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49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豫讓的故事,小小最終還是纏著無忌講完了。
他原本是范氏的門人,後來又做了中行氏的門人,但都不受重用,只有智伯對他禮遇有加。所以智伯死後,他立志要替他報仇雪恨,一次刺殺趙襄子不成,便漆身吞碳,自毀容貌,潛入趙襄子府邸行刺,最後被趙襄子發現,自知他不會再饒過自己,便向他討要了衣衫,踐踏蹂躪,權當為智伯報了仇,九泉之下也可相見,這才英勇就義。
這就是俠客,他們捨身取義的精神和無堅不摧的意志固然讓人敬佩,但誰又知道他們誓死效忠的義是不是對的呢?
小小聽后長嘆一聲:「也不知這位不速客是不是也向豫讓那樣不分好壞、助紂為虐!」
無忌笑而不語,她又問:「那你為何不問清楚,萬一他也是愚忠,我們還可以試著阻止他啊!」
無忌道:「這樣的人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阻止的,而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亦不是我們能夠改變的。」說著,他見小小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便問:「怎麼了?」
「從前總覺得你是正義的化身,任何不平的事都要管管,今天才發現,你也有不想管的事。」
無忌道:「我說過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如今發現我不過也是個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狹隘和偏見,是不是很失望?」
小小捕捉到無忌眼底的不安,溫柔地搖了搖頭:「不會,你只是更成熟了而已。自己沒有本事還硬要去管別人的事,那樣才魯莽,我才會失望。」
無忌笑著將她擁入懷裡,她不知道這幾句話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他的命運在16歲那年墜入了無盡的黑暗,自怨自艾一度成為他生命的常態,他不止一次怨恨過命運的不公,但是如今想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能夠遇見她,讓他受任何苦難都值得。
小小又道:「無忌,你以前有沒有遇到過不速客這樣的人?」
「遇到過。」
「所以你知道,就算阻止了一個不速客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嗯。」
「他們……是魏王派來的?」
「嗯。」
小小抱著他又緊了緊,這就是她愛的無忌,他的溫和不是因為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任何傷害,而是即便這個世界對他再怎麼殘忍,他仍舊保持著那顆善良的心,溫柔真誠地對待別人。
「我沒事,有你在身邊,就是上天對我最大的眷顧,小小,其實我常常想,如果人的一生幸運是有限的,我願意把所有的運氣都用於與你相知相守。」
「我也是,我也是。」
「真傻!」無忌寵溺地捏著她的鼻子道,「我的運氣已經用在讓我們在一起了,幹嘛還要浪費你的好運氣?」
「那我的好運氣就用來讓我們一直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好!」
說來也巧,不速客走的第二日,他們的小屋就迎來了新客——那是兩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一個瘦高,一個矮胖,穿的都是粗布衣衫,而且都很默契的不合身。
小小一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是無忌喜歡結交的那類人。這些年,來過他們小屋的就沒幾個正常人,當然,這荒郊野嶺的,正常人也不會來。
他們二人與小小互相打量了一會兒,搖著手中的蒲扇決定離開,小小這才鬆了一口氣,走了就好。
二人一邊高歌:「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一邊闊步而行。
果然,天不遂人願。他們才走到小路轉角處,就碰到了打獵回來的無忌。
無忌突然叫住他們:「二位長者請留步!」
二人聞言,互相看了一看,停了下來,問無忌道:「有事?」
無忌道:「不知二位高人如何稱呼?」
高瘦那人道:「鄙人姓毛。」
矮胖那人道:「鄙人姓薛。」
無忌一聽,欣喜萬分:「想必二位就是毛公和薛公了,不瞞二位,在下曾有一位先生是二位的故交,他曾數次說起過二位,今日有幸一見,真是萬幸。」
「想必那人姓侯?」毛公問。
「正是。」
「那閣下想必便是信陵君了?」毛公又問。
「正是在下。」
「原來是信陵君,薛某有禮了。」薛公說著作揖道。
「就你有禮,我就沒禮嗎?」毛公不滿道,說著也作了個揖。
薛公冷哼一聲,二人陷入僵持。
小小走過去,尷尬地看了看二人,在無忌耳邊問:「他們怎麼了?」
無忌道:「無礙,我們邀請他們一起吃午飯如何?」
小小鼓了鼓嘴,冷哼一聲,卻聽無忌在耳邊道:「他們就和我們一樣,鬧彆扭了!」
「誰……誰和你鬧彆扭了?」小小忍不住嗔道。
毛公薛公聞言,立刻停止了冷戰,一臉八卦地問無忌:「小娘子和你鬧彆扭了?」
無忌道:「她只是想邀請二位在寒舍共進午餐,我說二位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怎會留下和我們一起吃飯,她便不高興了。」
毛公薛公聽后,異常興奮:「既如此,我們便留下好了,小娘子切莫生氣了。」
小小看著他們三個,一個個都神情無害的看著她笑得燦爛,心想:個個都是老奸巨猾!扯了扯嘴角:「請吧,三位!」
二人倒也不客氣,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對室內的擺設劈天蓋地的批評一番后,又開始挑剔小小的針線活,慨嘆其是世間少有的爛手藝。
小小忍無可忍,一把搶過他們手中的半成品,抱著回了屋裡,顧自生著悶氣。從前她只覺得侯嬴已經夠討人厭了,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兩個老頭更加煩人,明明自己穿得那麼破爛,還好意思說她手藝差!
薛公道:「小娘子脾氣不小嘛!」
「二位請!」無忌笑著敬他們茶。
薛公又道:「侯公當年可多次和我們說起過無忌公子府上的琴棋書畫四個美人,那可都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頂風雅的人物,如何現今卻帶著這樣一個怪脾氣、手藝差的小娘子出來隱居?」
小小在裡面輕聲反駁道:「你才怪脾氣呢,你們兩個都是怪脾氣!」
三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小小一頭霧水,她還想聽聽為什麼呢,她也一直很好奇呢。只可惜,他們像商量好的一樣,誰也沒再提過這個話題。
一頓飯的工夫,他們從侯嬴談到時事,又從時事談到儒學,最後又回到了那句「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無忌問:「孔子當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以接輿才唱『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不知二位為何唱誦此句?」
毛公道:「實不相瞞,這些年我二人也結伴走了幾個國家,對於時事也略知一二,當今天下,秦國雖然強大,但是白起、昭襄王都已相繼去世,公子可知如今誰的威望最大?」
無忌苦笑道:「這些年,無忌一直隱居在此,平時談的除了柴米油鹽就是些詩詞歌賦,對時事早已不再過問,還請先生指教。」
薛公道:「時人笑語,我說給公子聽聽:看齊桓晉文,略輸風采;楚庄秦穆,稍遜風騷;一代天驕秦昭襄王,只識深閨美人笑!這讓齊桓晉文楚庄秦穆幾大霸主都黯然無光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信陵君!」
「無忌何德何能!」
毛公道:「信陵君也不必謙虛了,我二人隱世多年,雖然一直聽聞信陵君的美名,但畢竟不曾親自接觸過,對於傳聞多少持有懷疑,總以為言過其實,今日一番暢談,心中疑慮全無,從前是『鳳兮鳳兮,何德之衰』,此後便該是『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了。」
「二位的美意,無忌心領了,只是現下魏國已無信陵君,兩位先生若是想要一展胸中抱負,趙國的平原君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我二人認的是你信陵君,平原君什麼的,休要再提!」薛公哼道。
「就此別過!」毛公道。
「兩位先生……」
「山水自有相逢!」薛公道,接著見毛公要往右邊的小路走,急忙指著另一條路對毛公道:「不是那邊,是那邊,真是老糊塗了,來的時候碰到的那個小玉和蘭香不是從那邊把咱們指過來的嗎?」
「小玉、蘭香,」小小困惑道,「她們為何要給你們指來這裡?」
這時薛公突然來了興緻,對小小道:「我們就是聽到她們討論著要為奴為婢地伺候無忌公子,才好奇是怎樣風華絕代的人能讓兩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甘心為奴為婢的追隨,沒想到她們說的便是信陵君。」看到小小逐漸消失的笑容和無忌尷尬的神情,這才和毛公一起幸災樂禍地離開了。
「小玉、蘭香,信陵君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小小酸溜溜地說道。
「不敢不敢,夫人的風采才是與日俱增!即便是在田野鄉間,也總能見到什麼阿牛、阿虎的前來窺視。」
小小看著無忌吹眉瞪眼,毫無反駁之力,咬牙切齒道:「哼,敢垂涎我的夫君,最好不要讓我見到她們!」
「小小。」
「嗯?」
「你越來越像個妒婦了。」
是啊,因為你,我越來越像一個人了……
小小看著無忌笑而不語,眼中布滿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