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
位於時間長河之外的季丘中,一老一少漫步在姜氏的祭祖之地中,欣賞著四周的亭台樓閣。
「看起來這些年大虞也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象,除了原有的中原之地外,想不到東海之濱都已經開拓出無數繁華城居,要知道當年大虞初立,東海之濱還是荒無人煙的大荒,山川湖泊之中隱居有各色大小鬼神,地窟暗穴有惡獸藏匿,臨海之地也常有鮫伯出沒,除了活人,幾乎什麼都有。」紋弈站在一副玉制堪輿圖前,伸手細細的撫摸了一番,讚歎道:「當初姜公效命於帝舜,功勞位列第一,帝舜在中原最好的一塊土地上圈出了八百里的沃土贈送給了姜公,打算封他為天子之下最大的諸侯。可姜公卻認為論衝鋒陷陣,自己的功勞不如武燾,論運籌帷幄,自己的功勞不如衛烈,於是便請求帶著自己的部屬前往泰山以東的大荒之中,建立了東泰國。」
紋弈與姜昭的身前,是一副精心雕刻的東泰社稷堪輿圖,由白玉制底,朱紅紋繪,上面清晰的顯示了東泰國兩都七十三城的各個所在地,以及各個關隘、道路、大鎮、河流、山川等地貌,可謂是詳盡到了極致。
堪輿者,地圖也,一國的堪輿之圖,一向是極其珍貴且敏感的寶物,而眼前這份堪輿圖繪製精良,恐怕天下難得,平日里都被當作祭祀之物鎖在季丘之內的一處樓閣之中,尋常人等連見也不要想見到。
姜昭與紋弈,兩個人自從見面後起便漫無目的的在亭台樓閣之間逛著,看看精巧的建築,摸一摸被隱藏在高門重鎖之下的珍寶。
說來也奇怪,紋弈與姜昭,兩個人身份年紀懸殊甚大,但紋弈卻絲毫沒有在言語上看輕這個孩子,反而相當健談,和眼前這位姜公之後聊些湮沒在歷史長河之中的趣聞。
姜昭卻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四周的星空,依舊是一片死寂的灰暗色,除了那顆讓人心神不寧的紅星外,一切都是無色灰沉的色調,看得人心裡發毛。
醒來之前,姜昭最後的記憶是在太叔祖姜衛的懷裡沉沉的睡去,而醒來之後……
姜昭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古怪的男子,如果是一般的六歲孩童,此刻怕是被他嚇的肝膽俱裂了,但姜昭卻沒有一點懼怕的意味,也許是從小早知帶來的好處,姜昭的心智遠比一般的大人還要來的透徹。
莫名其妙的,姜昭始終不認為這個古怪的男人會傷害到自己。
注意到姜昭正在盯著自己后,紋弈也好奇的問道:「小子,你在想些什麼?」
「你真的是八百年前的神明?」姜昭問。
「當然是,你作為諸侯的子孫,大虞九十九正神總是聽說過的吧?當年帝舜下旨,姜公立冊,立廟宇,排階位,我甚至還要排在上社君與下稷君之前,僅此於數位大神之後。」
「可你說你已經死去了八百多年了。為什麼會突然活過來?」
紋弈抬起頭,先是指了指遠處季丘的中央位置,而後又指了指天上的那顆紅色星辰。
「在那個位置,應該是這處祭祀所的中央位置,你一直念叨的那個太叔祖姜衛正在帶著我的一截骨骸在那裡布置著什麼東西,那裡面寄宿著我的一絲神力。至於為什麼我的一縷殘魂會寄託此物顯世……」
紋弈看著那顆紅色的星辰,皺眉道:「大概和這顆詭異的星辰有關吧。」
「何它有關?」
「何它有關!」紋弈死死的盯著那顆紅色的星辰,說道:「我的一截骨骸被人用不知名的秘法激發,倒轉時光來到了這裡,而那截骨骸中早已經被消磨殆盡的神力卻不知道因為什麼突然露出了一絲生機,將我的意識重新激活。」
姜昭立起一根手指,點了點天上,低聲道:「你懷疑是因為它?」
「肯定是因為它。」紋弈皺眉道:「這裡不是一般的地方,而是溯野,這裡記錄下了古往今來一切印在光陰河之中的畫面,所以這裡的一切都是灰沉死寂的,因為它們都是一副畫面,而不是真實。」
灰暗的星空上,那顆紅色星辰愈加的璀璨了。
紋弈繼續說道:「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的運轉都有所規則,日升日落,潮起潮落,春夏秋冬,萬物天演,這些都是規則運行的結果。我的那枚骨骸,其中確實蘊含自己的一絲神力,但八百年消磨下來,早就應該消耗一空了,根本沒有辦法讓我的意識重現人間。」
「我的那一枚骨骸已經是一件死物,無法支撐起我的魂魄寄生於世,這裡溯野,是世界的畫卷,所有的一切都是灰沉死寂的畫中之物,這二者都是天地的規則,無人可以逆轉!」說完這句話后,紋弈明顯的激動了起來,加重了語氣,「但這顆不知名的紅色星辰,卻混淆了規則……匪夷所思,真的是匪夷所思。」
姜昭卻滿不在乎的說道:「匪夷所思?一個說自己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只剩下了一截骨頭,卻還活蹦亂跳的站在我面前,還有比這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紋弈點頭,「小後生,不怕告訴你,我那枚骨骸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年的物件了,但神明這種東西,說得不好聽一點,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塊骨骸雖然只是我身軀的一部分,一旦有了些許機緣,說不定會有我重生的那一天。」
姜昭切了一聲,反駁道:「你要是真的是神明,這麼會死掉?傳說我們東泰國的羲和是太陽之女,司掌日升日落,居住在太陽上的晨宮之內,撥動著世界的日冕,每隔十二個時辰為一個輪迴,將太陽從海下升起,照亮這個世界。」
說完,姜昭打量了紋弈一眼,「羲和不老不死,你卻就剩下了根骨頭,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無知小兒,我當年又何嘗不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宙溯君之名,可安光陰逆順,可正時辰之列,我當初不才,便是掌握時間運轉的神明。」
「那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姜昭梗著脖子說道:「你和羲和誰比較厲害?」
「呃……」紋弈似乎被戳中了軟肋,有些尷尬的說道:「羲和殿下是一位可怕的大能,是帝夏與天女所生的孩子,但畢竟不是先天成神之人,之所以如今躍居我之上,也只能說是機緣巧合啊。」
「所以現在羲和比你厲害對嗎?」
「其實吧……不要說現在,就是千年前的古部落時期,羲和殿下也要比我厲害許多。」紋弈撓撓頭,「帝夏是何人?人族歷史上第一位冠名帝號之人,當時他不但是中原軒轅、樓桑、農澤、葯耘等十一個部落共尊的首領,還被東夷十九部,南方三苗,極北戎氈共同尊奉,迎娶的是居住在崑崙的女神——天女!生下的九子一女,或是成為傑出的英雄,或是登天成神,有如此大的背景,我這種單打獨鬥的神祇,實在是難以與人家媲美。」
紋弈嘆了口氣道:「如果我要是有如此大的背景,當初又怎麼會落得一個身死下場。」
姜昭不可置否,也不再管紋弈的自哀自怨,回身向著剛剛紋弈指出的方向而去。
太叔祖姜衛,就在那裡!
看到姜昭的舉動,紋弈只是笑了笑,隨後也跟在了這個孩子身後。
一老一少,就這樣繼續漫步在這溯野之中。
……
營門前,一場隱狴秘法大師與武道巔峰之人的搏殺正式開始了。
原本兩人對坐之時,雙方不到一丈距離,武瑕本來可以輕易的將公輸羊一鎩斃命,但他還是按照武者與秘法方士決鬥的規則,起身退後了足足百丈的距離,與公輸羊拉開了一個較遠位置。
百丈距離,武瑕一息便可跨越,但公輸羊需要的就是一息的時間。
隱狴之術,從來都不需要耗費太長時間,一道法印,一段口訣,一念而起,秘法便可釋放。
公輸羊雙手連動,一手結出地坤勢,一手結出離火勢,一念而動,便在自己身體的四面八方布下十一道禦敵法印。
天地八卦,地為陰之極,天為陽之巔,而離火這一卦象則是起於地陰,成於兩陽。
公輸羊的腳下,一道微不可見的氣流升起,隨之而來的是一次輕微卻又全面的震動。
震動相當輕微,不過是地面抬起寸毫之差,但卻又很全面,從營門到國君大帳,上千人感受到了這一次震撼。
而同時,武瑕也動了,平直的一記踏步,一鎩便要刺來。
巔峰的武道強者身形會有多快?一息之後,武瑕的銅鎩已經飛過百丈之距,來到了公輸羊面前。
銅鎩之上,一道金色游龍環繞其上,摩擦的四周的空氣嘶嘶作響,而從武瑕腳踩之地到公輸羊身前,百丈之內全部被染成一片淡金色。
十一道瀅潤透明的法印被一擊而碎,一條金色游龍撕開公輸羊唯一的庇護,直撲咽喉而來。
公輸羊站在游龍銅鎩之前,不躲不避,只是平靜的念出一個字。
「請!」
一道如同鐵鑄銅澆一般的妖魔手臂突兀的虛空之中顯現,一把握住了武瑕的銅鎩。
鎩刃上,金色游龍的嘶鳴之聲還在作響,但幾乎可以說是無堅不摧的金龍,如今卻始終沒有辦法擺脫鐵臂的束縛。
武瑕握住銅鎩的手臂猛的一回,力量之大甚至讓周圍的空氣炸動起一陣刺耳的勁風。
但那隻手臂依舊死死的扣住了武瑕的銅鎩,絲毫不得動靜。
公輸羊再次動作,雙手結離火印,而後向著正南方向叩拜下去。
「再請!」
一拜之後,公輸羊沒有再施印,而是雙手合十,看了一眼眼前近在咫尺,卻被那隻妖魔般的手臂擋下的銅鎩,念道。
「三請,暔澤大君降世!」
一具健碩到極致的身軀緩緩從虛空中顯現,人身虎頭,身高一丈四尺,身軀如同紅銅,兩顆獨目的頭顱分別生長在肩膀的一側,淡金色的豎瞳靜靜的看著武瑕。
暔澤,南荒君之子,居住在荊楚南野澤之內,以惡獸精血為食,力大無窮,金剛不壞。
武瑕看了一眼眼前的可怖半神,喃喃道:「又要殺一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