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我也沒有必要對一個來殺我的人手下留情。」
劍客手上青筋暴起,余牧的話像是在侮辱他。
余牧也拔劍,他現在比對待過往任何一個對手都要更認真。
劍客主動向余牧衝來。比起才與余牧比試過的東方日月,他的劍法明顯拙劣的多,你可以說他破綻百出。
一道青光閃過,劍客倒在了余牧身後。
他甚至沒能碰到余牧的劍。
他絕不弱,若是他願意,他會成為一個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劍客。
余牧果真沒有食言,這對他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應該是壞,一個人死了,又有什麼事對他來說算是好事呢?
劍客還沒死。
他的胸口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很深很深,但不至於要了他的命。
余牧還是手下留情了。
劍客想要抬頭卻沒有力氣,於是他就這麼躺在地上。
「為什麼手下留情,你這一劍,完全可以殺了我。」劍客吃力地道。
余牧蹲在劍客旁邊,他低頭道:「因為你讓我想起了我的朋友,他們和你一樣蠢,做著毫無意義的事,為了毫無意義的事,他們也情願去死。」
余牧掏出金瘡葯灑在劍客的傷口上,劍客吃痛不禁痛呼出聲。
「你叫什麼名字?」余牧問道。
劍客道:「諶烈。」
「諶烈。你記住,你已經替宗在弘死過一回了,他的恩你已經報了。」余牧道。
「以後可別再來殺我了。」他又補充道。
諶烈身子一震,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想不到余牧就這麼放了自己一命。
余牧起身準備離去,諶烈叫住了他。
諶烈道:「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事嗎?」
他不想就這麼被余牧饒了性命。
余牧笑了。「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做。諶烈,你很有趣,現在的江湖上像你這麼有趣的人已經很少了。」
好好活著吧。
這是余牧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