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安州太守之子蹉跎了二十五年,終於能成親了!前來賀喜的親朋各個喜氣洋洋,再也不用擔心自家女兒哪天被唐家看上了。
然而迎接賓客的唐家人,里裡外外上上下下,從老爺夫人到丫鬟小廝,沒有一個不在強顏歡笑。
這誰能想到呢?明明門窗都鎖死了,日日夜夜派人看守,唐枕竟然還能捅破屋頂跑出去!天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唐太守將婚期定得這麼急,一切儀式從簡,從下聘到迎親攏共七天,就是為了打唐枕一個措手不及,誰知道千防萬防,防不住這逆子一肚子壞水。
這幾日誰都能看見唐枕在城裡亂晃,可誰也抓不住他,唐太守半夜輾轉反側,總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個漁夫,一定是殺魚殺多了造孽太深,這輩子才生了這麼條滑不溜秋的壞魚來折騰他!
唐府門前敲鑼打鼓好生熱鬧,鞭炮聲噼里啪啦火光亂跳,孩童嬉笑著說吉祥話討喜錢,賀喜的賓客人頭攢動談笑風生……
唐太守和唐夫人站在大門前,看著那越走越近的花轎,心口卻跟漏了風一樣又涼又痛。
管家湊近小聲道:「大人,昨兒個有人瞧見少爺進了春宵樓。」
唐太守激動道:「那人呢?」
管家滿臉慚愧,「前前後後派了五十人把守,樓里每個地方都搜了,沒找著少爺。」頓了頓,管家又道:「還讓人上屋頂看了,那屋頂好好的,少爺也沒從裡頭飛出來。」
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察覺到異狀,怎麼花轎都到門口了,新郎官還不見人影呢?
這時就有本地人同那些外地賓客小聲談論起來。
「這唐家公子也不知什麼毛病?人家孩子都能說親了,他拖到這把年紀還不想成婚。」
「看唐家公子相貌堂堂,莫非是有暗疾不成?」
「誰知道呢?早些年也不是沒有門當戶對的姑娘同他定親,今天定親明天他就能給攪合散咯!」
「這……聽說他最喜跟一群下九流稱兄道弟,該不會是好那口?」
「新娘子當真可憐,大喜日子新郎卻不在,也不知在哪個溫柔鄉里……」
「生了這麼個兒子,唐太守也是難啊……」
賓客們的議論雖然沒傳進唐太守耳朵里,但他是什麼人?看一眼那些人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可他已經無力去管了。
管家憂心忡忡道:「大人,少爺還沒找到,怎麼辦?」
唐夫人也急得六神無主,「這可如何是好,我好好的兒啊,怎麼就不聽話呢!」
唐太守黑著臉,「不管了,將新娘迎進門,這逆子不來,就找個人代他拜堂!」這門親事是成定了!反正這麼些年唐家丟臉丟不少,也不差這一次!
唐家娶妻,新郎官卻不在,新娘子只能由其他人引進去,這事兒放在哪家頭上都是笑柄。可唐家到底是安州最有權勢地位的,眾人不管心裡如何想,表面上卻還大大方方恭維賀喜。
鞭炮和樂聲齊鳴,司儀唱著吉時到,新娘子便在眾人目光下被引進了廳堂。
唐家夫婦一左一右坐在堂上,見到披著蓋頭的新媳婦孤零零走上前來,不免面露慚愧。
唐夫人看向自家丈夫,正對上唐太守也看過來的目光,夫妻多年,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不孝子又一次讓唐家顏面盡失,更對不起這新進門的媳婦,他們無能管不住兒子,日後只能對兒媳再好一些,不能再叫人家姑娘受委屈。
唐家家大業大,宗族裡適齡又親近的子弟也不少,很快就找出一個暫代唐枕的。
族兄弟代替拜堂這事兒也不是頭一回見,但要麼是沖喜要麼是結陰婚,總歸是新郎官沒法子站起來的,還是頭一回見著有手有腳能跑能跳卻要找人代替的新郎。
看客們瞧熱鬧瞧得起勁,蓋頭之下,婉婉又一次濕了眼睛。
雖說早知嫁的不是良人,可她沒想到,那人能日日在外尋歡作樂,卻沒功夫親自來跟她拜堂。
這一路走進來,唐家的嬤嬤一直小聲跟她賠不是,說他們少爺性情中人,有事耽擱了才沒能趕回來。
婉婉知道,她都知道,唐枕不是沒功夫,也不是被耽擱了,他就是瞧不上她,不想娶她,可婉婉也不想嫁啊,然他能逍遙自在地逃婚,她卻連說一個「不」字的資格都沒有。
司儀唱道:「新人拜堂~~~」
手裡的牽紅被人扯了一下,婉婉順著那力道,渾渾噩噩跟著走,忽然聽見咚的一聲大響,所有人為之一靜,緊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的婚禮還能由別人替?究竟是我娶媳婦還是他娶媳婦?」
婉婉下意識側頭望去,透過蓋頭,她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廳堂口,手裡還拿著一面銅鑼。
「少爺……少爺快穿上!」又一個人跑過來,抓著一件約莫是喜服的衣裳往那人身上裹。
婉婉想,原來這個人還知道何為臉面。
唐枕一邊往身上套衣裳一邊大步往裡走,眾目睽睽下他泰然自若,彷彿大老爺巡視轄地,渾身上下連一根頭髮絲兒都分外理直氣壯。
看客們不經意間與唐枕目光對上,眼裡的戲謔頓時縮了回去,還莫名有些尷尬。他們思來想去,最終只能歸結為,紈絝不愧是紈絝,臉皮之厚,無人能及啊!
唐家夫婦萬萬沒想到兒子居然能在這關頭趕回來,兩人不由都站了起來,眼含熱切看著他。
雖不知兒子這回為何如此乖巧,但眼下賓客雲集拜堂要緊,於是又雙雙坐下,看著儀式完成。
三拜過後,新娘子被送回新房,新郎官則被眾人團團圍住,照例來一番調侃與勸酒。
熱熱鬧鬧宴席擺開,不久后,勸酒的人一個又一個醉趴下,被勸酒的新郎官卻還站在原地一杯接一杯往嘴裡倒,這人喝酒如喝水,一壺接一壺灌下去,卻還四平八穩面色如常,餘下諸人一見這酒量不得了,紛紛熄了再上前勸酒的心思,以免新郎官沒醉倒,自己反倒跟前人一樣被灌醉,那才是丟臉。
沒有人再湊上前,唐枕倒樂得自在,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一通豪飲。
「怎麼還在這兒喝?」唐太守在兒子身旁坐下,兒子終於成親,他心頭的一樁大事已了,說話也和氣了許多。
唐枕抬頭看他一眼,「你不懂,從今天起,我的單身生涯就結束了!」
唐枕從小到大的怪言怪語多了去,唐太守懶得細究,催他回去看新娘。
唐枕不去,都是因為這封建迂腐的爹媽,他玩到三十歲再結婚的夢破碎了,此刻心裡又煩又亂。
唐太守見他滿臉不願,也是奇了,「你都跑回來拜堂了,怎麼現今又不樂意了?」
唐枕:「你們把人都抬進來了,我不回來,難道讓所有人看一個小姑娘笑話嗎?」他下巴磕在桌上,盯著酒杯滿臉失落,「可憐我……原本想等三十歲再成婚的。」
唐太守嚇了一跳,暗道幸好和夫人挑了戶不捨得退親的人家,要不然真被這逆子拖到三十,他怕是要被活活氣死!
思及此,唐太守面上的和藹再也留不住,左趕右趕將兒子趕進了洞房。
唐大公子的洞房誰敢鬧?唐枕一進去,新房裡的人做鳥雀散,連跟著婉婉陪嫁過來的人也被拉了出去。
房門砰一聲合上,坐在床沿的婉婉渾身一抖。
她低垂著頭,放在膝上的雙手用力擰在一起。
婉婉不知道其他女子出嫁是什麼樣的,她從小就生活在家中那一片小小的天地里,鮮少有外出的機會,自然也沒見過幾個男子。
在她的想象里,二十五歲的唐枕一定是個留著長鬍子、佝僂著背,看人時眼睛總也睜不開,眼底下還有一層厚厚青黑的老男人。
因為她那二叔就是這麼副形容。
她聽丫鬟們說,二叔是因為總喝酒、總去青樓,被掏空了身子才會那樣。唐枕可比二叔過分多了,他可是個大紈絝!從小就在青樓和花酒里泡大,他還比二叔大一歲!他一定又老又丑又委瑣!
婉婉本以為自己的眼淚都流幹了,可一想到一輩子都要和這麼一個男人過日子,還要日日忍受他出去花天酒地,再想想她以前一直憧憬的磊落君子,婉婉心裡就難受極了,不知不覺又啜泣起來。
低低的哭泣聲在空曠安靜的新房裡格外明顯,把獃獃坐在桌前的唐枕驚得回過了神。
他不由側身看去,就見紅通通的床上坐著個紅通通的小姑娘,蓋頭沒掀開,可那身形嬌小纖薄,說不出的可憐。
唐枕嘆了口氣。
他不想結婚嗎?當然想。
只是他身體里裝著一個異世界的靈魂,讓他無法接受二十歲之前就匆忙結婚。而二十歲之後,此世的父母來來回回給他介紹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他怎麼能娶一個未成年?他接受不了。
靈魂和思想都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以致許多他明明覺得無關緊要的事,別人見了卻要大呼一聲傷風敗俗。索性他本就是個惹是生非的紈絝,乾脆更混不吝一些,把那些未成年小朋友統統嚇退好了。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誰料這一回被經驗給坑了,沒想到他的荒唐事鬧得全城沸沸揚揚,顧家居然還樂顛顛把閨女往他家裡送。
這得是多恨自個兒閨女,非得往他這個火坑裡推?
這小姑娘也蠻可憐的,爹不疼娘不愛,還差點在全城人面前丟臉……更慘的是,她還得跟著他一起守身如玉。
想想那些十六七歲就懷孕生子的小姑娘,再想想這個小娘子以後會遭受的非議……唐枕用力呼出一口氣,緩解了下緊張感,才慢吞吞挪到床前,挑開了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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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枕:穩住,我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