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鎮守府邸
見地下那個人紋風不動,狗剩越發膽大起來,竟「呸」的一聲,朝那人身上吐了口口水。「這時你怎地不威風了?不起來殺我?那些人把你說得如何了得,原來連只耗子都不如。那麼一大包葯,廚房裡放了那麼久,沒見哪只耗子上過它的當。倒是你顧大郎,一大包吃得乾乾淨淨。滋味如何?嗯?如何?」
連說帶罵,還不解恨,反而怒火衝天。狗剩飛起一腳踢在那具屍首上,「爺爺大好的前程毀在你手上。踢死我舅舅,看我踢不死你!」
連蹬帶踹,沒幾下便累得氣喘吁吁。「……要你知道三爺爺的厲害!也不出去訪一訪,從黑河到三道梁,凡惹怒了苟三爺的,誰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黑影深處,塗生差點「嗐」的嘆出聲來。原來不是顧三爺,是眼前這位姓苟的三爺。看他瘦骨伶仃,身高不滿五尺,在地下蹦跳叫囂,活脫脫一個猢猻樣子。)
狗剩正吶喊不休:「看三爺將你大卸八塊!」忽覺身後似乎有動靜。側頭望望,那邊只是一片漆黑。又掉過頭來,正在琢磨用什麼法子折磨可憐的胡牢子的屍體,背後驀地響起一個低沉聲音:
「苟三。」
狗剩這一驚,幾乎跳上半空。頭髮直立,汗毛倒豎。瞪眼望著聲音傳來之處的那片漆黑,想問一聲「是誰」,嘴巴連張三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只發出喑啞微弱的一點氣流聲。
就在他眼前,那片黑暗動了起來,黑沉沉地朝他壓來。
狗剩只覺得「轟」的一聲響,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齊刷刷迸出冷汗,只有胯下熱流涌動,屁滾尿流。「誰誰誰誰……」
「是我。」那個聲音道,「你斜著些站,不要擋著燈光,便看得見我了。」
狗剩不知道這人在說什麼,身體卻依言側了一側。這才從黑暗之中,依稀辨出了個人影。
這個人影也只是稍淡些的黑色,偏又如此之大,幾乎將狗剩眼前之地填個滿滿當當。稍一眨眼,便覺得這個黑色人影與四下里的黑暗融成一體,大得無邊無際。
「神仙爺爺!」
塗生屏住呼吸,免得被這位苟三爺的屎尿臭氣熏著。「你去地下屍首腰間,將那串鑰匙取來給我。」
在封閉的地牢里,這個低沉的聲音隆隆作響,在狗剩聽來如雷霆般不可抗拒。狗剩沒任何別的心思,只是照做,取下鑰匙,遞向前面。
塗生一手接過鑰匙,一手輕輕放下握在手裡的那根鐵鏈。
若狗剩不聽,或者想逃,塗生便會從鐵柵門欄杆之間揮出鐵鏈,像軟鞭一樣,將他一鞭擊死,免得他逃出去喊人。待除了這個後患,這才慢慢設法,用鐵鏈套著胡牢子的屍首,拖到門前摘取鑰匙。
狗剩如此聽話,倒省了塗生好一番手腳,也給他自己留了一條性命。
塗生出了牢房,站在狗剩身前,如同將天地之間填滿了一般。「他不是顧大郎,」塗生道,「我是顧大郎。你為什麼要拿鼠藥毒我?」
狗剩說得如竹筒倒豆子,「……如此這般……」
塗生聽了開頭便曉得了,心裡暗恨不已:本想在此調養,待傷勢痊癒,再和黃鎮守等人算賬。但被這人一打攪,這裡已是住不得了。
苟三倒還罷了,胡牢子有家有室。總不見他回家,家裡人必要探問。不用多久,一定有人來地牢察看。就算能藏起那具屍體,來察看的人免不了要看看牢房裡面……左思右想,仍是無法掩飾。
雙肩重傷未愈,不要說揮刀動槍,連猛掄一下胳膊都要迸開傷口。這還怎麼廝殺?
既然無力和人爭鬥,只好先放過仇人,逃出黑河,在外面躲藏一陣,傷好之後再作計較。往鎮外林子里一躲,他沒有千軍萬馬,往哪裡尋去?
難就難在還有個趙大使在鎮上。若只是黃鎮守等人,只有凡人的手段。但誰知道趙大使手裡有什麼符籙。若有搜索、追蹤的,哪怕只有一張,無論在哪裡藏身,都定會被他找到。
塗生左右為難,但事已至此,只好聽天由命。
狗剩還在坦白:「……我還以為舅舅雖然不在了,她到底還是舅媽,只當看在舅舅面上。誰知她竟然沒半點親戚情義……」
塗生打斷道:「住了。給我說說這上面的房屋位置。」
狗剩就算在從前得意之時,也只在衙門裡混事,不熟悉鎮守府邸。一聽問起這個,他連撒謊的心思都不敢起,只道這下子死定了。「死了死了死了……」
塗生道:「罷了,你先帶我出去。」
狗剩在前頭,塗生跟在身後,兩人從地下蜿蜒而上,到了地面。
臘月日頭短,到這時已經暮色四合。風吹著雪花,撒得紛紛揚揚。塗生深吸一口氣,讓一年時間未曾呼吸過的清冽之氣深入肺腑,充滿胸腔。
呼的一聲,長長吐出這口氣。塗生轉頭對狗剩道:「你去吧。」
狗剩匍匐在地,像被掐著脖子一般,只能含含混混說出兩個字,「饒命。」
塗生道:「誰要殺你。」順手一拉,覺得這人全身僵硬,如同一具雕像,知道這是驚嚇過度,喪失了行動能力,只得吩咐道:「那你就留在此處,不要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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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守府邸也和邊疆其他地方一樣,當得起地廣人稀四個字。仆傭人等和內地一鎮之長相當,但宅院之大,內地同樣級別的小官吏萬難想象。
這倒方便了塗生,偌大的地方,隨他任意來往。尤其是靠院牆一側的外圈,那是真正的無人之境,奔行無礙。
換了常人,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完一圈。但以塗生的腳力,不過片刻時間便已繞行一周。中途連人影都沒見著一個,只有十數只護院獵犬在積雪地上遊走。見塗生小山般巨大的個子飛馳過來,都嚇得嗚咽哀鳴,哪敢吠叫示警,更不用說上來撲咬。
奔跑之際,塗生一邊看外圈防護布置、院牆高低,一邊看向內側:有什麼房屋、通道走向、人聲如何,等等。一圈奔走下來,已經瞭然於胸。
接下來便是向內圈逼近。
仍和方才一樣,先繞行一周。只是這次多了些房屋,不如上一圈空曠,不時還有些人聲,還有一次遇上護院巡視。
護院倒沒有什麼。塗生早早聽見,避開了事。只是他每聽到屋裡有人說話,都要悄悄湊近聽上幾句,憑這個推測這屋裡人是什麼身份,這房間大概是什麼用途。
如此一來,這一圈雖然比外圈小得多,花的時間卻比上一次更長。走走停停、東聞西嗅還加上偷聽壁腳,待這一圈走完,已是夜色沉沉。除了幾處有燈火映著地上的白雪,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塗生蹲在黑影中想了一陣,在腦中大致勾畫一幅方點陣圖,還要根據方才觀察所得,猜測那些是什麼屋舍。
像馬棚、糞窖、菜園等處,一聞便知。挨著馬棚的必是馬夫的住處,糞窖附近必然沒有人居住,菜園旁那個棚子里定是工具……便是這樣依次推測。
這一套手法乃是飛賊去大型府院行竊所用,天兵從未練過。塗生卻了如指掌。
這是有一次山陽宗捉了個上門偷竊的散修,押在宗門牢房裡,命天兵看守。這散修在俗世原本是個飛賊,後來有了機緣,去紅塵外大荒野修行。所有散修最苦惱的都是缺乏資源,好東西盡在宗門手裡。這散修無奈之下,居然想到重操舊業,去山陽宗盜寶。
修仙宗門豈是俗世宮廷館閣、高門大戶可比。這散修在俗世當飛賊時從未失手,一進山陽宗便成了階下囚。
輪到塗生看守時,因他年齡還小,正是喜歡這類驚險事迹的時候,和那位賊修談談說說,竟十分投緣。幾天下來,將那個行當的竅門學了個十之八九。
沒想到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在這一圈裡,有人居住的房屋都頗粗陋,加上偷聽到的交談,塗生知道這些都是府里粗使的下人,看菜園的、掏糞的,等等。喂馬的馬夫已是其中的大人物了,說話都吆吆喝喝的,聲音比其他人響亮。
大致有了頭緒以後,塗生這才開始動作。
先尋到洗衣服的地方,將幾件洗凈的衣服撕成布條,緊緊扎住雙肩。收拾停當以後,塗生試探著揮舞手臂。只要動作幅度不大,倒還不至於劇烈拉扯傷處。
有了這個底以後,塗生又摸到馬棚,將鍘草料的鍘刀卸掉底座,單將鍘刀提在手中。
這鍘刀寬大笨重,本不是給人揮舞使用,塗生卻輕輕鬆鬆拎在手裡,還覺得它份量不夠,太輕飄了些。
從這一圈房屋再向里,便是內院。塗生向前走到一個月亮門邊,輕輕一推,卻是從裡面鎖著。塗生仗著身材高大,伸臂一探便抓住牆頭,正要攀牆,卻因肩膊發力,引起一陣劇痛,只得罷手。
塗生聽聽四周無人,伸手壓在月亮門上,稍一用力,門扇咔嚓一聲,裂開一大塊。從裂口處伸手進去摸索,裡面不是鎖頭,是用根門杠栓著。塗生取下門杠,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