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則

青年定定的與孩子對視，腦子卻悄悄開始暴走。

他面色不動，保持著剛剛那種沒有聲音的步伐走進了孩童。這段距離並不遠，幾步后，他們已經近在咫尺。

那孩子並沒有躲。

他就這樣站在窗邊，帶著那種虛假的微笑看著陸羽一步步走近。

孩子很矮。

陸羽俯下身。

斗篷的兜帽蓋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乾淨的下巴和冷漠的唇。他背對月亮，投下一片陰影，影把孩子牢牢罩住。

孩子收起了笑容，微微抬頭，面無表情的看向他。

「怎麼不逃跑？」陸羽輕輕湊近，放低了聲音，在孩子的耳邊吐出輕柔的日語。

「我這麼小，怎麼跑得掉呢？」孩子歪歪頭，同樣輕聲回答。

他的聲音細細的，說話很慢，帶著青津口音，像一個大家公子——不，這就是個小公子。

陸羽輕輕笑了：「你可以叫人。」

「那樣的話，鬼差先生就會跑掉了吧。跑掉的話，就不能帶我去地獄了。」

「可你知道，我不是鬼差吧？」

「也是呢，鬼差先生有影子。」孩子再次彎了彎眼，「那麼，妖怪先生要吃掉我嗎？」

「啊……」陸羽喉中無意識的溢出一聲嘆息。

「還是說，壞人先生想殺我滅口呢？」孩子繼續細聲說。

這是太宰治。

雖然沒有證據，但這一刻，陸羽無比確定，這個詭異又有些死寂的孩子，就是未來的太宰治。

原來他這麼小就開始求死了嗎？他看起來好小好軟一隻，有七歲嗎？他……

雖然打定主意遠離劇情人物，但當這個孤獨的孩子真的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陸羽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離開。

這是未來的太宰治。

未來的黑手黨幹部，自殺狂魔。

追求死亡者，追逐救贖者。

在孤獨中掙扎著逐光者。

以及，他的，親人。

「不會帶你去地獄，也不會吃掉你，更不會把你滅口。」陸羽直起身子，摘下一隻手套，摸上男孩的頭，「小傢伙，你為什麼不睡覺？」

「我睡了哦。也許這就是我的夢呢？」男孩任由他行動。陸羽注意到，寒冷的秋夜裡，這孩子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袍。

「那麼，就當這是一個夢吧。我是來夢裡給你禮物的人。」陸羽收回手，重新帶上手套。

「好吧，夢境妖怪先生。您要帶給我什麼禮物呢？」

「嗯……」

陸羽沉吟一下，利落的翻進了男孩的屋子。疑似太宰治的孩子順從的讓開，安靜看著他行動。

屋子空蕩蕩的。榻榻米上鋪著孤零零的被褥，看起來沒有一絲人氣。

男孩看著他關上窗戶的動作，慢慢的說：「守夜的女僕就在外間睡覺。」

這大概是提醒他不要造出聲響？陸羽不確定的想。

他走到被褥邊，盤腿坐下，招呼男孩過來。屋裡實在黑暗，男孩歪著頭，小心的，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回了自己的被褥前。

陸羽掀開被子一摸，嗯，冰涼。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的話，我就送你一個故事當做禮物。」看著男孩乖巧的鑽進被褥后，陸羽說。

「嗯……被妖怪先生知道名字，會被神隱嗎？」

「也許。」陸羽答。

「好吧。那麼，我的名字是津島修治，妖怪先生不要記錯哦。」

儘管早有猜測，但陸羽還是覺得這個發展十分神奇。而小孩直接告訴他真名的行為也讓他頗有驚訝。

還以為幼年的太宰會是個鬼精靈呢。

「好的，修治君。那麼，準備好接受你的禮物了嗎？」

「嗯，嗯。請講吧。」

「那麼——在幾百年前，大海的另一邊，有一個名叫不列顛的國度。這個國家失去了它的君王，因此陷入了混亂。」

「我知道。拔出石中劍的人能成為王，結束戰亂，一個叫亞瑟的少年拔出了他，對嗎？」年幼的津島修治終於不再是之前安靜死寂的態度。他開始搶答，識圖表達對這個老套禮物的不滿意。

但他太天真了。

陸羽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時間。黑暗中，沒有人看到他臉上狡黠而溫柔的笑。

「錯了哦。在這個故事裡，拔出劍的人不是少年，而是個——女孩子。」

「亞瑟王怎麼可能會是女孩子？」

「亞瑟王本來就是女孩子。」

於是，在這個安靜的秋夜裡，年幼的津島修治聽到了一個，不懂人心的騎士王的故事。

有這紅龍心臟的少女在她不懂人類感情且形跡惡劣的半夢魔老師的教導下，歷經了苦難，終於成為了王。但她沒能拯救不列顛——相反，她的騎士一個個離開了她，他說，他們說——王不懂人心。

她竭盡了全力，捨棄了感情，成為完美踐行騎士道的王，然而，還是沒能阻止祖國的分崩離析。最後，她的「兒子」背叛了她，發動了叛逆。

她終究沒能拯救不列顛。

不懂人心的王的故事結束了。

「……那個沒有感情的夢魔，最後為什麼躲進阿瓦隆了呢？」津島修治縹緲的聲音的響起。他似乎已經睡著了，然後在半夢半醒中發問。

「這大概是出於，擅自插手了少女命運，坐視她走向失敗后的後悔吧。」陸羽用同樣縹緲的聲音回答。

「可他不是沒有感情嗎？」津島修治的聲音更輕了，讓人懷疑這個問題是否真的存在，男孩是否真的發出了聲音。

「他確實不懂人類的感情。」

「那他為何後悔？」

「我也不知道哦。大概是，那是他不懂感情也要敬愛的人吧……」

男孩不出聲了。

當陸羽以為他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時，細小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們，愛著對方嗎？」

「如果，兩個不懂人心不懂感情的非人存在，也有愛這種意識的話——那麼，他們必然是愛著對方的吧。」

「……」津島修治說了什麼。但這聲音實在太小，他沒能聽清。

「時間不早了，好好睡吧，小修治。做個好夢。」

「說錯了哦，妖怪先生。現在已經是夢裡了，怎麼會有人在夢中做夢呢？」

「那好吧。那麼，祝你下個夢是好夢……」

津島修治的呼吸平穩了下來，好像睡著了。黑暗的房屋重新陷入寂靜。

「……那麼，我還能夢到你嗎？」

良久，沒有回答。

津島修治感覺到一陣寒冷。他睜開眼睛，翻坐起身，沒有一絲睡意。

窗大開著。

天色已經不在黑沉，雖然太陽還沒升起，但天邊已經有了淺淡的晨光。

房間里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好像從來都沒有人來過，好像只是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有個披著斗篷的妖怪先生，他告訴他，亞瑟王本來就是女孩子。

現在，夢醒了。

※※※※※※※※※※※※※※※※※※※※

——

羽哥知道宰在裝睡，最後開著窗戶離開也是故意的。為了營造出「這是夢」的效果。然後營造這個效果也不是為了騙小修治(他知道宰很清醒騙不過），而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態度：

讓小修治把這一切當做一場夢就好。

可以說是十分渣男了（不是）。

宰說那句話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

羽哥其實聽到了，他沒想到未來那個人間失格的太宰治會這麼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乾脆裝沒聽到(怎麼聽起來更渣了)。

我覺得年幼的，沒離開家的津島修治是不會像黑時時期那樣……嗯，黑泥的。他也有可能嚮往死亡，但一定更嚮往外面的世界。他還沒有看過完整的人世，他才九歲，雖然早慧，但也是個會對未知好奇的孩子。

而且由於他能看透很多東西，反而會更加追求未知，就像他之後追求死亡一樣。

要是沒有那些對人世的絕望，他的本性也許是個活潑的孩子也不一定。

所以這篇文里未來的宰大概會是個活潑的小甜宰。羽哥會幫他走出這片黑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