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三賢庄
荒涼。
荒涼的鎮子。
荒涼的街道。
這裡永遠不缺的就是荒涼。
街道不平整的地面上滿是沙土,沒有人會清掃,因為風既把它們吹來,也把它們吹走。
余牧好不容易攔到一個路人,他必須從這個人的嘴裡問出點什麼來。
余牧道:「請問鎮子里現在有商隊嗎?」
路人搖了搖頭。
余牧又道:「那你知道商隊已經離開多久了嗎?他們走的是那條路?」
路人還是搖頭。
余牧忍不住道:「你是啞巴嗎?」
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搖頭。
余牧氣的直想用手把他的腦袋把住看他還會不會再搖頭了。
余牧心裡明白自己很難問出什麼東西來了,但是他還不死心,所以他最後又多問了一句。
「那你知不知道有誰知道商隊的去向?」
路人抬手指向一個屋子。
一個鮮艷的屋子。
這個鎮子是灰濛濛的,就像是失去了所有顏色,而那座屋子卻是彩色的。它的門塗成了紅色,窗子塗成了綠色,連屋頂都塗成了和天空一樣的藍色。這座屋子彷彿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少婦在吸引著你。它誘惑著你多看它幾眼,誘惑你一不小心就走進去。
余牧也被這屋子吸引住了,因為它實在顯得引人注目。
「那裡面。。。。」
余牧剛想再多問一問,路人卻已經走了。
到底那座屋子裡有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余牧不知道。
看來他只能進去。
余牧也沒有多考慮什麼,因為他對這屋子本來便很有興趣。
「砰砰砰。」
余牧叩響了門。
「進來吧。」
聲音柔媚而慵懶。
單單這三個字就讓余牧覺得屋子裡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在講話。
這下他更沒有理由不進去了。
他推開門,面前是空蕩蕩的房間。房子的左邊有一層樓梯通向二樓,從一樓往上看你只能看見二樓的欄杆。
「我在樓上。」
聲音從樓上傳來,她果然在二樓。
余牧腳步輕快地踏上樓梯,他既期待又興奮。
對著樓梯口的是一張床,女人並不在床上而是側躺在窗子旁的貴妃椅上。
她很美,但卻不是那種無暇的美。
她的臉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她的鼻子過於尖了,她的耳朵一圓一方。當她咧開嘴笑時你還會發現她的牙齒長得有些難看。
她不似雲涼玉那般美的讓人窒息,也沒有葉舒獨有的狡黠靈動,甚至連周鸞都比她多出幾分勃勃的英氣。但沒有人是在看到她之後不覺得她美的。
她總是仰起自己臉,然後驕傲的向別人展示自己並不完美的容顏。她的美不在於臉龐,而在於她身上那股自信的氣質。
她就像是在沙漠中的一朵花,稱不上嬌嫩卻迎風綻放。
一個特別的女人,這是余牧對她的第一印象。
余牧心裡這麼想當然不是因為女人身上只掛著一條絲巾。
你只能說是掛著,因為絲巾能擋住的地方著實有限,好在它把該擋住的地方都擋住了。
「你不冷嗎?」余牧開口問道。
女人仰起臉道:「我不好看嗎?」
余牧道:「我可沒有這麼說。」
女人似有些幽怨道:「看來我並沒有迷住你,不然你也不會問這麼傻的問題。」
余牧笑道:「至少我還沒有移開自己的眼睛。」
女人嫣然一笑。
「我很少告訴別人我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叫沙沙。」
余牧稱讚道:「莎莎,很美的名字。」
沙沙搖頭道:「不,不是你說的那個莎莎,是沙土的沙。」
余牧沉默了。
紅柳,沙土。
他們的名字好像都揭示了一個道理。這裡的人都渴望在這片土地活下去,堅韌的活下去。
沙沙媚笑道:「看你長得還算俊俏,我就只收你八兩銀子。」
余牧一愣,重複道:「八兩銀子?什麼八兩銀子。」
沙沙撥弄著自己的頭髮玩味的笑道:「怎麼?你們中原沒有妓院嗎?」
余牧這才明白這座奇怪的屋子為何如此的鮮艷招搖,原來這根本就是一座妓院。一座只有一個女人的妓院。
余牧當然不是來嫖妓的,他趕忙岔開話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中原人?」
沙沙指了指余牧的腳道:「這個時節本地人早就穿上厚靴子了。」
余牧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靴子,聽沙沙這麼一說,他自己也覺得這雙靴子有些單薄了。
沙沙起身關上窗子,婀娜的身姿又把余牧的目光拉了過去。
「你們中原人都這麼小氣嗎?這樣吧,算你五兩銀子好了。」她坐到了床上把修長的雙腿一翹。
余牧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見余牧沒什麼反應,沙沙略有些不耐道:「這難道有什麼好猶豫的嗎?還是說你覺得我連五兩銀子也不值?」
余牧努力把頭望向窗子道:「我,我不是來。。。」
「找女人的?」沙沙替他把話說完。「在這裡你不用說話那麼含蓄,我不會感到被冒犯,我喜歡直接的男人。」
余牧尷尬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沙沙好奇道:「我很想知道一個男人來妓院不是來找女人是來幹什麼的。」
余牧道:「其實我是想打探個消息。你。。」
沙沙打斷道:「不好意思,這個妓院裡面賣的只有我這個女人,沒有你想打探的消息。」
余牧只能轉身離去,他決心再去無人的街上碰碰運氣。
「喂!」沙沙叫住了他。
「你要打探的消息我知道,但我不賣消息,我只會考慮在床上把你想知道的消息告訴你。」
余牧回頭,沙沙已經躺倒在了床上,她玩弄著自己的頭髮,身上的絲巾也已經不見了。
四目相對之後,余牧好像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雲雨過後的床鋪稍顯散亂。余牧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讓人猜不透他現在的感受。一隻頑皮的手正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圓圈,沙沙像只慵懶的貓一樣縮在他的懷裡感受著身旁這個男人的體溫,她的額頭掛著不少汗珠,但她還在用眼睛撩撥著自己床上的這個男人。
余牧沒有想到,在他眼中第一印象直接而潑辣的沙沙在床上卻是極盡溫柔。余牧甚至覺得這個女人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無私的奉獻給自己。
「你在想什麼?意猶未盡?」沙沙捏了捏余牧的鼻子嬌笑道。
余牧笑笑道:「我沒有想到你原來是個這麼溫柔的女人。」
「女人在床上和床下是不一樣的。」沙沙把臉貼在余牧的胸膛上。
余牧道:「男人也是。」
沙沙輕輕咬了一口余牧道:「現在你可以問你想問的問題了。」
余牧道:「我想問問要穿越沙漠商隊會去哪?他們走了多久了?」
沙沙道:「你也要穿過那片沙漠?」
余牧道:「我要去天山。聽說要去天山就必須穿過那片廣闊的大漠,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一支經驗豐富的商隊同行。」
沙沙頗感興趣的問道:「你一個人去天山幹什麼?」
余牧道:「替朋友辦件事。」
沙沙道:「我確實知道其中一支商隊的安排。他們昨天才走,要在河渠鎮待到初九,然後才穿過沙漠。」
初九。
余牧算了下日子,他還有幾天的時間。
「河渠鎮在哪?」余牧還想再打探點消息。
沙沙道:「河渠鎮是沙漠邊上的一個鎮子,也是那周圍唯一的一個鎮子,大部分商隊都會把那裡當做穿越沙漠的最後補給和休息的地方。從這到河渠鎮很遠,你一個人很容易迷路。柜子里有一張地圖,你可以帶走,一定要照著圖上的路走。」
得知消息的余牧起身便想穿起衣服。
沙沙驚呼道:「你幹什麼?!」
余牧道:「當然是去河渠鎮。」
「你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嗎?我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你這般無情,走的這般快。」沙沙幽怨的眼神如同一潭深水。
余牧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再說我怕在這裡待久了,你不讓我走,我也不想走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好聽些。
沙沙突然哽咽道:「我不會不讓你走的,也不會要你的銀子。我只求,只求你多陪我一會兒,哪怕就一會兒。」
她的臉上滿是懇求之色,既真誠又惹人憐愛,讓人不舍離去。
男人通常都無法抗拒這種表情,余牧或許可以,但他還是躺了下來。
沙沙道:「我是不是,一個可悲的人?」儘管她成功的把余牧留了下來,可她卻沒有一絲喜悅之情。
「你是不是從未見過像我這般不自愛的女人?」她凄然一笑。「聽我談自愛是不是很可笑?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居然也配說自愛?」
「我娘生我的時候就死了,自我出生以後我就是一個災星,一個不祥的象徵。儘管我害死了我娘,但他還是對我很好,儘力把我養大。可我把他也害死了。他死之後,再也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愛我,沒有人願意接近我。我每天只能偷偷從窗戶縫看外面,看他們都離我遠遠的。所以我成了一個這樣的女人,我勾引路過這裡的每一個外地人,我只想用自己的身體來換一會兒和別人接觸的時間,換一點點愛。我愛他們,我愛每一個上過我床的男人,我願意為他們去死。他們至少有那麼一瞬間是愛我的,至少有那麼一瞬間。」
她就這麼自顧自的說著,她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有麻木,但她的心裡卻滿是傷痛。這裡的人每日每夜都在折磨著她,她也在折磨自己。
余牧輕輕把這個命運凄慘的女人摟在懷裡,他期望自己能給沙沙一點溫暖。
「你為什麼不離開這個地方。你可以去中原,去找一個會有人愛你的地方。」余牧有些遲疑道。
沙沙笑了,如同一個頑皮而天真的孩子。「這裡是我的家,離開家我還能去哪兒呢?」
她還能去哪兒呢?
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兒?
突然她一把用被子蒙住自己。
「你走吧,快走,現在就走!」被子里傳出她顫抖的聲音。
於是余牧只能走。
你問那世上最孤單的是什麼?
最孤單的是那流浪的風。
你問那世上最孤單的是什麼?
最孤單的是那沒有家的人。
你問那人他的家在哪?
那風卻吹散了他的回答。
余牧騎在疲憊不堪的馬上,唱著不知所謂的歌。歌是他剛剛編的,不知怎的,這曲這詞他就這麼唱了出來。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浪子,可余牧不是,他還記得自己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個能隨時回去的家。他想有這麼一個地方,在你無助的時候,想逃避的時候,無處可去的時候,你能躲在那裡面。它會包容你,溫暖你,讓你重獲新生。
一個岔路口讓余牧的歌聲停了下來。指路的牌子已經破敗不堪,它指不出余牧想要去的方向。
地圖。
余牧一拍腦門,他忘記拿沙沙給的地圖了。
「哎,地圖雖然忘拿了,但還好我還帶著這張嘴,有嘴就能問到路。」他這般寬慰著自己。
「你說是吧?」他還有興緻問問馬兒的意見。
馬兒只能回以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余牧利落的下馬,他望見一邊的路上依稀有著房屋的輪廓。
「你已經跟我受了不少罪了,走吧。」余牧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然後大步地向房屋的方向走去。
三賢庄。
匾額上刻的是漢字。
這座莊子用圍牆緊緊地包裹了起來,若是在中原你會覺得很正常,但西域沒有把房屋圍起來的圍牆。
余牧倒是不關心這些,他只關心這莊子里到底有沒有人。
「砰砰砰。」他叩的聲音很大。
余牧一屁股坐在門口,他不指望門很快就能開。
門開的很快。
開門的是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他穿著粗布麻衣,裸露著手腳,最讓人矚目的是他的脖子上居然套了一個鐵制的項圈,宛如一個奴隸。這顯然不是什麼西域的地方習俗。
男人看著余牧,眼神有些閃爍。他想說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
余牧眯了下眼睛還是開口道:「我是來問路的,請問河渠鎮怎麼走。」
男人驚恐的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然後悄聲道:「我不知道,快走!」
「有人來了?是誰?!」一聲喝問從莊子內傳來。
幾乎只有兩三個呼吸的時間,一位老者便出現在了男人的身後,而他沒有發出任何的腳步聲。
「他是來問路的。」說罷,套著項圈的男人低垂著頭站在老者的身後不再吭聲。
「問路的?」老者打量了一下余牧。
余牧道:「請問前輩知道河渠鎮怎麼走嗎?」
老者盯著余牧手中的劍道:「你,是中原人?」
余牧道:「我是中原人。」
老者平靜的點點頭,但他的眼神卻很是複雜。「進庄說吧。」
隨著老者進入庄內,余牧便感覺到了這座莊子的奇異。庄中隨處可見高低不一,奇形怪狀的柱子,地上鋪的石板也是大小各異,毫無順序可言。
真正走進到莊子里,余牧才發現『三賢庄』的圍牆比外面看上去高的更多。
這莊子簡直就像是一座堡壘!
余牧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座莊子上,他全然沒有發現那位脖子上套著項圈的男人早已悄然不見。
正當二人走入屋內之時,前頭帶路的老者猛然回身,握手成爪,閃電般向余牧拿劍的左手抓去。早就暗覺不妙的余牧將劍一抬,劍柄剛好打在老者的手腕上化解了老者的招式。
老者一擊不中抽身就走,他雙腳一蹬整個人躍在半空,身體瀟洒一轉之後又扎向了地面落在院子中,他的動作如同捕獵的魚鷹一般迅捷。
余牧轉身笑道:「莊主何必如此?我只不過是來問問路而已,至多再借一匹馬,何須大動干戈?」
老者面色警覺,卻是問道:「你到底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居然能找到這裡來。」
余牧搖頭道:「實不相瞞,在下無門無派。」
老者哪裡相信,他道:「你現在不說實話沒關係,待會你就會乖乖告訴我了。」
余牧頗為遺憾道:「難道我們非要動手不可?」
老者冷笑一聲道:「你也可以束手就擒。」他擺出了一副嚴陣以待的姿態,等著余牧向他出手。
余牧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拔出青蓮奮力一揮,反而斬向了身後的屋子。老者面色大變,他沒想到自己的故作姿態反而是讓余牧察覺到了身後的屋內有人。
門板轟然破碎,兩道人影從屋內躥出襲向余牧。灰塵夾雜著木板的碎屑讓余牧有些看不清對方的動作,好在他能依靠的不僅僅只有眼睛。刀劍破空的聲音尖銳刺耳,余牧剛剛揮劍隔開那道鋒利的刀光,另一邊的拳風已經逼到了他的臉上!倉促之下余牧只好握著劍鞘舉拳相迎。
來人拳頭上的勁力超出了余牧的想象,兩拳相對的瞬間余牧便覺一震酥麻之感傳來,隨即便是劇烈的疼痛,好似整個拳頭都要裂開一般。
那人大喝一聲好像佛家中的金剛怒吼,而他這一拳更勝金剛一怒!
吃了虧的余牧急忙退向後面,那二人站住位置后也不再追,加上原本就站在院中的老者,三個人剛好把余牧困在了院子中間。
余牧站定身子,甩了甩吃痛的左手,這才有時間看清剛才與自己交手的兩人的模樣。
這二人與引余牧進庄的老者年齡相仿,估摸著都至少在五十歲以上。他們一人身材消瘦,面色陰狠,手持雙刀,另外一人則是虎背熊腰,赤手空拳,顯然就是他那一拳讓余牧嘗了癟。余牧微微向後一瞥,老者的手上也早已帶上了兩隻鋼爪。
看似無處可逃的余牧反而笑了起來。
鋼爪老者問道:「你笑什麼?」
余牧笑道:「我笑我自己運氣不好。問個路都要與別人打個你死我活。」
「你錯了,只有『你死』!」赤手空拳的老者開口了,他的聲音宛如打雷一般。剛才短暫的交手已經讓他看低了余牧幾分。
「誰死誰活,現在下定論恐怕還太早。」余牧含笑搖頭道。
鋼爪老者哪還會再給余牧多嘴的機會,他率先朝余牧衝來。余牧也是不想給他們三人圍攻的機會,志在一個照面便重傷鋼爪老者。
二人還未相交,余牧兩邊的柱子便射出了數十支箭矢。這些柱子哪裡是什麼裝飾擺件,分明就是殺人的利器!
死的機關能要的了活人的命,但其中絕不包括余牧!
只見余牧手中長劍輕旋,箭矢如雨一般掉落在地。這樣的機關別說傷到他,就連他的衣服也刮不破。可這院中有的遠不止機關!
未等余牧喘息,鋼爪已經撲面而來。余牧正欲迎上,只見老者沖地面重重一踏,余牧身後的一塊石板抬起,從中又射出了三把飛刀。
余牧急忙側身,飛刀擦著他的眼角飛過,割下了一縷頭髮。
衝到余牧身前的老者矮下身子避開了飛刀,但他這一避也讓余牧佔到了先機。青蓮直取老者面門,老者反應及時,抬爪堪堪架住這一招,可余牧接著一腳便將老者踹飛。
此時余牧已經明白了這庄中的機關都是由石板觸發的,三位老者行動的時候都刻意避開了一些石板。可哪些石板是安全的,哪些又暗藏著機關,余牧這時候又哪有時間去想清楚?
其餘兩位老者並未急著出手,而是站在一旁冷眼觀看。顧慮機關的余牧也不敢主動出擊,他甚至不敢隨意移動自己的腳,以防再觸發別的機關。好在他可以確定現在他腳下的石板是安全的。
短暫的交手后四人又回到了對峙的局面。
雙刀老者陰翳的笑道:「怎麼?擔心隨便亂動又觸發別的機關?」
鋼爪老者附和道:「他確實需要擔心,這裡的機關他還遠沒有見識到。」
赤手空拳的老者沒有多言,他抬腳踏向了身邊那塊凸起的石板。
余牧的身體陡然繃緊,他來回注視著周圍的石柱和地上的石板,預防隨時都可能發射而出的機關。
院子里什麼動靜都沒有。
「嘿!」身後的鋼爪老者叫喊了一聲。
余牧剛欲轉身察看,腳下的幾塊石板卻憑空消失不見,余牧整個人直往下面掉去。他豈能想到自己本以為安全的腳下石板還是機關?
石板下是一個幽深的大洞,最下面有著一張結實的大網,這是獵人捕獵的陷阱,而余牧這個倒霉的『獵物』正巧掉入了陷阱之中。
眼瞅著就要掉入網中,余牧急中生智,一腳踩向旁邊的洞壁。這一腳居然真的讓他踩到了洞壁上一個足以讓他借力的縫隙!余牧穩了下身子,下一瞬便騰空而起,躍出了石板下的陷阱。
誰知余牧剛剛從洞中脫身卻直接撞進了一陣粉末,還沒待他看清情況人便暈了過去。
夕陽西下,晚霞映照在馬的鬃毛反射出一種奇特的色彩,在雪地的襯托下顯得熠熠生輝。裴生信一勒韁繩,好似感應到什麼似的。他抬頭望向西方,自己困難纏身,遠赴天山雪嶺的余牧又是否受挫?
何止是受挫。
余牧整個人被捆縛在木架上,雙手雙腳幾乎不能挪動一分,只有腦袋能進行輕微的晃動。他不敢睜開雙眼,因為他能清晰的聽見那三個人的呼吸聲。
「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那迷藥的藥效我知道,來得快,去得也快。」鋼爪老者已經看出余牧醒了過來。
被戳破的余牧也不覺臉紅,他嘆了口氣道:「就是死,你也得告訴我為什麼殺了我吧,不會真的是因為我問了個路吧?那我可真是太幸運了。」
鋼爪老者冷笑道:「到現在這個時候你還不願意說實話?說!你到底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又是哪個門派派你來的!是歸雲宗?!還是青石門!」
余牧譏笑道:「怎麼?幾位前輩還沒看出我的武功路數?要不你們把我放下來再打一場?」
那赤手空拳的老者本就是火爆脾氣,怎能忍得余牧出言放肆?他躍步上前,沖著余牧的腹部就是一拳。這一拳雖說沒動真格,卻也使上了幾分力道,直痛的余牧話都說不出來了。
鋼爪老者怒瞪了他一眼,他這才狠狠的退了回去。
余牧在心裡苦笑道,看來有時候牙尖嘴利確實會讓人遭罪。
鋼爪老者思忖之下覺得余牧不像是說假話,但他還是不太放心,又試探道:「你當真不知道我們三個是誰?」
余牧倒抽了兩口氣回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一個是拳頭硬,一個是面相冷,一個是下手陰。」
鋼爪老者也是被余牧的回答氣笑了,他隨即微笑道:「你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們時間充裕,剛好可以讓我給你介紹一下。」
他指著雙刀老者道:「這位是代六安,當年在江湖中也是聲名鵲起過的,他在和青石門青石七劍之一比武時下了死手,被其餘六劍追殺的走投無路,這才躲到了西域。」
余牧疑道:「比武之事,生死由命。青石七劍居然還興給同門報仇?」
鋼爪老者瞥了一眼代六安道:「比武之前他自知不敵,於是提前下了毒,結果事後被識破了。」
余牧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代六安倒是沒有那麼容易被激怒,只是他陰沉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鋼爪老者道:「這位是馬剛,人稱朔北猛虎。不但心情暴躁,更是色膽包天,為了佔有一個姿色不錯的婦人,不但殺了那婦人的老公,更是滅了人家滿門。」
余牧故意問道:「都狠的把人家全家都殺了,怎麼還躲在這裡?」
鋼爪老者道:「那婦人的老公有個堂兄,就是人稱河北大俠的裴翰!」
余牧又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馬剛老底被揭穿,氣的眼皮直跳卻也不敢發作。
余牧道:「你把別人的事都抖摟了一遍,現在該輪到你自己了吧。」
鋼爪老者道:「我叫洪柏汾。我做了什麼事你沒必要知道,我只告訴你我得罪了誰,你就明白我為什麼要躲在這裡了。」
余牧配合道:「誰?」
洪柏汾面色凝重道:「孟乘舟。」
余牧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說你怎麼會第一個問我是不是歸雲宗的人。哎?你們三個惹了三方勢力,那個脖子上套著項圈的人又是誰?」
洪柏汾道:「他和你一樣,是誤打誤撞闖到這裡來的。他是本地人,所以只能留在這裡作為僕人一輩子侍奉我們,但你不一樣,你也許還能出去。」
余牧饒有興緻的問道:「你們難道還會放了我?」
洪柏汾道:「既然你和這三方都無關,只要你乖乖的回答我們幾個問題,我們也不是不能放了你。」
余牧道:「我不是傻子,你用不著這麼哄著我。」
若是洪柏汾什麼都沒說,余牧還會信他幾分,可當洪柏汾饒有興緻的介紹了三人的身份后,余牧便知道自己這次恐怕不會活著走出去了。
洪柏汾也不掩飾,只嘆道:「我答應你,至少會讓你死的痛快些。」
余牧突然鉚足了力向前撲去,但結果只是頭伸了一下,連身子掙扎的動作都不是那麼明顯。
洪柏汾眯著眼笑道:「你的武功很高,所以我們綁的很緊。你不用掙扎,就算是一頭熊這麼捆著,它也掙脫不開的。」
余牧道:「那你為什麼不去捆一頭熊來,看它能不能掙脫開。」
洪柏汾搖頭道:「我的性子很足,但馬剛的脾氣你是見識過的,我不可能一直替你攔著他。」
的確,他的性子很足,足的有點讓人奇怪。一個在這裡躲藏了幾十年的人性子本不應該這麼足的。他既不暴躁,也不陰鬱,他就像一個普通的正常人一樣。有時候當一個人表現的很正常的時候,你往往會覺得很不正常。
見余牧不答,洪柏汾又道:「其實這個買賣很划算,你只需要張張嘴回答一下孟乘舟和青石七劍是不是還活著就好。動動嘴皮子來換一個死法,這其實算得上是一筆劃算的買賣。我們其實不想折磨你,儘管我們有很多折磨你的方法。」
「裴翰。你為什麼不問問裴翰是不是還活著!」余牧直視代六安。
代六安不答。
洪柏汾接過話道:「他不用問,因為他知道裴翰早就已經死了。」
余牧道:「裴翰死了,他為什麼不重回中原?為什麼還要留在這?難道他捨不得你們?」
這個問題洪柏汾一時也不好回答。
余牧笑了:「看來你們三個也不是一條心啊。人家的仇家都死了,你們還不讓他走。」
洪柏汾否認道:「不,你錯了,正因為我們是一條心,所以我們一起在這呆了這麼久,也要一起離開這。」
余牧揶揄道:「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洪柏汾摩挲著自己的前額笑了兩下:「你已經說了很多話了,可沒有一句是我想聽到的。我想是因為你還沒有了解過我們的感受,了解到那種漫長,漫長,不知道盡頭的等待的痛苦。我想,等你稍微和我們感同身受一些,你就會把我們想知道的告訴我們了。」
余牧心裡已經暗覺不妙,但嘴上還是挑釁道:「你不會是想把我在這關個十幾二十年吧,那樣正好,我可以看著你們三個老傢伙一個個老死。」
洪柏汾不知從哪拿出一個小盆子擺在了余牧身下。他開口道:「你說得對,我沒有那麼長的時間,所以我會讓時間過得快一些。不過你可以放心,對你來說不會太快的。」
余牧正要張口,只見洪柏汾翻手拿出一柄匕首捅向了他的腹部。
余牧倒抽了一口氣,不知為何,洪柏汾插得並不是很深。
「這一刀還要不了我的命。」他咧嘴笑道。
「我這一刀本就不是要你的命的。」洪柏汾蹲下身來靜靜地觀察著余牧的傷口。他看著鮮血慢慢從傷口中湧出,接著滲透了余牧的衣衫,劃過衣擺,再一滴滴滴在盆中。
這下余牧知道自己腳下的小盆子是幹什麼用的了。
洪柏汾站起身輕輕地拍了拍余牧的肩膀,他緩緩道:「你就這樣看著鮮血一滴滴從你身體里滴在盆里,感受著力氣慢慢消失,生命一絲絲流逝。你會清楚的感覺到,即使一段時間后你的腦袋已經有些暈眩,但你還是會清楚的感覺到這一切。」
「這叫等死,當然,你不會死,你只會看著死亡就這麼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他用手比劃著道。
余牧閉上了眼睛,可他的耳朵仍舊能聽見自己的血一滴滴滴在盆子里,然後余牧便發現他再也合不上自己的眼睛了,他全身的力氣都在支撐著他看著這一切,感受著這一切。
「等你的血裝滿了這個盆子,我想那個時候你就會稍微理解一點等待的痛苦了,你也就會非常樂意回答我的問題。」洪柏汾留給了余牧一個緩慢離去的背影。
麻木感一絲絲侵蝕著余牧,他漫無目的的抬頭低頭,想要抵抗這刺耳的滴答聲,可他沒辦法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正如洪柏汾所說的,捆住他手腳的繩子連一頭熊都掙脫不開。
還有一個反抗的方法。
他可以用力的掙扎來晃動自己的身子,讓血流的更快,快到等不及洪柏汾他們回來就死去。
反抗,用死亡來反抗。
最開始的時候余牧從未想過自己的死,他覺得還年輕,想這種事情似乎太早了些。後來在江湖上見過了很多生離死別之後,余牧也不免想到自己將來會是怎麼死去。轟轟烈烈,像一個真正的俠客那樣去死!最起碼也得死的痛快些。現在他發現這些簡直就是奢求。沒有傳奇的經歷,沒有令人嚮往的傳說,不要說轟轟烈烈,他甚至要死在三個鼠輩手裡,以這樣屈辱的方式。
正當余牧要付諸行動之時,他突然發現自己是怕死的。在這個冰冷的房間里,在這個時候去死,他突然發現自己做不到。怕死,一個人很難承認的事實。
他寧願忍受這非人的折磨也不願意就這麼去死。
余牧的內心陷入了掙扎,他無法做出選擇。
時間在慢慢流逝,空曠的監牢中只有餘牧和那無比清晰的滴答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不到那滴答滴答的聲音了,或者說他什麼也聽不見了。
恍惚中余牧感覺自己被放了下來,他睜不開自己的眼睛,只能小聲道:「你他媽的,能不能給我一個痛快。」
那人輕聲道:「是我。」
熟悉的聲音。
余牧用盡全力睜開眼看清了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沙沙。
「你,你怎麼。。。」
沙沙悄聲道:「你先別問。我還有事沒有辦完,你在這等一下,我馬上帶你出去。」她脫下了自己的外衣幫余牧包紮好了傷口。
「劍。。」余牧指向牆邊有氣無力道。
「在這等著我。」沙沙把劍掛在了余牧的背上。
余牧點點頭,閉上了眼。
三賢庄在他們身後越拉越遠,看上去他們已經逃離這個可怕而危險的地方了。
恢復了一些力氣的余牧沖著沙沙傻笑,好像沙沙喂他那幾顆棗子,半壺清水便足以讓他起死回生了。
把余牧架在肩上的沙沙累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她瞥了眼余牧道:「你別笑的那麼早,咱們還沒跑遠呢。」
「你們也跑不遠了。」攔在二人身前的馬剛面色猙獰。
余牧要是有力氣的話一定會扇自己兩個耳光,每次他笑的時候總是很倒霉。
沙沙身子一顫,顯然知道馬剛是誰。
馬剛也不多言,搶步上前就是一拳,卻是直衝受傷的余牧而去。
沙沙趕忙將余牧推開,自己卻結結實實挨了馬剛這一拳。她被打的在地上翻了幾圈,停下的時候已是滿嘴鮮血,顯然是站不起來了。
馬剛已經是刻意留手,不然他這一拳下去,十個沙沙都得當場喪命。
他輕蔑的看了余牧一眼,在他眼中,此時血已經快被放幹了的余牧已經和死人無異。
馬剛一把提起沙沙,從她豐滿的胸脯中拽出一把鑰匙。
「怪不得你能如此輕鬆的進入三賢庄,果然是他,真讓代六安猜對了。沒關係,我馬上就送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到下面見面。」馬剛恨恨道。
沙沙還想要伸手去夠馬剛手裡的鑰匙,馬剛哈哈大笑,將沙沙扔在了地上道:「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能讓你不顧自己的命去換他的自由。他難道沒告訴你三賢庄是什麼地方嗎?」
馬剛隨手將鑰匙一甩,甩到了余牧身前。沙沙一下下挪動著身子向前爬去,她想拿到那把鑰匙,也許也想爬到余牧身邊。
看著沙沙凹凸有致的身材馬剛頓起色心,剛才從沙沙懷中掏出鑰匙時,馬剛便已經對沙沙垂涎三尺了。現在沙沙的舉動無異是向燃燒的木頭上添了把火,讓馬剛獸慾打發。
馬剛邊解衣服邊跟在沙沙後面,就在沙沙將要拿到鑰匙的時候,馬剛撲了上去。
他把沙沙壓在身下,翻轉過來。他粗暴的撕扯開沙沙的衣服,露出她柔嫩高聳的雙乳。沙沙的雙眼滿是空洞,她放棄了掙扎,她也無力掙扎。
這時馬剛在心裡怪起了自己剛才下手太重,若是胯下的沙沙能夠再奮力掙扎,說不定他自己能有更多的樂子。
他抬頭看向余牧,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的余牧,他甚至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這個嘴硬的傢伙眼睛里閃爍著憤怒,這已經足夠讓馬剛感受到更多的快感了。
馬剛伸出舌頭舔著沙沙白皙的脖頸,也舔著沙沙嘴角流出的鮮血。他專註的舔著,像一隻獵狗在品嘗自己剛剛捕獲的羔羊。
一陣陰風吹過,馬剛的耳朵微微一動,他剛想抬頭去看,不料一道黑影飛也似的撞在了他的顳部,馬剛登時被撞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已是沒了生息。
他一半的臉上還滿是享受的神色,哪裡猜得到下一刻自己就命歸黃泉。不過這種死法對他來說也算得上是一種享受了。
余牧把頭偏向沙沙,這下他是徹底沒有力氣了。
沙沙從地上爬起坐到余牧的腰上,剛剛虎口脫險的她反手卻給了余牧一巴掌。「有力氣幹嘛不自己走快些,非要一直讓我架著。」
余牧被這一巴掌扇的一愣,然後咧嘴笑道:「幸虧我還省了點力氣。」
沙沙撿起不遠處的鑰匙,她看了看已經氣絕身亡的馬剛,還是把鑰匙塞進了懷裡。
余牧道:「這鑰匙。。。」
沙沙費力的把余牧架到肩上,道:「有力氣還是走遠點再說吧。」
余牧忽的又笑了起來。
沙沙剛欲說話卻看到一匹瘦馬緩緩停在二人身前,它正是余牧闖進三賢庄之前趕走的那匹馬。
「看來你不用再攙著我走了。」余牧似笑非笑道。
沙沙看著站都站不穩的余牧,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又要踏上旅途了,儘管他傷的連上馬都得自己扶上去。
「你別死在路上了。」沙沙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關心』的話。
余牧道:「你要去哪?」
沙沙道:「我和他約好了見面的地方,我要把鑰匙放在那。」
余牧忍不住道:「可馬剛說。。。」
沙沙斬釘截鐵道:「我一定要把鑰匙放在那!不管他會不會去取。」她的臉上滿是血污,她的眼神唯有堅定。
余牧總算相信了。他現在相信沙沙所說的,她愛每一個願意去愛她的人,哪怕那愛是短暫的,是虛偽的,她仍然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保重。」此刻他只能說出一句保重。
疲憊的瘦馬馱著余牧慢慢遠去,他佝僂著身子,無法回頭。沙沙的目光無聲地叫喊著,既不舍又無可奈何。
他留不下來,她無法離開。
北風捲起沙塵,也帶起了沙沙的秀髮。西北的風沙總是很大,它把這裡人們的臉龐打磨的粗糙,也讓他們愈發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