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隔天午後，兩位含光君和兩位江晚吟各自回家，斡旋清剿亂葬崗的事情去了。

剩兩名魏無羨在亂葬崗蹲守，一個在玩符篆，另一個在吃零嘴，不時交頭接耳一番，面露險惡笑容，伏魔洞里氣氛悠哉閒適。

這兩天鎮日震懾於含光君威嚴和三毒聖手冷厲的富貴閒人聶懷桑總算壓力大減，從袖袋裡掏出一包五香瓜子，開始跟兩人大聊下一期世家風雲月刊的內容。

年輕魏無羨聽說了這事之後，也表示高度興趣，用口誅筆伐和八卦消息惡整那批道貌岸然的老賊，實在大快人心。

聶懷桑左手揀著瓜子，右手抓著毛筆，興緻盎然地在宣紙上寫標語，隨口問道：「魏兄啊，你看這樣寫好不好？『得陰虎符者，號令天下怨魂鬼怪，萬夫莫開。』」

「不好，我這是要公開宣告銷毀虎符，不是宣傳它厲害。」年長魏無羨搖頭。

「那改成：『排除異己！四大仙門迫使夷陵老祖亂葬崗銷毀陰虎符』？」聶懷桑塗改道。

「感覺太悲壯了。」年長魏無羨看年輕的那個，後者點點頭：「哪有這麼悲情。」

「『空前絕後！得陰虎符者號令天下邪祟，夷陵老祖聯合四大仙家毀符封印亂葬崗』？」聶懷桑再改。

「我們跟所謂四大仙家，感情有這麼好？」年輕魏無羨挑眉看向年長的那個，後者同感：「誰希罕跟他們聯合。」

「那你、你們說怎麼寫？」聶懷桑望紙興嘆。

年輕魏無羨聳肩，「寫『夷陵老祖銷毀陰虎符，江藍聶金四家合力封印亂葬崗』不就行了。」

重點都給你講完了，還一點都不吸引人，誰來買書看內容啊？聶懷桑嗑著瓜子心想。

「……怎麼描寫還是交給我好了。」聶懷桑抱怨道，「當主編真是件苦差事。」

年長魏無羨一個字也沒信：「我看你坐在編輯部里數銀子的時候，表情就不是這樣說的。」

「那來爆點陰虎符的料吧？大家肯定想看這個。」聶懷桑道。

「你問。」年輕魏無羨點頭。

聶懷桑舉手：「陰虎符是怎麼發現的？」

「材料是屠戮玄武洞里發現的一把千年古劍，怨氣深重。」年長魏無羨拋給年輕魏無羨兩個枇杷，金色果實在伏魔洞里劃出完美的弧線落進青年手裡。

「用笛音御鬼太費力，才用陰虎符。但材料的發現是巧合，不是任何凡鐵都能煉製。」年輕魏無羨坐在石床邊剝枇杷，隨口接道。

聶懷桑一邊振筆疾書一邊好奇抬頭：「很難複製嗎？」

「絕對無法複製出一模一樣的東西。找不到材料。」年輕魏無羨笑得邪氣又倨傲，「讓那些人別想了，死心吧。」

聶懷桑縮了縮，「怨氣那麼重的鬼器，要銷毀豈不是很困難？」

年輕魏無羨啃枇杷：「很困難，目前把它分成兩塊。可以一次融毀一塊，融毀過程要投入一大堆祛除邪祟和鎮壓怨氣的材料，玉石、符篆通通不能缺。」

「沒關係，這次有四家仙士出錢出力，簡單。」年長魏無羨表示。

「這次？」年輕魏無羨疑惑。

「我之前也融過一次。」年長魏無羨聳肩笑道，「這次我們可以開一個四方靈火鼎，把兩塊陰虎符丟進去，隨著虎符融毀，陰氣怨氣一次爆開，引來周圍十里地所有邪祟，讓四家仙士去擋刀，趁虎符怨力衰弱的時候，投入大量凈靈玉石，接著投放大量爆火符，把溫度提高，一次融毀。」

「……怎麼聽你講起來跟點煙花似的，挺簡單啊？」聶懷桑瞇著眼睛覺得詭異。

「四家仙士擋刀？」年輕魏無羨冷笑一聲，「到時候出了人命都算我們頭上。」

年長魏無羨倒是不介意，顯然已有腹案：「雲夢和姑蘇兩邊談得順利的話，到時候四家仙士的指揮就是江澄、金子軒、聶大和澤蕪君。這四個人負責指揮調度，你負責掌控靈火鼎，我到高處用笛聲控制邪祟凶屍的動向，不會讓凶屍濫殺的。」

「這方法不錯，夠周密。」年輕魏無羨眨了眨眼，醒悟道：「對喔，我都忘記現在有人幫忙了。」

「正常，我當初也沒有這種條件。」年長魏無羨溫和地望著年輕的自己，「感覺不錯吧？大人在家坐鎮，你小朋友放心到處玩吧。」

「哈。」年輕魏無羨也不反駁，拿吃剩的枇杷種子扔他：「你從哪裡買的枇杷？季節對不上吧，看你從乾坤袋裡掏都掏不完。」

「藍湛買的。」年長魏無羨毫不猶豫還以顏色，「他每次都一筐一筐買，當然吃不完，通通塞進乾坤袋裡啦。」

「堂堂夷陵老祖的乾坤袋裡都裝枇杷？」

「還有天子笑。」

「快把天子笑交出來！」

「有本事贏了我就給你。」

「看你這瘦弱小身板，嘖嘖，輸了別說我欺負老人家啊？」

「弱個鬼，來啊！」

小粒枇杷種子在伏魔洞里飛來射去，有幾顆還灌注了靈力，兩個魏無羨靈活左閃右避都沒掛彩，聶懷桑的腦門卻被打中兩次、桌上宣紙被打穿三次，連忙哀嚎著收拾紙筆往外逃了。

「哈哈哈哈！！！！」兩位含光君不在，兩個魏無羨頓時沒人管，浪得沒邊，放聲大笑大鬧，聶懷桑最後一次回過頭時，看見那兩人瘋笑著倒在石床上，已經從暗器襲擊升級到□□相搏。

看他們鬧得開懷，他竟然也被莫名的歡快氣氛感染，滿臉愉悅走路有風地回清河找他大哥去，他沒忘，自己也有任務在的。

這時候回去，大概會遇到澤蕪君來訪吧？正好問問，他願不願意擔綱下一期世家風雲月刊的封面人物，銷量肯定會創下歷史紀錄。

子時。黑夜無星。

空地中央矗立一座巨大而黝黑錚亮的青銅百獸鼎，金紅色純凈靈火衝天燃燒。

黑衣青年獨自佇立於亂葬崗的至高點，居高臨下地將四家修士陣營一覽無遺。

姑蘇藍氏家主藍曦臣，清河聶氏家主聶明玦，雲夢江氏家主江晚吟，蘭陵金氏名士金子軒，各自帶著家族弟子三百人，嚴陣以待。

這個陣仗，還真讓人有點壓力啊。

魏無羨輕輕一笑，調動靈力，鴉羽般的長發與血紅的絲帶無風飄起，雙手各握著半枚鐵色虎符，緩緩將之嵌合，陰鐵發出『咔』一聲密合同時，整個亂葬崗的怨靈凶屍都沸騰了，同時發出嘶吼聲，往修士大軍齊聚之處狂奔而來。

魏無羨雙手一托，陰虎符被靈力送上高空，在蒼白而碩大的滿月映襯下，散發著邪異而強悍的血色光芒。

雲夢青年家主江澄手握紫電和三毒，領著雲夢江氏弟子嚴陣以待，竟然還抽空回頭瞄了一眼後方山頭上的魏無羨，朗聲笑道：「耍什麼帥！」

魏無羨像是聽見他的聲音，似笑非笑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神情自負，浮空托著陰虎符的右手用力一揮，那枚百家仙門又愛又怕的玄鐵，就這麼直直墜入燃燒著熊熊烈焰的四方靈火獸鼎中！

大股怨氣彷彿灼燙炎漿般噴薄而出，剎時點燃了整座山頭凶屍怨靈的怒氣，前撲后湧而來。

金子軒握著出鞘的歲華行過江晚吟身邊，嚴肅道：「江宗主，專心。」隨即揚劍高聲下令：「凶屍第一波到，眾人，殺！」

『余』

亂葬崗殺聲震天。

戰鬥一開始，聶明玦就已領人直衝進屍群大殺四方，他本來就是邪祟圍獵的頭籌，攻擊力強悍霸道，難得集合大量凶靈主動送上門來，此時如魚入水，霸下狠狠在周身劃出一道圓弧，近身凶屍立即成片倒下，殺得不能太順手。

藍曦臣更有效率一些，他帶著姑蘇藍氏的弟子布陣圍殺，每圈住一群凶屍便整批壓制，既能訓練弟子團隊合作，又能解決不亞於清河聶氏單槍匹馬修士斬於刀下的數量。

金家與江家亦各善勝場，江晚吟和金子軒都是善於指揮調度的將領人物，金子軒領著一支弓箭隊，蘭陵金氏特有的雪白鵰翎破邪箭矢萬箭齊發，一次就放倒整批凶屍妖鬼。

江晚吟雖然是四家領軍之中最年輕的家主，領著一群經驗不足的修士，舉手投足間卻盡顯大將之風，善用紫電三毒配合壓陣，適時拋出指令，手下修士立刻持劍上前一片砍殺，退魔符篆豪氣飄散，殺滅凶屍的速度竟全然不輸給其餘三家。

高崖上，年長魏無羨手持橫笛觀望著下方戰況，年輕魏無羨隱身巨石後方，密切監控著四方靈火鼎，腳邊堆滿了符篆玉佩靈石和各種祛邪法器，隨時往獸鼎內扔下去。

「狀況如何？」年輕魏無羨摔完一輪祛邪玉佩，被靈火的溫度熱得滿頭大汗，轉頭問戰況。

「這麼輕鬆的圍剿，平生僅見。」年長魏無羨笑了笑，不以為然道：「聚集了凶屍給他們殺呢，這根本是圍獵，不是清剿。」

年長魏無羨早先讓溫情化妝易容成本來的臉容，年輕魏無羨反而看得不大順眼，走過來亂捏他，嫌棄道：「你這破身材，腰細窄肩，配我這張丰神俊朗的臉，浪費啊！」

「又不是我自願的！」年長魏無羨擋開他的手，罵道：「不要亂摸，藍湛在下面看到會不高興！」

「對了，含光君呢？你家的跟我家的怎麼都不見人影？等等，還少了一個江澄？」年輕魏無羨掃視戰場，不見兩位挺拔的白衣人，大惑不解。

「倆含光君和倆江晚吟一起出現還不翻天了。」年長魏無羨哭笑不得道：「你記得藏好，別讓人同時看見我們兩個。」

下面殺得一片吶喊嘶吼，他跟年長魏無羨講話都得大喊才能聽清，最好誰有空抬頭看他們兩個在幹嘛。

「行啦，旁邊石頭這麼大塊，藏個人綽綽有餘。」年輕魏無羨擺手，疑惑道：「你看到藍湛了嗎？」

「他們兩人跟我這邊的江澄，正繞著亂葬崗布超級大陣啊。」年長魏無羨聞言笑得神采飛揚，掩不住得意之色：「讓你見識見識，魔道祖師與兩位仙門宗師聯手，布下的超大範圍鎮山七星破軍凈靈陣！」

書有云：祖師是確立技法和行規的人，宗師是百年一遇的大成就者。

一次來三個？這得是什麼濟濟多士人才輩出的世道！

「噗，真好意思講。」年輕魏無羨噴笑，「凈靈陣名字誰取的，又長又難記。」

年長魏無羨指著亂葬崗的布局給他看，眼眸被金色火焰一映，比天狼星更亮，他忍不住炫耀道：「『超大範圍鎮山』是江澄取的，『七星』是我畫的，『破軍』是藍湛加的，我們三個想了一天一夜才做出來的陣法，當然要聯合命名。而且你見過含光君熬夜不睡嗎？奇景，人生難得奇景！」

「怎麼不叫我一起去？」年輕魏無羨還真有些羨慕，連忙抗議道。

年長魏無羨幽幽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說，你跟你那邊的藍湛帶著溫苑玩了多久才回來？」

「啊哈哈……」年輕魏無羨乾笑，這不是難得可以不必守著亂葬崗，拉著藍湛到處玩瘋了嗎。

「見色忘義。」年長魏無羨搖頭。

「你好意思說我！」年輕魏無羨反駁。

「看好你的鼎，虎符還沒融完，加爆火，快加爆火！」年長魏無羨把他推回巨石後方。

年輕魏無羨甩了一大把爆火符篆進獸鼎中，頓時靈火爆裂，直衝天空，瞬間將夜空映如白晝。

「對了，如果澤蕪君和含光君勸聶明玦學習馴化刀靈失敗，我會直接挑戰他。到時候你稍微迴避，免得旁人看到兩個魏無羨起疑。之後，若聶大學習刀靈共情有什麼問題，也勞煩你了。」年長魏無羨隨口道。

年輕魏無羨點點頭，說來這種利用共情來馴化刀靈方法還是幾天前他們研討出來的。

他好奇道：「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想幫聶大？撇開他是懷桑的大哥這層關係，我們根本不熟。」

年長魏無羨在巨石的另一側，兩人看不見彼此的身形，但這毫不影響他們說話。

年長魏無羨目光看著下方戰場，緩緩道：「很多發生在你們未來的事情，我跟江澄都沒有詳談細節。其中原因當然包括，若是說了，則你們必然會改弦易轍，則未來本來發生的事情不會發生，這麼一來，說了也沒什麼用，徒增心煩。」

「是這樣沒錯。」年輕魏無羨望著獸鼎中爆燃的火焰，輕輕點頭。

「不過，讓聶明玦活著，多少出於我個人的私心。」年長魏無羨闔上眼睛，宋子琛道長捧著輕薄鎖靈囊的眼神，金光瑤對藍曦臣嘶吼的話語，薛洋緊握髮黑顆粒的斷掌，一幕幕閃過腦海，彷彿歷歷在目。

「讓關鍵的聶明玦活著，會改變很多事。在我這裡，很多不該死的人都死了，而該死的人卻活著。所謂一團糟的世道便是如此。」

聶明玦一旦活著，薛洋就必死，薛洋死亡，兩位道長便活。

金光瑤除了促使聶明玦走火入魔之外，並沒有太多機會對他不利，何況，若是金光善對蘭陵金氏的控制力下滑，那金光瑤也沒有必然的理由要殺聶明玦。

聶明玦活著，他能繼續制衡金光瑤和腐敗的蘭陵金氏，此後的未來，雖不能保證一定更加美好，卻必定很不一樣。

「好吧，既然後見之明如此，我就支持你的決定。」年輕魏無羨靠在一側岩壁上，唇邊勾著好看的微笑，似乎有一些理解『自己』的堅持。

「虎符狀況如何？」年長魏無羨問。

「幾乎完全銷毀了。」年輕魏無羨看著不斷從四方靈火鼎中散溢而出的怨氣，忽然玩笑道：「就如懷桑兄所言，這可是我最傑出的作品，雖然是巧合之下做出來的。」

「放心吧，以後會有更好的。」年長魏無羨一點也不覺可惜地回道。

「是啊，這樣的東西，還是不要留存於世的好。」年輕魏無羨感嘆，「為了這鬼東西，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想要對亂葬崗不利，多少人利慾薰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年長魏無羨懶洋洋地靠在岩石上，「今天沒了陰虎符，還會有別的東西遭人覬覦搶奪，防都防不住。」

「說穿了還是人的問題，陰虎符本身何罪之有？」年輕魏無羨淡淡一哂，望著下方戰場的眼神滿是譏嘲。

「我們終究無法改換人心，只有自己變得更強悍，才能護著重要的人。」

「我同意你。」

年長魏無羨走到斷崖邊緣，看著對面山丘各個封印設立點，逐個閃過埋入陣石的銀光，縱然腳下喊打喊殺，他的心情竟是一片坦然開闊。

此生真的再也遇不到如此節奏明快的清剿戰役了。

陰虎符怨氣召來的第一波凶屍全都倒下后，接著第二波怨靈來襲，飄在空中的、從地里鑽出的，攻勢更加刁鑽兇狠。難纏的是，怨靈受到攻擊后容易退縮四散，難以追殺，聶明玦的清河陣營擅長的對實體妖獸專用壓制戰法不起作用，清剿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江晚吟連忙指揮江氏弟子散出符篆去補強。

此時江澄朝高處吼道：「魏無羨，怨靈要散逃了！」

話聲方落，詭譎笛音便劃破空氣，回蕩在山巔之間，那笛音蠶絲牛毛般細密籠罩著整座亂葬崗，像一場無端的雨，帶著魅惑寵召的暗示，吸引著怨鬼幽靈通通聚集上前，四家連忙各自設陣困靈圍殺。

亂葬崗的凶靈清剿持續了三個時辰，各家修士紛紛戰到靈力空虛體能力竭，眼看凶靈將滅，卻幾無靈力再戰，許多人臉上都閃現不甘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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