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繾綣 抗拒

第15章 繾綣 抗拒

——

病房內,燈光調到了最暗,氣氛安靜而溫馨。

夏悠然靜靜地熟睡了過去,樣子很滿足也很幸福。

軒窗前,蕭采握著手機,眼底浮起了朦朧的霧氣,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那個丫頭不是一直很討厭他嗎?怎麼現在?!他眯起眼帘,沉吟著皺了皺眉。

走廊上,佐野棠跟著媽媽的腳步慢慢地向外走去,他低垂著眼睛,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提著名貴的手提包,沈曼風清雅地往前走著,步子又輕又慢,忽然似是想到了什麼,她驀地側過身來,「在我不在的這一段時間,你爸爸有沒有跟你聯繫?」她怔怔地問兒子。

「什麼——?」佐野棠抬眸,一時間未反應過來。

看著兒子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沈曼風斷定出這孩子心裡一定藏著什麼事。

「沒有,爸爸沒有再跟我聯繫!」母親過於嚴厲的目光讓他的心底一陣陣清明,佐野棠急急地回應了一句。他知道媽媽問的不是他的繼父蕭國琛,而是他的生父佐野泉。

「沒有最好!」沈曼風輕輕笑了笑,緊鎖的眉心寬慰地舒展開來,她很了解自己的兒子,棠是從來不會撒謊的,「以後,無論他跟你說什麼,要你做什麼,你都不要理他,知道嗎?」白皙的臉頰恢復了以往的明媚之色,她微笑著上前兩步,溫和地幫兒子整了整衣領,然後低低地囑咐了一句。

面對媽媽略有深意的眼眸,佐野棠沉默不語,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走吧!」沈曼風滿意地輕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視線移開,繼續往前走去。

神色抑鬱而滄冷,佐野棠在原地佇立了幾秒鐘,才頹然喪敗的跟了上去。

出了醫院的大門,席面而來的冷風一直滲進了他的骨髓里,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媽——!」在母親上車前,佐野棠低低地喚住了她,「我還想再去學校一趟,你先走吧!」

沈曼風蹙眉,思索了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沒有多問,徑自欠身上了車,。

華麗的長轎車在夜風中緩緩啟動,揚長而去。

佐野棠提著書包,獃獃地站在冷清的大街上,久久地凝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

為什麼我的人生會是這樣?他仰頭問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一切都是虛無的。

——

夜幕低垂,晚風颯颯地奏響,漫天的星光一閃一閃的,似乎有些迷茫。

佐野棠慢悠悠地走在教學樓燈火通明的走廊上,像一抹孤寂的遊魂。

因為晚上有留宿上自習的學生,所以教學樓的教室直到晚上十一點才正式關門。

每個教室里都是亮堂堂的,隱約有笑謔的聲音透過厚厚的牆壁傳了出來。

他的眼睛里空蕩蕩,是失落,是無助,還是迷茫,心底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僵硬的腳步聲輕輕停在了財金系信班的教室門口,他輕輕推開了門,裡面是空洞洞的安靜,沒有一絲聲響,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迷離的燈光華麗地傾瀉在一排排書桌上。

視線里空蕩蕩的,一片耀眼的慘白,沒有看到預期的那個人,讓他有些沮喪。

是啊!她應該不會傻到為了給蕭採補課,一直等到現在吧!早應該回家了才對啊!

目光淡淡地波動著,佐野棠失落地笑了笑,然後轉身欲走,卻被兩聲輕淺的咳嗽聲阻住了離去的腳步。

有人,真的有人?!

心底湧出了莫名的喜悅。

佐野棠將頭伸進半開的門間——他看到了。

一個女孩正趴在最後一排靠窗的桌子上熟睡,睡夢中,似乎是感到有些冷,瘦弱的身子緊緊地縮成一團,像一個煮熟的蝦米。

是她!她真的還沒有離開。他彎起唇角,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看來,她是等得太久了。

佐野棠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一眼便憋見了她身旁手寫的補課規劃書。

他無謂地笑出聲,心底卻泛起了濃濃的苦澀,看得出,千尋很認真,只可惜蕭采那傢伙卻根本不將補課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睡夢中的樣子還挺可愛的,肌膚白如象牙,眼睫毛又長又密,清瑩的嘴角伴隨著輕妙的呼吸聲還流出來了一絲絲哈喇子,佐野棠有些忍俊不禁地抿緊了嘴唇。

他俯下身輕柔地撥開蓋住了她雙眼的髮絲,屏息凝神地望著她熟睡中的模樣。

原來,沒有眼鏡的遮擋,她的容貌是很俏麗柔美的,看得他目光發直,竟捨不得移開視線,佐野棠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

他小心翼翼地揮開了擱在她臉龐的眼鏡,想將她看個仔細。

誰能想到這樣乖巧甜美的女孩子,平日里也會跳腳罵人。

佐野棠的神色變得恍惚。

不知是因為他離她太近,呼出的氣息吹到了她臉上,還是因為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熱氣息飄到了她鼻中,總之,千尋微微蹙了蹙眉,水靈靈的大眼睛猛地睜開。

「誰,是誰在這兒?」她醒來的第一感覺就是有人在自己身邊,千尋倏地站起身來,眯著雙眼想看清來人。

由於她意外驚醒,佐野棠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別緊張,是我!」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和提防,他淡定地出聲。

「你,你是誰啊?」他們站得很近,千尋隱約認出來了是一個男孩,而且他的聲音有點熟悉,似乎是她認識的人。

她站起身來摸索著桌子上的眼鏡。怕找不到,明明擺在手邊的,怎麼沒有了?

「眼鏡呢?我放在哪裡去了……?」

佐野棠心底一驚,這才回過神來,趕忙伸出手去,想要幫她拿過眼鏡。

哪料到,千尋這時候正好轉過身來,一雙柔軟的縴手碰到了他的胸膛。

佐野棠猛吸了一口涼氣。她無心的碰觸竟讓他感到莫名的慌張。

他身子一顫,手指一偏。

糟了!

佐野棠雙眉一振,心中大叫,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桌角上那又細又輕的傢伙被他偏過去的手指揮到了地板上。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教室里頓時一片寂靜。

「不是吧?」千尋僵著臉,說不出話來,莫非她這副眼鏡也逃不過悲慘的命運。

「對不起!」佐野棠誠心誠意地道歉,拘謹的俊臉上寫滿了不好意思。

到底有沒有搞錯啊!她怎麼會這麼倒霉呢?短短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連連報廢了三副眼鏡,還外加一輛腳踏車。

真是被氣得無話可說,千尋耷拉著腦袋,嘆了口氣,然後認命般地蹲下身子摸索著摔在地上的眼鏡。說不定還沒有完全壞掉,可能還可以撐到回家,雖然前兩次的經驗告訴她那種可能性不大,但是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靜靜地摸向冰涼的地面。

「哎……你別摸了?」佐野棠見她蹲下身,立刻明白了她的目的,一把抓住伸向碎片的纖弱手掌,「真的碎了,不能用了。」他擔心她這樣亂摸會扎傷了手指。

「要你管?」她匆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想要罵他幾句,喉嚨卻瑟瑟冰涼,只能輕輕抽兩下鼻子,「這下好了,沒有眼鏡,我跟瞎子一樣,你滿意了?」她無奈地道。

千尋生氣地鼓了鼓嘴,俏臉憋得雪白雪白的。

佐野棠有股想笑的衝動,他輕輕扶起蹲在地上的她,柔聲道:「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

「怎麼可能不生氣,你們兩兄弟是不是天生就與我犯沖,什麼壞事都讓我撞上了。」胸口急劇起伏了兩下,她兇巴巴地瞪著視線里的男子,有氣無力地吼道。

見她皺起眉心想要掙脫自己,他連忙淺笑著握緊她,繼續道:「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我會很小心很小心的。」他想要化解她的懊惱情緒,試探著讓她開心起來,「我……現在帶你去配一副眼鏡,好不好?」佐野棠忽然發覺自己變得細心體貼起來,以前遇到這種事,他多半都是賠錢了事,這次卻——

「幹嘛對我這麼好?」千尋嘟囔著,警惕地望著他,上一次蕭采那傢伙在圖書館里的電梯跟前,撞飛了她一副眼鏡之後又踩碎了她另一副眼鏡,不但不說對不起,還跟她大吵了一架。

「因為是我害你什麼都看不到!」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佐野棠輕輕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地解釋,「弄壞了別人的東西,本來就應該要賠償的,不是嗎?」他不自覺地靠近她。

「算了——!」千尋撇撇嘴,悻悻地搖頭,「如果你覺得心底不安的話,賠錢給我好了,我的眼鏡可是很貴的……」她伸出一隻手,說出來的話語像是在敲竹杠。

她出手要錢的動作讓他怔了一下,佐野棠啞然無語地啟開了嘴唇。

「你真的……真的想要錢嗎?」他含蓄地挑起眉毛,似是而非地問,暗暗想著自己身上裝了多少錢,夠不夠買一副最貴的眼鏡。

「嗯!」她抖了抖手指,回答得很乾脆也很清楚。

「……」佐野棠徹底無語了,他垂下眼睛,尷尬地掏出了錢夾,打算照辦。

這時。

「哈哈哈……」耳畔傳來清脆的笑聲,有些揶揄。

他定定地抬起眼睛,一臉詫異地望著眼前笑臉如花的女孩。

「看到你這麼善良天真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追究責任了!」千尋笑眯眯地說,然後大咧咧地轉過身去,摸索著將手指伸進自己的書包里,她掏出了一個印著淺藍色碎花的眼鏡盒,打開,取出了一副嶄新的眼鏡,架在了自己鼻樑上。

佐野棠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呵呵,不錯吧?」視線終於重歸於清晰,千尋晃了晃腦袋,笑聲像銀鈴一般清脆動人。

佐野棠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我爸爸說我老是毛手毛腳的,所以每次都會多配一副眼鏡給我,讓我在緊急情況下備用,這樣就不會出糗啦!」她歪著腦袋,眉飛色舞地笑著。

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淡淡垂眉,輕笑著吸了一口氣。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下一秒,他提議道,目光不自覺地掃向夜色漸深的玻璃窗外。

「對哦,爸爸媽媽肯定都著急死了……」千尋看了一下腕錶,這才反應過來,她簡簡單單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然後抓起書包,慌慌張張地向外走去。

眼睛里氤氳著一層光霧,佐野棠獃獃地望著她莽莽撞撞的樣子,心中樂開了花。

——

橘黃色的路燈下,並肩行走的兩個人。

佐野棠推著腳踏車,腳下的步子慢慢的,時不時凝神地望一望身側明朗開心的女孩。

她一定很想知道蕭采和夏悠然的情況,為什麼不開口問他呢?是不願意還是不方便。

佐野棠的眼底泛起了冷徹晶瑩的暗芒,心底是瀰漫開來的迷茫和酸楚。

不同於他的心事凝重,千尋一邊快樂無憂地向前走著,一邊輕輕踮起腳尖,跳躍著步子,試圖踩住地面上自己來不及逃離的影子。

遠遠的。

抬起了眼睛。

千尋這才發現爸爸媽媽正站在千封武館的大門外等著她。

心底驚了一下,她急忙上前兩步,奪過了他手上的單車,「再見!我先走了!你早點回去啊!」千尋微笑著跟佐野棠揮手告別,然後跨上車子,一溜煙地踩了過去。

她就像一個精靈,一個快樂的精靈。

佐野棠注視著她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一片薄薄的光霧中,仿若真實,仿若夢幻,而他註定是抓不住她的。

——

回到了家裡,千尋神清氣爽地走進了客廳,將書包扔在沙發上,然後倒了一杯茶,細細地品嘗著,神態看起來很悠閑。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尾隨自己進來的爸爸媽媽臉色有些不對勁。

「小尋啊!」千爸爸搓了搓手,試探性地笑著開口了,「你想不想出國啊?」

千尋雙手捧著卡哇伊的小瓷杯,爸爸這一句話驚得她差一點嗆出一口水來。

「出國?」回過身去,她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看著女兒獃頭獃腦的樣子,千媽媽意味深長地嘆息一口,臉色有些晶瑩,「爸爸媽媽打算儘早送你出國留學?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她平靜地說出了心底的真實想法。

千尋傻眼了,但是下一刻,她還是微笑著走了過去,伸出雙臂,攬住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你們一定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她眯起眼帘打趣著,「我不要離開你們哦!」

千氏夫婦相視一眼,目光變得沉痛無比。

「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千尋的手臂僵住了,無意識地垂落下來,她的腦袋裡是亂糟糟的一片,不停地眨著眼睛。

「為什麼呢?」從怔忪中清醒過來以後,她急切地轉身,拉扯著媽媽的衣袖晃啊晃的,「我不要去國外,我就要呆在這裡,我不要離開你們。」她急得快哭了,希望一切只是個玩笑。

可是爸爸媽媽嚴肅的表情讓她緊滯不堪的心驀地跌入了黑暗的萬丈深淵。

「小尋,爸爸跟媽媽也捨不得你走啊!」千爸爸的眼眶紅紅的,聲音有些嘶啞,「可是千封武館馬上就要拆了,拆遷令都下來了,我們的家沒了,要重新找地方落腳,爸爸媽媽不想讓你跟著我們受苦,你明白嗎?」

千尋的眼睛里騰起了一層清亮的水霧,呼吸漸漸變得支離破碎,她仔細地聆聽著爸爸的話,花了片刻工夫才搞清楚了是怎麼回事?!

「可是……」她囁嚅著,凄迷地眨著眼睛,「為什麼要拆掉我們的家呢?我們住得好好的,鄰居們的房屋也要拆嗎?是誰這麼霸道,不講人情啊!」她氣得跺腳。

千爸爸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睛,抬起手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想要安撫她的情緒,「是城管局的命令,整條街都要拆,不止我們千封武館一家,所有居民都得搬走,這條滄桑的老街以後會變成一條繁華的商業步行街。」

千尋瞪大了明眸,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下一刻,她用眼角餘光掃視到玻璃茶几上有一份白色的協議書。

是局裡發下來的居民拆遷令。

手指顫抖著,黑色的應刷字體一個個鮮亮地蹦了出來,落入了她的眼睛里。

千尋的視線婉約地波動著,唇齒間溢出的氣息緊澀而寒冷。

驀地,她目光一滯,僵僵地看著紙張角落裡的紅色印章。

「蕭氏財團……?」她低低地吐出這四個醒目的字眼,大腦忽然陷入了一片混沌。

「這條街的地產所屬權本來就是歸於蕭氏財團的,我們簽訂的契約是二十年,今天剛好到期,只是沒想到,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這片地,重新進行商業利用。」千爸爸的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是認命般地搖了搖頭,語氣低沉沉的。

「可惡!」眼睛里跳躍著火光,千尋氣得忿忿咬牙,纖白的手指不自覺地將手中的文件攥得褶皺,「為了賺錢,就讓我們這麼多居民在一夜之間失去家園,有錢就可以欺負人嗎?」

窗外的月光在霧氣中飄散開來,彷彿受了什麼蠱惑一樣凌亂地飄蕩著。

安靜的客廳里傳來了長久長久的抽泣聲和抱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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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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