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上界和下界
地上是鍘刀融化滴落又重新凝結的一個個鐵塊,尹林二人看都不看,只認真審視雪地上的一撮撮黑渣。
尹揚:「被燒得不輕啊。」
林永健:「雖然亂打一氣沒章法,這傢伙倒是有股狠勁兒,很合我的脾胃。」
白正偉:「從這裡離開的一路上,留著不少燒焦剝落之物。照理說應是被焚毀的皮膚血肉,但敝派見識短淺,實在不知這是什麼材質。」將一塊剝落之物呈給兩位高階築基。
這是實物,不是幻象。半個巴掌大小,厚約一寸的一片。尹揚接過,轉手便遞給林永健。林永健也不謙讓,凝神注視,不知道使出了什麼神通,但必定正竭盡所能,檢查此物。
半晌,林永健搖搖頭,遞給尹揚。
尹揚同樣專註,只是雙眼緊閉,運用的功法顯然不需目視。過了一會,同樣看不出名堂。
林永健道:「你不要怕我面子不好看,明明看出來了,卻假客氣說不知道。」
尹揚苦笑道:「林兄,積點口德也好。別的事還能客氣,地靈的事何等要緊,我會顧忌面子?」
將那塊燒焦的剝落之物交還白正偉,「還請白老師將此物與其他檢材呈交貴派白真人,白真人自會與別派真人商議。」這東西我是不能收的,你還是按正式渠道一級級上交,免得多生是非。
尹、林兩位高階築基將昨夜之事分析得精細入微,但說來說去,對最重要的一件事卻閉口不提。
靈氣爆發。
這些人能看出法力微不足道的火靈符在哪個位置激發——不是法力發出最大功能的高光時刻,而是力量初生、若有若無的那個瞬間。能判斷那麼微弱的法力,卻對之後的靈氣爆發視若無睹。
這就好像能聽到房間角落裡一隻纖蟲動了一下須子,卻聲稱聽不見對面的人大聲講話。
這種無視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沉甸甸地壓下來,壓得白正偉大氣不敢出。
昨夜之事並不複雜,說到這時,已經無話可說。林永健袍袖一擺,梅林幻景倏地消失。三人仍在黑河百里之外,被法陣隔絕了外界濁氣的一片清靜之地。
別人布下的幻景,外人一把抹消,這個姿態不大客氣。白正偉心知肚明,但因為一個關鍵之處尚不清楚,以他的身份又不能信口胡說,只得委屈求全。「兩位仙師請用些茶點。」
林永健搖頭,「不必。」
白正偉再三懇求:「敝派於靈茶一道沒多少心得,心思全用在器皿上。真可謂買櫝還珠,未免貽笑大方。」不喝茶,隨便鑒賞一下茶具行嗎?
尹揚是個好說話的,端起茶盞,讚不絕口,「貴派不愧名字里有這個『玉』字。看這一件,乍看毫不起眼,細品則溫潤純凈,真乃謙謙君子……」
一名玉宗羽士低頭躬身,趨步上前,在白正偉耳邊用仙音說了幾句。白正偉本來正和尹揚說些鑒賞之事,才說到一半,忽然沒頭沒腦道:「這一方當場死了三個,黃、劉、趙,姓錢的女子逃走。但顧大郎也被燒成了焦炭一般。若非靈氣爆發,本來必死無疑。」
正和他談論玉器的尹揚絲毫不覺得話題轉換突兀,就像從來未說玉器、一直在討論昨晚之事一樣,「從時間上看,也對得上。靈氣爆發,正發生在顧大郎重傷以後。」
白正偉道:「兩位仙師自然也看出來了,靈氣爆發,出自這個趙大使。但趙大使是個凡人,為白玉門在紅塵中選美擇媳。他怎麼會激起如此驚人的靈氣爆發?敝派無法解釋,只得原樣擺著,以待方家。」
林永健道:「我們不是方家,都不明白。」
白正偉知道說錯了話,「不是不是,敝派已經追本溯源,將在世間供奉敝派的玉門主事者一併拘來此地。為了避免串供嫌疑,不僅立即關閉了上界對下界的跨界傳訊,還特意不派出任何弟子,只遣了瓊舟,全舟封印。所以飛行遲緩,這時剛到。」
沒有任何修士操縱的飛行舟,全船封印,讓解封者可以徹查船上,確保船上沒有攜帶任何警示、書信。被封印的瓊舟從九重天上飛至下界玉門,憑藉天差地遠的境界差別,將玉門主事人攝至船上,送達目的地。
好處是全程確保沒有交換消息,壞處則是速度慢得不像仙界法器。
尹揚拱手道:「貴派有心了。那我就不揣冒昧,厚顏去驗一驗封印?」玉宗不辭辛苦,為的就是自證清白。若還是本門之人自己檢驗,前面的心思便都白費了。
白正偉道:「正要請尹師、林師費心,還請同時驗一驗關閉跨界傳訊的封印。」
一行人走出屏蔽濁氣的法陣。才到外界,便覺呼吸艱難,立即施了個法術,讓口鼻之處形成一道微型屏擋,儘可能少受濁氣影響。
外面是一個巨大球體,材質非金非石,灰撲撲地,離地三寸漂浮著。
白正偉:「請尹師林師驗看。」
尹、林二人放出神識,在這個巨大球體內層外層飛快地一繞。內外兩層都像蒙了一層絕緣材料,封印之後,除非打破外層,一切有形無形之物均不能透進球體之內。內層也是一樣,無法向外傳遞任何有形無形之物。
自封印之後,它便從九重天上的玉宗直飛下界玉門。到達之後,將相應人等攝入船內,再飛行至此。
尹揚朗聲道:「封印完好。」林永健也點點頭,「解開吧。」
白正偉運起神識,將靈力編織成特定的樣式,投向這個灰球。
原本緊挨地面懸浮的巨大球體向上一躍,躍起的同時光芒一閃,閃動之後,已是一艘美輪美奐的大船,在半空中飄蕩。
尹林兩個外人退開幾步,方便玉宗的人辦事。幾個玉宗羽士一陣忙碌,從瓊舟引下一道虹橋。一群人排列成行站在虹橋上,隨著虹橋落地消失,這些人便從船上站在了地面。
這一行二十來人,有老有少。老的已經老態龍鍾,少的不過十六七歲。人人都閉著眼睛,神態安祥,像正在寧靜的夢中。
白正偉緩步走到這些人面前,輕輕一拍手,這群人同時睜開眼睛。
一見到站在面前的白正偉,全部二十來人匍匐跪拜:「不肖子孫,參見仙祖!」
曹國無人不知的「白玉門,登仙門」,便以這二十來人為絕對核心。包括門派老祖、現任掌門、修行最深者。還有目前道行雖不高深,但修行資質最佳,被視為宗門希望的幾個年輕人。
這些人都是在人間修行,還未能羽化飛升,成為位列仙班的羽士。
人間修士跨過門檻即為鍊氣士,初入道者為一級,最高至十二級。
和上界修士一樣,下界的鍊氣士也有八九不離十之說。到了八、九、十這三階,鍊氣士便有可能突破境界,平地飛升,成為羽士。若十級之後遲遲不能進入更高境界,只是繼續升階,到十二級便是大圓滿,功力雖然深厚,卻幾乎沒有飛升的可能了。
就算頂級的十二階鍊氣士,也只是人間修士,或者叫下界修士。九重天上最低級的羽士,無論境界、法力還是身份地位,都遠遠高於頂級鍊氣士。高下相差之大,遠甚於一級鍊氣士和頂級鍊氣士的差距。
一級鍊氣士和十二級大圓滿鍊氣士,再怎麼高下懸殊,都還是同樣的人。
羽士卻已經成仙。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就算面前是個初階羽士,也是凡人見神仙,理當大禮拜見。更不用說還是一位築基修士,再恭敬的禮節都絕不過分。
玉門鍊氣士晉見玉宗修士,更有一個必須跪拜的理由:這些上界修士,都是玉門鍊氣士的祖宗先人。
而且是歷代祖宗先人中的最傑出者:資質絕佳,又有絕大機緣,這才能夠羽化登天。在下界人世間,一代代子孫生老病死,他們卻能高居九重天上,一直活到今天,甚至能夠容顏不改。
(玉門鍊氣士拜見時自稱「不肖子孫」,還真是如此。這二十來人雖是玉門的絕對精華,其中有可能飛升的頂了天也不過個把。絕大多數人註定了必將死在下界。和那些生活在九重天上、壽命以百年千年為計算單位的祖先相比,這可不是「不肖」嗎。)
白正偉坦然受了這番大禮。待這些後代子孫三拜九叩禮畢,這才說道:「都起來吧。」
待眾人起身,白正偉又道:「將你們攝來此地,是因為這裡出了一件大事。這二位仙長便為此事而來,」向鍊氣士們介紹了尹揚與林永健,「青翠山和淬鋒門均是名門大派,這兩位仙長更被各派視為築基領袖,今後必能金丹大成。」
高階築基,而且金丹可期!這是下界鍊氣士每日的夢想,同時也知道自己終生也不可能一窺門徑。現在居然能親眼見到!
鍊氣士們哽咽跪拜之後,白正偉道:「這兩位仙長愛護本派,願意為我們作證。你們眾人都敞開神識,讓仙長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