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顧小玉的選擇
「我兒你剪你的,我看他能吃了我們!」吳老爺喝道。
吳曉義彎腰要剪,顧三爺想攔他,被劉師爺拉著胳膊道:「莊主,小心扯破了符鳥。」
一句話讓顧三爺不敢爭搶,同時卻也嚇到了吳曉義。少寨主一隻手捏著剪刀,一隻手戰戰兢兢按著符鳥。那雙大手哆哆嗦嗦,那隻摺紙符鳥也隨著窸窣作響。連吳老爺都忍不住提醒:「兒啊,莫慌張,提防扯壞了那寶貝。」
顧三爺本想大罵,見吳曉義手裡的剪刀湊近符鳥,不敢高聲,喃喃咒罵:「壞了我的事,我若還留著你不殺,我就是你兒子,跟著你姓吳!」
吳曉義突然將剪刀一扔,直起腰來:「不成,真的不成,做不來這等細巧活計。」
一隻手拾起剪刀,是那邊的顧小玉。那幾個男人正在你罵我我罵他罵作一團,沒人看她。顧小玉徑直走到桌邊,一伸手,將那隻符鳥輕輕拈起。
幾個男人唬得一起住嘴。顧三爺才喊出一聲「玉兒」,顧小玉已經一刀剪開鳥腹,從裡面取出一件細小物事。
「這就是紙鏡?」小玉將那件東西捏在手中舉高,讓幾個男人看,「只是剪出的一張紙片,手工還頗拙劣——」
房門砰地撞開,像衝進一陣暴風。
顧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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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在這裡,又有外人,還是對頭。爹爹近來最好面子,當著對頭吳家,這般莽撞,定會惹得爹爹——
——手上微微一顫,若有若無,剛好讓她察覺。小玉目光轉向手上。剛才捏在手裡的那張紙片……成了一片巴掌大小鏡子!
像最純凈的水潭,既明凈,又深邃。明凈得彷彿一眼望到水底,偏又感覺深邃得探不到盡頭,拉著小玉的眼光,不斷向鏡中深入、深入……
「不要看!」
耳畔一聲大喝。隨著這聲吼,鏡子脫手而出。
大郎!
只見大郎將鏡子惡狠狠朝地下一摔。小玉伸手去救,哪裡來得及,鏡子被砸得粉碎——
——化作一道光,向窗外一閃即逝!
星光回報。這是星光回報!
若見星光回報,則女子入選。
我入選了!
嫁入玉門。白玉門,登仙門。
無數念頭在小玉腦中涌動、翻滾,掀起巨浪。耳中彷彿轟轟作響,半晌才辨出人聲。「……沒事吧?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原來是大郎,半摟半抱,將她抓住不放。小玉急忙推他,卻像推一堆頑石,分毫也撼動不得。
屋子裡已經吵鬧得沸反盈天。爹爹正嚷著要砍死他。不要說爹爹,就連小玉自己,這時也恨不得一刀砍死這個不曉事的混賬東西!
小玉咬牙切齒,從牙縫中噝噝地斥道:「放開!鬆手,放開我!」
可恨那獃子,到這時還說怕她中了法術。顧小玉心如亂麻,又羞又惱。好不容易等到他鬆手,小玉以手掩面,飛也似逃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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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三爺剛進家門,顧大娘慌裡慌張迎上來:「老爺,不好了。快去看玉兒。」
三爺大驚:「玉兒怎麼了?不要被那混賬東西……」說到這裡才想起,顧大郎還在那邊,怎會搶到前面幹什麼歹事。但女兒萬萬不能在這時候出什麼事。
三爺快步朝女兒房間去,顧大娘在後面一路小跑跟上,道:「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回家就關在屋裡,這半天了,還是哭個不住。」
顧小玉雖是女子,性格卻素來比男子還強。像今天這樣哭得止不住,把顧大娘嚇得,只覺得天塌了一般。想勸又勸不得,只在門外不住口地叫「玉兒不哭」。
顧三爺來到門邊,推門不開,道:「玉兒開門來。」
顧大娘道:「我說了半天都不開,鎖著門……」話沒說完,小玉已從屋內打開房門。
做爹娘的才進屋,三爺道:「也不知……」
小玉打斷話頭,對顧大娘說:「娘你去外面守著,大郎來時,休放他進家門。我不想見他。」
顧大娘本就不願女兒和那個人來往,見兩人不合,喜出望外。「我去守著我去守著。一定遠遠轟走他!」樂顛顛地去了。
顧三爺見女兒打發走了顧大娘,知道是要和他私下商量,關好房門,道:「被那廝摔壞了法術鏡子,也不知……」
一提起這件事,三爺氣憤填膺,氣得說不出話,喘息一陣才接著道,「……也不知法術還靈不靈。盼都盼不到的福氣,竟然壞在他手裡!虧得我養了他這麼久,還容他在家裡住……」
「我已中選了。」
「……仙界的寶貝,本來要拿它當我顧家的傳家之寶,卻被他砸了,他幾條命能賠……」三爺正在罵聲不絕,突然住嘴,「什麼?」
小玉又說一遍:「我已中選了。」
「你怎麼知道?我明明看到他砸了……是有上師傳話給你么?」
顧小玉嘆了口氣,道:「沒有上師傳話給我。但符鳥吐出的文字明明白白寫著:若見星光回報,則女子入選。那面鏡子,我看著它變成一道光飛走。這豈不就是星光回報?爹爹也在屋裡,難道竟沒看見?」
顧三爺當然是看見的,只是先入為主,認定被塗生壞了好事。見女兒如此肯定,喜得抓耳搔腮。「當真?當真?」
小玉點頭道:「我初時還以為只是一小片紙,剪成個鏡子形狀,還笑它做工低劣,誰知竟變成了那麼一面鏡子。我才望它一眼,就覺得不僅被它映出了相貌,就連魂都被它攝去了一般。」
直到那個瞬間,顧小玉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法術。哪怕世人天天將這兩個字掛在嘴邊,絕大多數人一生一世也休想見識到一分半點。有這樣機緣的,一萬人里,最多只有一個。
在那一刻,顧小玉成了萬中選一的「那一個」。哪怕只是最粗淺、最微不足道的法術,僅僅這一次展示,卻讓她感受到了一個全新的天地!
和這個新天地相比,顧庄是多麼渺小。就連往日心心念念的大郎,也沒那麼重要了。
見小玉愣怔怔的,顧三爺嚇得不輕,「攝、攝魂?玉兒,你這樣子,莫不是……被它攝走了魂魄,怎麼得了!」
小玉道:「只是打個比方,哪裡就真被它抓了魂兒去。據我想來,玉門的上師是用那件寶貝鑒定女子的相貌、品格。若能中他們的意,那寶貝就化成星光報給他們,因此叫星光回報。」
白了父親一眼,「所以大郎並沒有砸壞你的傳家之寶,它原本就要飛走的。」
顧三爺連聲道:「飛走好,飛走好。飛回去告訴白圭公子:你的老婆在這裡。」
顧小玉飛紅了臉,「哪有當爹的這麼說話的。再說八字還沒一撇,到時候空歡喜一場!」說到空歡喜,突然想起了顧大郎,嘆了口氣,「也不知大郎會怎麼樣。」
顧三爺這時滿心都是將女兒嫁入玉門,哪裡還在意一個只有身笨力氣的凡人。「他還能怎麼樣?但我們既有這場喜事,不能再讓他在這家裡住,怕惹得白玉門不快。就用今天鬧這一場當由頭,趕出去吧。」
一聲趕出去,幹勁最大的是顧大娘,當即收拾了塗生的幾件東西如被褥之類,扔到門外。這還是顧家父女念著塗生為這個家出力不小。要依著顧大娘,哪有什麼東西給他。
趕出去容易,卻攔不住塗生每日糾纏小玉。顧大娘終日防賊一般守著女兒,小玉去哪裡,她便也去哪裡。就算有她守著,塗生仍是要來纏。顧大娘見一次罵一次,又揪著丈夫要他出頭。但無論她在家怎麼哭鬧,顧三爺卻總是不肯。
顧三爺道:「我去又如何?罵他我還不如你,打他我也打不贏。他就算任憑我打,我還怕傷了我的手。沒的讓村裡人看笑話,我這個莊主的臉往哪裡放?」
顧大娘不依,道:「把他轟出庄去,不就完了?顧庄是我們的,契書上明明白白寫著。連個土塊石塊,它都姓顧!你一句話讓他滾出去,他還能賴在咱們的地上?」
顧三爺勸道:「你也不想想,像他那身力氣,去哪裡找第二個。有他一個在村裡,頂得上一百個勞力。把他趕走,就是把金子朝門外扔。」
顧大娘知道丈夫說得有理,卻仍是不依,「那就容他在我莊裡。但不准他再找我女兒,這件事我只找你。」
便是這般胡攪蠻纏,讓顧三爺一個頭脹成斗來大。
女兒也不能替他分憂。田莊的事,大到給各家各戶劃分田地、確定地租,小到婆媳不合,或者有佔小便宜的偷撿了鄰居家下的一個雞蛋……不拘什麼,只要交給玉兒,總能辦得清清爽爽,不需他這個爹爹操一丁點心。
唯獨顧大郎的事,一對她說起,總是低頭不語,多說幾句便流下淚來。
顧三爺一腔愁悶,只能去吳氏父子、劉師爺處訴說。
自從見了星光回報,那三人對顧三爺十分恭敬。本來這事有了著落,顧三爺已不再扣著他們不放。但吳劉三人卻都不肯走。按他們的話,正好趁這個機會,和顧莊主多多親近。
換句話說,就是要狠狠巴結。
這再自然不過了。若顧小玉成功選妃,顧家就是白玉門的親家!城主、封地的封君,就連曹國國君,都要來和顧家結交。到那時,吳家一個小小的寨主,黃家邊遠荒涼地方的一個鎮長,不要說排不上隊,連排隊的資格都沒有。
不現在未雨綢繆,要等到什麼時候?
就算最後落選,有這番經歷,顧家便再也不是一般人。能去一趟玉門增長見識,世上都稱之為開光,更何況曾被玉門白家的主事者看中、認為有資格當這家媳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