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09
作為帝國核心的王星,它的夜晚與寧縣截然不同。
與恆星恰到好處的距離、足夠適宜人類生存的大氣構成、富饒的海洋、充足的淡水——如果不是天上有著三個月亮,黎里大概會以為這顆星球是「地球」。
按照這個世界的教科書,地球當然早就在幾百年前毀滅啦。畢竟初代皇帝就是借著這個機會建立的帝國,開啟的星際殖民時代——就像在地球上人類統治萬物一樣,當人類擁有了足夠的能力,他們一樣在試圖征服宇宙,要萬物順從。
不過王星的這個環境,倒是也的確挺適合聯邦人。
黎里在等待入夜的時候,瞧著窗外寧靜的星空漫無邊際地想,畢竟比起人類,這些和自然交融更深的外星生物適應能力要差多了。
不過大概所有的聯邦人都會寧可待在會使他們短命的寧縣,也不願意來王星吧。
畢竟作為帝國的中心,王星不出意外的,對聯邦人的敵意最深、也最輕蔑。
黎里在寧縣時對這點還沒什麼感覺,畢竟寧縣是個混雜的地方。她不知和多少聯邦人做過生意,也不知道見多少聯邦人。在寧縣,聯邦人和帝國人沒什麼區別,最多就是雙方非常容易起衝突罷了。但在帝國——要見到聯邦人可不容易。
聯邦人是敵人,有權利在家裡豢養聯邦人作為奴隸的,大多都是貴族。
不過皇宮裡沒有。
皇帝本身對於聯邦人就沒有興趣,加上皇后就是被聯邦人勾引到出軌,他的發小吳秦還為了個聯邦女人不惜和他的另一個發小翻臉——在皇帝的心裡,聯邦人等於禍水,還是不要淌比較好。
不過聯邦人倒的確長的都很好。黎里見過的聯邦人就少有擬態后不漂亮的——應該說越厲害的聯邦種族,他們的人形擬態往往越漂亮。
「就像動物一樣。」王奕當初這麼慢條斯理地說,「不管是捕食者還是被捕食者,為了求存,他們總要進化出些最容易逃命的本事來——弱者需要博得同情,強者需要弱化敵人的心防。有副漂亮的皮囊,在正常的情況下,總是有些便利的。」
「但聯邦大概沒想到人類是這麼複雜的生物。」黎里當時還開玩笑接了一句,「人對美好的東西,比起保護的心態,還是掠奪的心態比較多。」
「更何況人類比起所謂的『美』,還是更在乎切實的利益。踏碎的美也是美,這世道啊——」
這話剛說完,黎里就明白說錯了。王奕是帝國人,但他顯然也是「美麗」的受害者。黎里本意雖然是想要感慨聯邦人的悲慘遭遇,但這些遭遇,顯然也是王奕遇見過的。
她看著王奕慢慢垂下的睫毛,愣了一瞬,就規規矩矩地道歉了。
「對不起。」她這麼說。
王奕倒也沒有生氣,他只是笑了笑,說道:「所以說,人類才是最動物化的生物,生存永遠是他們的第一本能。到了這種境地,竟然還在追求著精神完美的聯邦人——他們哪裡像帝國口中宣傳的愚蒙的動物?」
「我看他們倒比人類更像是『諸神』的後裔,人類才像是外來的。」
諸神的後裔,這也是星際時代後人類的神話了。
黎里初次聽到的時候沒在意,畢竟這個神話和她傳來之前聽過的北歐神話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唯一的不同便是,裡頭有著一段,人類的皇帝在資源枯竭(諸神黃昏)的時候,從神明手中接過新的星火的段落。所以帝國人也喜歡自稱神明的後裔——這讓他們可以更加正大光明的看不上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們。
但這段黎里一直理解為是初代探險隊吃夠了宇宙射線,產生變異有了特殊基因,而特殊基因在當時混亂的環境下比起變異,更容易被人們當做希望的神跡——畢竟特殊基因帶來的能力還被稱作「聖禮」——民間一代代傳下來,傳到幾百年後的今天,就成了這麼一小段的新神話。
這些內容小說原本當然是不會寫的。要是小說寫了,黎里也不會一直雲里霧裡的活那麼多年沒發現自己到底活在哪兒。
她窮極無聊地翻閱著終端上由吳琰傳來的眾多書籍,一會兒這本看兩頁,一會兒那本看兩頁,好不容易,方才熬到了深夜——整座皇宮都安靜了下來。
到時候了。
熟練工黎里換上了套方便行動的衣物,還不忘給自己帶上一些基本用具。
她不喜歡人多,所以到了夜晚,除了守夜的侍女外,她的這座「空中花園」別無他人。這讓黎里的離開變得十分容易。
她跳上了草地,隨機便按著白天記著的路線往趙真的宮殿跑去。
路上當然會遇見巡邏的衛兵——可衛兵為什麼要查向他們示意微笑的皇女呢?
「我在夜跑,大家巡夜辛苦了。」
衛兵們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皇女這麼晚了還在夜跑——但她只要沒有做出違規的事,誰管她在自己家做什麼呢?
黎里非常順利的一路跑至了趙真的宮殿邊。
趙真宮殿在夜晚寂靜極了。
入口處白日的親衛依然在把守著。他目光炯炯,顯然是皇太子交代過要額外注意。
就是不知道,皇太子想要防住的是吳琰還是她了。
應該是吳琰吧。黎里心想,畢竟晚上來探門還會走門,大概只有吳琰。
黎里掂量了一下,就從後頭爬了上去。
她帶著攀爬手套,鞋子也特意挑了雙防滑的靴子,走這種老式的建築,倒也容易。
想想當年物資匱乏,邊軍又戒嚴,她和王奕差點餓死——還是多虧了攀爬手套這種「高科技」,讓她和王奕兩人成功通過爬牆的方式,鑽進了邊軍倉庫的排氣口——
艹,宮殿不可能有她現在還能進得去的排氣口啊。
黎里爬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她要爬牆進去,只能走窗戶了啊。
可是這會兒哪扇窗戶會沒人呢?她不清楚宮殿內部的構造,萬一不小心直接跳在了有侍女值守的走廊上該怎麼辦啊?
黎里琢磨了一瞬,決定還是就近進去。如果遇到了內部防衛人員——那就當回匪徒吧。
反正皇太子又不可能拿她真的怎麼樣。
黎里下了決定就就近探出手去,從腰側的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信號干擾器,貼上玻璃面——不一會兒,玻璃就因為內部信息的錯誤,而自動彈開。
黎里收回自己的看家寶貝,伸腿跳了進去。
落地的時候沒有聽見任何尖叫,她正要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運氣不錯,就從窗帘的邊角瞥見了正直直盯著她的人影。
黎里頓了一瞬,雙手背到身後慢慢脫了手套,正要摸出幾枚戒指當指虎用——
就聽那人影用著又輕又軟的聲音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黎里:「……?」
她緩緩抬起眼去看,便從柔軟踏在絨毛地毯上的潔白腳背瞧見了一套天藍色的綢緞裙,再順著那宛如一汪池水的裙子向上,她看見了一隻正在握著水果刀的手,再往上則是漂亮的、在月色下泛著銀光的、如同海藻一般的長發。
再往上,則是一張楚楚動人、蒼白又可憐的、沾滿了血液的臉。
黎里:「!」
像是童話故事裡人魚公主一般漂亮的女孩蠕動唇齒,將水果刀慢慢抬了起來。
她將刀放在了自己的手腕處,輕描淡寫地和黎里說:「你稍等一會兒,等我把自己清理乾淨了,就隨你動手。」
隨著她的話語,她像是一尊木然的木偶,另一隻略微施力就要用刀鋒刺進自己的手腕!
黎里再顧不得其他,一把上前抓開了她的手,瞪大眼睛道:「你瘋啦——!」
女孩沒有回答她。
她的瞳孔就像大海一樣,微微茫然的、看不到任何的盡頭。
而抓著她的黎里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因為她看清了她一開始以為是女孩頭髮折射月光散出的銀色。
她的手臂上,肩膀、脖頸上,都或多或少的生出了零散的銀色鱗片。她臉上血污也不是別的,正是她剜掉了脖頸處的鱗片后流出的血。
那些血浸透了天藍色的衣服,讓它看起來像是深藍,又順著手臂一點點的滾到水果刀的刀刃上,一滴濺落在絨毛地毯上,像開一朵小小的花。
黎里從沒有見過這樣美又這樣恐怖的場景,好半晌,她只是越發抓緊了女孩子的手,低聲道:「你瘋啦。」
女孩,或者說趙真。
她沒有回答,但月光打在水果刀上的反射讓她瞧見了自己如今的樣子。
原本還算平靜的趙真突然間便崩潰了,還得虧是黎里眼疾手快方才捂住了她的嘴巴沒讓她尖叫出聲。可之前她與趙真說話的聲音卻已經驚動了外面的守夜人。
黎里聽見腳步聲,想也不想就把趙真抱進懷裡躲進了窗帘后。
趙真要比她矮一個頭,黎里捂住對方的嘴巴,剛好可以把她整個人藏進懷裡,躲進這窗帘后不著痕迹。
守夜人進來看了看沒瞧見地上的那朵血花。
不過她還是很謹慎地用終端聯繫了趙真房間里守著的人,問:「殿下還睡著嗎?」
聽到這句話,黎里的心都要跳到嗓子口了。
然而趙真房裡的守夜人卻回答:「殿下睡著,怎麼了?」
窗帘后的黎里聞言:「……?」
她忍不住去看自己懷裡的女孩。這打扮,這樣子,應該是趙真沒錯啊?
怎麼她屋子裡的人說她在呢?
趙真屋裡的侍女玩忽職守嗎?
那巡夜的人聞言便不再糾纏,她說:「大概是我太累了,還以為聽見了殿下的聲音。」
屋裡的侍女溫聲說:「你太累了吧。不行就去休息吧,我守著殿下了,你放心。」
巡夜人嘆氣說:「殿下狀態不好,我也睡不著。我去看看別的地方,你多照顧殿下。」
說完,巡夜人便離開了房間。
等這間會客室再次回歸平靜。黎里放在略鬆了鬆手,也才察覺到自己滿手都是趙真的眼淚。
她哭出來的淚水在月光下就像珍珠一樣漂亮,細小的嗚咽也像曲子一樣好聽。
黎里差點就想鬆開手聽她哭了。
她在心中唾棄了自己這種思想,轉而和趙真商量:「我鬆手了,你不要叫啊?」仟韆仦哾
趙真沒有回答她,但在黎里試探著鬆開手的時候,她沒有叫。
黎里見她情緒暫時穩定,又說:「那我,把刀拿走啦?」
趙真手指動了一下,黎里見她好像要反抗的樣子,眼疾手快地先把刀搶走了。
趙真沒了刀,深藍色的眼睛里又積蓄了淚水,她定定看了黎里一會兒,想也不想,竟然要用手指去摳自己身上的鱗片——!
黎里是徹底傻了。
她只要去鎮壓黎里的手,低聲喝止道:「你真瘋了,鱗片是你身體的一部分皮膚,你撕裂他們相當於在削皮你知不知道啊!」
「再削下去,你會死的!」
趙真蠕動著嘴唇,黎里聽了好半天,才聽出——「不是的,我本來不是這樣的。」
「哥哥說,我是生病了。生病就要治對不對?只要把這些都弄掉,我就能病好了……」
黎里聞言:「……」
她深吸一口氣,頗為無語道:「看醫生了嗎?醫生說是病了嗎?」
趙真抬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她。
黎里拉著她的手端詳了一下,說:「趙錫又沒有醫師執照,他說的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