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連心鎖
少年兵害怕地緊緊靠著金剛:「爺爺,爺爺……」
金剛悄聲道:「這是連心鎖斷了,人心沒了約束,散了。爺爺也沒辦法。神仙不管咱們了,符咒也就沒有符力了。」
什麼連心鎖、符力,塗生聽不懂。但他知道,「沒約束」「散了」以後,軍隊就不成其為軍隊。「應該立刻整肅軍紀,為首煽動者集中懲戒,不穩定的小隊打散重編……」
「部隊已經散了,認命吧。」金剛苦笑著摸摸塗生的腦袋,「是個好兵,訓練得不錯。」又想起了那件心事,「你怎麼樣,有沒有覺得特別疲乏、打不起精神、渾身上下沒力氣?」
「沒有啊。」塗生回答,「跟平時一樣。」
金剛暗暗吃驚。九重天上神仙們的連心鎖,怎麼在這娃娃身上沒起作用?
不,也不是沒起作用。十四、五歲長到九尺多高,還有這一身力氣,雖然比起成年天兵還有所不及,但普通人哪有這樣的個頭、體力。這不是連心鎖的仙術,又是什麼?
金剛知道這連心鎖是多麼要緊。世間修仙門派向上界仙門效忠,立誓追隨、供奉,神仙這才賜下這門仙術。修仙門派的一切法術,都得自神仙心傳,途徑便是連心鎖。打造天兵之法就是這樣得來。
宗門施展法術同樣離不開此物,比如操控天兵。天兵們就像提線木偶,連心鎖則是提線,既為木偶提供動力,又將木偶牢牢掌握在手中。這根線一斷,宗門便再也無法掌控天兵,天兵也沒了動力,不再擁有平時的超人力量。
所以連心鎖既是約束,又是天兵們的力量之源。
可是,這孩子怎麼連心鎖斷了還能行若無事?金剛琢磨著,既然如此,連心鎖未斷之時,宗門恐怕也沒法像操縱其他天兵那樣,鑽進他的腦子,控制他的所思所想。難怪之前力士說這個少年兵激發不起來……
再想想,豈不是連神仙都管不了這孩子?
宗門、神仙,要是知道了這種事,還能放過?幸好連心鎖斷了。不然的話,有那東西拘著我,連我都準會聽它的使喚,害了這孩子。
金剛打了個哆嗦,嚇得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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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家天兵原本組成一支大軍,主力被殲滅之後,七八十個殘兵緊緊抱團,仍是一個整體。現在卻分崩離析,各派只顧各派。有宗派剩下的兵還多的,又按平時的親疏分裂成更小的小團伙,各自商議前程,自行其事。
有的還跟別人交代去哪裡、做什麼,還有的只道一聲「走了」,便走進漆黑的夜裡,一去不回頭。
山陽宗只剩下老許老曲兩個成年兵,嘀咕一會,過來對塗生說:「收拾收拾,咱們走。」
塗生問:「去哪兒?」
許叔曲叔還沒回答,黑漆漆的山林中,響起一聲尖厲的慘叫!叫聲才起,又突然中斷。
瀕死的尖叫。而且是突如其來的橫死暴卒。
都是久經戰陣的人,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嘩啷啷」一陣響動,還沒走散的天兵們抄起武器。
遠遠近近,驚恐的喊聲四起。
「敵襲!」金剛挺直了身軀,大吼道,「向我靠攏!御了甲的在內,趕快披掛起來。有甲胄的在外。排成方陣,四角留缺口,有長兵器的把守四角。」
天兵畢竟訓練有素,雖然剛才還在商議散夥,有敵來襲時還是強打精神,依令站好位置。金剛力士放聲高喊,「以篝火方陣為核心,向心收縮。沖陣者殺無赦。」
金剛一揮手,手下三個力士不需命令,朝三個方向奔進黑暗,去引導四散而去的士兵,一路高呼,「篝火方陣,向心收縮!從四角入陣,亂陣者死!」
金剛力士調整著方陣士兵的位置,命令大家分持火炬。「舉火!」火光大作,照亮了山林。
指揮官的鎮定沉著能極大地激發士氣。站在隊列里的少年兵鬥志昂揚,敢於面對任何敵人。
一隻大手落在肩上,「過來。」金剛將他拉到身後,用極低的聲音囑咐,「開打以後,跟在我身後,哪裡都別去。」
「您擔心咱們會打輸?」塗生悄聲問,「敵人的主力不會來得這麼快,最多是幾支哨探尖兵。這兒這麼多人,不至於打不過吧。」
金剛力士微微搖頭,「連心鎖一斷,心裡已經垮了。沒了精氣神……一觸即潰。」
塗生左右望望。火光映照下,軍陣雖然整齊,但隊列里的士兵們卻滿臉大汗,眼神散亂,不少人甚至哆嗦個不住,抖得盔甲陣陣亂響。放在過去,哪怕是出操,哪怕兩三個隨隨便便一站,都有頂天立地的氣概。這時卻如此猥瑣,似乎連個子都矮了半頭。
「這下完了!」塗生悄聲道。
金剛力士道:「只管跟在我身後,哪怕千軍萬馬廝殺,爺爺也能護著你周全。」取了一柄大斧,拎在手中。雖然符咒失靈,不能祭出法相,但仍舊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更襯得別的天兵如土雞瓦狗一般。
但和漫山遍野逃命而來的敗兵相比,陣中這些天兵算得上堂皇之師了。
火光照出敗兵的狼狽:手腳並用爬上山坡、鑽出樹叢,扔了兵器拋了盔甲,披頭散髮,口吐白沫,一聲聲喊著「救命」……
就像……就像紅塵中官府的那些垃圾兵!
多虧平時訓練嚴格,那三個力士又賣力奔走,總算讓敗兵聽從喝令,從軍陣四角蜂擁而入。進來之後驚魂未定,喘吁吁叫著:「傀儡獸!傀儡獸!」
「多極了,鋪天蓋地!」
力士們斥罵著要他們閉嘴,但只有三個力士,哪能堵住那麼多嘴。
勉強組成軍陣的士兵大驚失色。「不是說只有別家的幾支哨探嗎?怎麼成了傀儡獸?」
力士們見軍心大亂,急忙安撫:「傀儡獸不是比天兵好對付得多麼?等的是哨探精兵,來的卻是一群牲口。連牲口都算不上,屍鬼造出的木頭傢伙罷了。這是咱們佔了大便宜,你們慌什麼!」
話雖不錯,但這些兵已是驚弓之鳥,經不起半點變化。「傀儡獸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如果屍鬼親自上陣,那我們不是死定了嗎?」
金剛怒道:「長沒長腦子!屍鬼向來在地下打洞,誰聽說過他們上到地面?都閉嘴,誰敢出聲,哪怕是放個屁,老子一斧劈了他!」
士兵咬緊牙關,閉嘴不說話。片刻之後,只聽山坡下樹林里嘩啦嘩啦亂響,草叢樹木亂晃,無數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向坡上奔來。
很快便到近前。火光照射範圍邊緣,從暗夜裡接連不斷鑽出幢幢鬼影,像一波波連成一氣的潮水般湧來,夾雜著無數飛快移動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噗嗒噗嗒,匯成如漲潮一般的巨響。
士兵們緊張到極限的神經終於綳斷。不知是誰一聲驚叫,殘軍應聲土崩瓦解。幾個力士還想維持,卻哪裡攔得住潰兵。剛想阻攔便被撞翻在地,無數只腳踩過,糊裡糊塗便送了性命。
金剛一拽塗生,「跟著我,逃吧!」大手一推,讓他跑在前面,自己慢一步斷後。
塗生機械地跑著,腦子糊塗成一團漿糊。這個晚上發生的事,件件都和平時截然相反:華陽派不要大伙兒了、敬畏神明的叔伯們恨不得沖著華陽仙人啐唾沫、天神一般的金剛力士會那麼頹唐……
而現在,天兵竟然不戰自潰!
這是違令。不服從命令。
誰聽說過不服從命令的天兵呢?抱怨、發牢騷,這是常事。但只要命令下來,那是堅決執行絕沒二話。可今天竟然……
亂鬨哄的腦子裡忽然想起自己接到的命令:跟在金剛力士身後。可是,金剛力士呢?轉頭一看:在後面。塗生趕緊放慢腳步,讓金剛力士跑到頭裡。心裡還暗道僥倖:剛才可是小小地違反了命令,幸好及時改正了。
其實金剛那麼吩咐是為了在亂軍中護著他,但以少年兵這時的糊塗腦子,只知道機械執行,不會思索命令的緣由。
常人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即使以天兵的眼力,也只能大致分辨出黑乎乎的人影。所以金剛沒發現少年兵落到自己身後,成了距離追兵最近的士兵。
「啊!」塗生小腿一陣劇痛,本能地向痛處一抓,將一個不住扭動的東西揪了起來。
一隻狼。
擎到眼前,天兵的銳眼看得分明:不是真的狼。身體硬邦邦的不知是金屬還是木石,反正絕非肉體。毛皮也不是毛皮,倒像個殼子,又像畫上去似的。按說是頭大狼,能到普通人大腿,但掐在高大的天兵手裡,跟常人抓條小狗差不多。又丑又凶,在手裡掙扎著還想咬人。
塗生厭惡地朝地下一摜,一劍下去,像打破什麼物件一樣,將那似狼非狼的東西砍成幾塊。
就耽擱了這麼一下,周圍又有幾隻這種東西撲來,被塗生一劍一個,砍得一地碎塊。
「機關獸。」塗生興奮地大喊,「不是傀儡獸,是機關獸,機關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