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還休 第三章 希望
那人轉身,望向畫中人。
一畫一人,一明一黯。
畫中人一如昨,眼前人已是人非。
那人忽出聲道:「可與我講一講你的故事么?」
他合上雙眼,應了下來。
初見時,天堂中,天路盡頭。
氤氳混沌若花開,她從畫中走來。
一眼便為之所傾。
再爾後,共行兩域,漸而心生歡喜,澀不敢言。
他習劍,她便觀,他修行,她亦伴。
所行不知幾千里,與她共看寒暑替。
回到東域,他帶著她回到家族之中。
他本想與她一生作陪,卻無奈家中老人齊聲反對。
而往後所以為的那段安寧日子,卻成了他這些年來最痛苦的折磨。
劫來,人去。
回憶傾訴中,他彷彿又一次見到令他這般心痛的源泉。
這副已無道基更無靈海的空洞軀殼,忽湧上片片暗色。
那人突然轉身,望向陷於回憶漩渦中的他,目光所及,暗色消隱。
右手虛按,空間亦為之下沉,似有無形風暴生成,身下的巨大靈陣剎那點亮,陣紋飛舞如游龍,無邊威壓瞬息降臨。
空洞的軀殼頓時遭受到巨大的壓力,過往片刻便被碾碎,痛苦使他意識清醒。
也正在這時,那人手掌輕輕上揚,靈陣所帶來的威壓消散,無數陣紋重歸沉寂,一切在一轉眼間就已恢復了原樣,宛如無事發生。
他並沒有倒下,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讓他仍能夠穩穩站著。
他看向那人,眼神中含著歉意。
「多謝。」
「無事。」
心有靈犀般兩人都未提起方才那道未知的力量。感受著那股支撐著他的力量緩緩離去,他繼續問道:「人道本源是否真的存在?」
那人想了想:「應是有的。」
「天地間有輪迴,輪迴本源六道之一,世間獨一份。此前數個紀元皆有傳聞出世,卻無人得之,此紀元並未聽聞其消息,想來應是蟄伏某處。」
「不過...」那人忽皺了皺眉頭,「此紀元變幻莫測,人道本源應允天時,或許不日便將出世。」
「只是天機繚亂,難以推測,吾亦不能確定其所在。如此神物,天地間自有定數,有時終須有,無時莫強求,非福緣深厚者不可得之。」
說完,他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笑道:「遭受大劫卻仍倖存,命數所致。而觀你氣運並無異處,實是怪哉,吾也難以算定,說不得真有機會獲取那縹緲之物。」
他忐忑心緒便安定下來:「多謝前輩指點,晚輩自當儘力。」
「若是最終無緣得之,也是天命所定,無需自責。」那人感慨道:「天地浩瀚無窮,誰能言盡輪迴事?萬千位面,陰陽雙宇,又有誰人踏遍?無數隱秘便是無數可能,誰敢言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
是啊!天地之大,除卻兩法之外,一樣可能有著各種機會,廣袤神秘的六域十禁當中未必沒有其他可能。他這樣想著,似乎前路也不再迷茫,愈是希望,愈是對這位前輩心生尊敬。
於是他再次朝著那人半躬身子,行了一禮。
中年男子立於壁前,無聲無言中便坦然受之。
他起身,恭敬問道:「前輩厚恩,不知晚輩當如何報之?」考慮到眼前這位境界高深,他也不敢誇下海口,「但凡晚輩力所能及之事,定當不負所望。」
聞言,那人再次認真打量了他一遍,淡然道:「枉你有心。可我令你去做之事,必然是兇險無比,以你境界稍有觸及即有身死之禍,你也願意?」
他神色堅毅,絲毫不為所動:「晚輩願意!」
「你這小娃娃,倒是有點意思。年紀輕輕,便如此豁達,生死置之度外,不愧是寧家血脈,吾倒是有些喜歡你了。」
那人笑道:「若是替吾行事耽擱了你重複修為,或是使你與那人道本源失之交臂,令你行心意不順之事,又當如何?」
「晚輩自當儘力而為,抉擇之時必有決斷。」
「倒是很少見你這般的人了。」那人眼裡滿是追憶,「這世間太多的精明人,實在是無趣的緊。你小子倒是別樹一幟,有些意思。」
「這年輕人到底是不同於我們這些老人吶。吾不禁期待著,有著無限可能的你們,定會使這個世界變得無比精彩。」
他轉身面向石壁,對著那幅畫卷輕聲道:「無限可能啊...」
「前輩過譽了!」年輕人苦笑道,「晚輩不過是心有執念罷了,且修為荒廢年久,又如何未來可期?」他不禁想起那些熟悉的同輩們,不知他們現在可好?又想到自身這副模樣,不免心中黯然。
「活著,就有希望。」那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同樣是這世間優秀的年輕人,何必執著於一時得失?」
聞言,他心中又生出些許期盼。活著就有希望,他還年輕,未來有無限可能,誰又知道他不能抓住那一絲機會涅槃重生呢?
他又重拾起信心,向著石壁前那人,眉眼愈發恭敬:「前輩請言。」
「那便囑你一事罷。」
這一刻他身上的黯逝去,有些模糊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輕抬手,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面古樸鏡子落於他掌間。
邊框是一圈黑色金屬圍成,鏡面泛著靈石透出的熒光,卻未映出兩人的身形。
鏡中虛幻如另一界,灰濛濛無法看清。那人指尖輕動,只見一支木質簪子從鏡中緩緩飄出,懸於掌上。
看著那尋常無比的木質簪子,年輕人神色鄭重,不敢小覷,想必這就是前輩要交代之物了。
男人望著手中木簪,流露出些許追憶,向著年輕人說道:「這是吾當年一位故人之物,遺落吾處,一別無數年,未聞其訊,不知蹤跡。」
「吾將這簪子交予你,替吾去尋她,上面附著吾的一縷神識,能與吾故人氣息聯繫感應。」他望著畫卷,目光似穿透虛無,與佳人對視。悵然道:「只需你將這簪子交還吾那位故人即可,她一見便知。」
「只是她行蹤縹緲吾亦無從得知,你恐怕不會輕鬆,還須多加小心。」男人手掌輕托,木簪緩緩飄至年輕人身前。「吾那位故人亦有通天之能,若是你能尋到她,或許有機會解決你的問題。」
「不過,也不知你能否解決身上的難題。」他沉吟道,伸手點向木簪,一道極細的絲線從其指端湧出,滲入木簪之中。「吾將些許靈力附於其上,若遇大兇險可護你一次,相信你自有決斷。」
「這東西你且收好,平時切忌氣息顯露招來禍端。」
他伸手接過簪子,入手冰涼,光滑並無紋理,像是普通人家所用之物,看不出是何木製成。
「前輩恩惠不敢忘卻,若有所得必當報之,」他鄭重行禮道:「前輩所託,晚輩定當竭力!」
男人笑了笑,看向年輕人的眼神中滿是讚許。
「吾所言便到此為止,以免亂了天數,往後的路還需靠你自己。」他又忍不住說道:「這年輕人啊,不論何等處境也莫要舍了希望,不然可就是真正面臨絕望了。」
「這世上,總歸要有那麼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不然就太過死氣沉沉了。」男人轉身感慨,「便讓吾等看一看,屬於你們的世間,會是何等光景?」
「心有所念,身有所為,意氣通達,天地為開。」
「好了,吾也沒什麼可再與你小傢伙聊的了。」他往後揮了揮手,便算作告別。
「希望你能走到最後,繼承者。」他不曾回首,聲音很輕。
靈石熒光照不見的陰影突然洶湧起來,宛若實質一般將兩人之間阻隔,他就此消失在年輕人眼中,沉入暗色。
垂首,掌中鏡中映著他模樣,卻也不同。
他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輕聲呢喃:「當年不敢問你,如今也仍是逃避。」
「這世間紛擾,不過自欺自圈爾。」
「可會有再相見的一天?」他輕輕搖頭,「無限可能...」
一聲輕笑后,他手中那面鏡子消失,他抬起頭,看著畫中的人兒,眼底盡柔情。
......
年輕人在靈陣邊緣無聲矗立良久。
惑有所解,心有所得,天地為之清明。
他轉身,向著黑暗深處,與靈陣光亮漸行漸遠。
前路黯淡,卻無迷茫。嘴角揚起的弧度,是希望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