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往事如狗

「完了，全完了！」

漆黑的夜色中，下起了小雨，常昊一個人，手握著半瓶二鍋頭，一步兩回頭得在那裡晃悠著，嘴裡還念叨個不停。悔恨，無奈，百般滋味紛至沓來。

轟隆隆，周圍一剎那雪白，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看見自己以頭搶地，手腳蜷曲著，好像一條野狗，「真丑！」念頭剛起，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巨大吸力，更是直接將他拽進一個深邃得漩渦中……

「我死了？」

又是啪的一聲巨響，差點把他驚的你跳了起來，眯著眼一瞅，再用力得揉揉眼睛，還是難以相信眼前得一切，「老班？還有同桌的她！」我一定是在做夢，常昊再次使勁揉揉眼睛，瞪大了仔細一瞅，不是老班還有誰？三年的各種『照顧』，這張臉她到死都不會認錯。

空氣中迸裂出強烈的火花，跟老班對視了須臾，對方終於忍不住發話了，「你，上來，把黑板上這道題解一下。」

無奈，在這裡老班的話就是聖旨，常昊只能起身走到黑板前，從頭到尾審了一下題，就開始刷刷刷的寫了起來。

一分鐘，寫完，常昊盯著自己的字有一會才轉身回到自己座位，教室里突然就陷入沉默。「怎麼了？」常昊問同桌，感覺自己解的也沒毛病啊。

終於還是老班解除了這尷尬的沉默，「怎麼說呢？這樣解也沒毛病，只是這是高中才學到的！」班主任老王無奈的搖搖頭，只能親自把剛剛得解答擦掉，還不忘異樣的瞄了常昊一眼。

這只是一個插曲，沒有人在意，只有同桌得她好像突然不認識他一樣，不停得端詳起來，也不開口，就在那裡看著常昊發獃。

發獃？當然不是發獃，常昊的內心裡已經不只有一萬隻草泥馬呼嘯而過了，腦袋還嗡嗡響個不停，即使使勁的揉著太陽穴，還是一點也記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股市，大跌，災難性的暴跌，抵押的房子車子都沒了，還欠下了二十多萬的外債，然後，喝了好多酒，然後，就想不起來了，只有一些混亂得畫面放電影般從眼前快速略過，更是讓他幾乎發狂，突然間，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我是莊周，還是那隻蝶呢？

胡思亂想中，下課鈴響了，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教室，常昊才發覺原來是中午放學了。以往的話，自己應該回到爺爺家吃飯，然後休息一小會，再來上下午課，腳步邁了出去，她卻膽怯了，那個記憶中，爺爺去了，奶奶也緊跟著離開了人世，就連宅子也被老爸8000塊給賣掉了，那個魂牽夢繞的地方，早就不是自己的歸宿了，他有些不敢回去，害怕那些都變成事實。

躊躇中，還是起身離開教室

，走上那條再熟悉不過的小路。不得不說爺爺家的位置確實好的很，離學校大概只有步行十幾分鐘的路程，甚至在學校三樓的窗口都能夠看見小院中的那株丁香樹，正是初夏，雪白的丁香花爬滿枝頭，十里飄香。

跟往常一樣，常昊小心得打開破敗的小木門，正對門得丁香樹下，爺爺躺在搖椅上，輕輕晃悠著。沒有風，悶熱悶熱的。奶奶正在南面的小廚房忙活，吹風機呼呼的想個不停，不一會兒，廚房得動靜停了下來，奶奶拖著疲憊不堪得小腳也從廚房走了過來。

那一刻，眼淚終於忍不住涌了出來，這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呢，只是自己卻總是視而不見，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只知道一次一次得索取和胡鬧。「奶奶……」想說些什麼，才發現自己居然哽咽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咋了？」奶奶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手裡一直忙活著把一道道飯菜端到樹下的小石桌子上面。小米飯，南瓜粥，還有腌菜，都是他最愛吃的，甚至那麼多年過去，常昊還是無法忘記當初的那個味道，跟以往一樣，一不小心，又吃了滿滿的三大碗，直到肚子實在放不下才放下碗筷，卻是很快就幫奶奶收拾起餐具來。那一世自己太混蛋了，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孝敬爺爺奶奶。

只是，平靜的氣氛很快被一個來人打破了，老爸！還有跟在他後邊得弟弟，就站在門口，也不進來。爺爺故意把頭扭到一邊，裝作看不見，老爸又把目光望向奶奶，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

奶奶瞟了一眼爺爺，又看了一眼老爸和弟弟，一狠心把弟弟拉了進來，讓弟弟坐在小石桌旁邊，接著把自己平時捨不得吃的蛋糕都一股腦堆到弟弟面前，看著弟弟大口大口吃的香甜，這才放下心來，背對著爺爺，逗弄起這個只有七歲的小孫子來。

「爸！」常昊禮貌的叫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兩世記憶，更是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得一個父親。可是，老爸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又等了一會，還是沒有等到爺爺轉身回頭，一轉身就走了。

……

「慈母多敗兒，慈母多敗兒」爺爺嘴唇哆嗦的厲害，手指頭指著奶奶，氣的渾身都抖了起來，然後，就捂著心口倒在躺椅上——

「爺爺，爺爺，老頭子……」小院里一下子亂成一鍋粥，掐人中，捏虎口，喂救心丸，一頓折騰，爺爺才緩過神來，悠悠嘆了一聲，再次陷入沉默，接著更是緩慢的閉上眼，只有竹制的搖椅微微的晃了起來。

下午，常昊找隔壁的耗子幫忙請了個假，就沒有去學校，就帶著弟弟陪在爺爺身邊，聽爺爺講著故事。

弟弟只有七歲，人瘦瘦小小的，唯有一雙眼睛又大又圓，特別有神。其實，爺爺是很喜歡弟弟的，直到有一次，爺爺訓了弟弟兩句，沒想到才6歲的弟弟居然搬起屋裡的小板凳，當著爺爺的面咣的就摔在地上。只記得那一次爺爺氣得不行，然後就對弟弟冷淡了。

起風了，微風搖曳著滿樹丁香花，清香縈繞，花圃邊上的菊花也搖頭晃腦的扭將起來不知名的舞蹈。聽著爺爺講起老家民國二十八年得那場大雨，整整下了四十八天整，滾滾而來的渾水淹沒了整個村莊，洪水過後，田地都沒了，房屋幾乎全部成了廢墟，甚至有些人，就從此失蹤了。記憶中，那塊房子那麼大得巨石就是從上游衝下來的，還有爺爺早些年種下得核桃樹，更是被泥沙堆積，兩米多高的樹榦只能永遠的埋在地下。

這個故事爺爺講了不止幾十次了，每次聽起還是跟親身經歷一般。流浪，流浪，流浪遠方，還有那遠方的橄欖樹……不知道何時，爺爺又開始哼著古老的腔調，思緒已然漂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