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度昏迷 殘忍
——
蕭采又開始來上課了。
聖輝大學恢復了往昔的生機活力。
加之期末考試將近。
教室里、圖書館里、林蔭道、小樹林、櫻花園,處處是忙忙碌碌的學習身影。
千尋如往常一樣每天下午給蕭採補課。
那傢伙雖說有些懶惰,不過還算是聽話。
蕭氏豪宅。
清風吹動窗帘。
書桌前,兩個埋頭苦學的身影。
確切的說,只有一個學習的人。
千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複習著課堂筆記。
身旁。
蕭采胳膊一攤,手下壓著劃出重點的課本,嘴角有放鬆的笑痕,睡得又香又沉。
千尋微微嘆息,走到床前,拿起一個毛巾被,幫他蓋上,然後繼續複習功課。
時間靜靜地流淌。
有女傭走進來,送一杯熱茶,或是一碟點心。
千尋的眼皮越來越沉,漸漸的,似乎是有些體力不支,她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落日的餘暉從窗戶透進來。
靜靜籠罩著他們拱起的肩背。
傍晚時分,佐野棠回到了家裡。
腳步頓在了蕭採的書房外。
透過半開的門縫。
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裡面嬉戲打鬧的溫馨畫面。
心底是淡淡的苦澀,他無謂地笑了笑,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洗手間里,用冰毛巾擦了一把臉,他久久地凝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冰冰涼涼的水花飛濺而起,模糊了他的雙眼。
慢慢的閉下了眼睛,他的手指僵硬地抓著水池的一角,努力剋制著突如其來的心痛。
打從一開始,一切就不屬於我。
「得不到的話,總會感到饑渴,而我只能傻傻地哭泣。」
呼吸變得透明而晶瑩,心底的苦味越染越濃,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僵硬,一股鑽心的抽痛席捲了他的全身,令他的身子一陣一陣孤寂地、僵冷地顫抖。
呆立了片刻后。
在虛弱的天塌地陷中,他怔怔地轉過身,想去外面透透氣。
走廊上是空蕩蕩的安靜。
「棠?」
迎面而來的美麗貴婦輕輕出聲,喚住了擦肩而過,失魂落魄的兒子。
佐野棠獃獃地側過身,看著自己的媽媽,他的眼睛里是看不到底的空茫。
沈曼風眉心緊鎖,細細地打量了神色蒼白憔悴的兒子一番,然後低郁地吐出了幾個字。
「跟媽媽到花園裡走走吧?!」
——
晚霞如血,漫天飛舞,說不盡的凄婉絕美。
佐野棠的腦海里是白茫茫的混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著母親的腳步,一波一波地走到花園的小徑上來的。
沈曼風穿著一身白色的套裙,黑玉般的長發高盤在腦後,精巧白皙的脖子上掛著一串黑色的瑪瑙項鏈,在落日的餘暉中煥發出了迷離的清輝。
兒子不說話,她也一直默不作聲。
兩個人就這樣靜悄悄地一直往前走。
盛夏的黃昏。
細微的蟬鳴。
斑駁流轉的光絲。
花園的深處,有一片紫藤蘿瀑布,微風吹拂過,清香撲鼻而來。
佐野棠無意識地頓住了腳步,他仰起頭,望著那一點點迷眼的醬紫色,嘴唇驟然發白。
「媽,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低聲開口,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煩亂之色,然後重歸於平寂。
沈曼風蹙了蹙眉,含笑的唇角微微彎起,她轉過身來,正視著兒子黯淡的眼睛。
「喜歡一個人就要努力去爭取,原地不動,註定什麼都得不到!」她的語氣冷淡得像一個局外人,面容也是一貫的冷漠凌人。
白色衣衫的一角被清風揚起,眼眸里有一種夜霧般的寂寥。
「……」佐野棠望著晚霞的天空怔怔地出神,媽媽這一句話他一時竟未能反應過來。
「你喜歡千家那女孩,對不對?」沈曼風的神色沉了沉,目光停駐在兒子的臉上,再度開口。
「喜歡的東西不一定非要得到,遠遠的欣賞著,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佐野棠的眼睛里糅入了一絲悸動,他側過身來,惆悵地回答。
「哈……」沈曼風失笑出聲,雙手抱肘,她看兒子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過度的忍讓是懦弱的表現,喜歡的東西近在咫尺,卻只能保持著觀望的姿態,心底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語氣堅定而凜冽,她苦澀地搖搖頭,眼底有透徹的冷光一晃而過。
「千尋喜歡的是蕭采,他們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很開心。」遙遠的看著自己的媽媽,佐野棠垂著眼帘淡淡一笑,空洞洞的眼睛里有不知所措的痛。
「開心只是短暫的,你應該知道採的病情雖然穩住了,但是情況並不容樂觀。你如果真的喜歡千尋,在這種情況下……」
「媽——!」神色暗烈了一下,佐野棠急促出聲,打斷了母親未完的言語,昂著頭,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胸口堵塞著,快要窒息,卻也勉強地笑著,「不要再說了,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家會面臨這樣的災難,為什麼蕭採好好的會突然病倒。」嗓子眼一陣陣抽痛,他閉下眼睛,冰長的的手指狠狠地嵌入了掌心,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如果你做了什麼,請你立刻收手。」
沈曼風顰眉,身子驀地震了一下。不知是因為兒子語氣的沙啞,還是因為那話語里隱射的殘酷意思,這一刻,她的眼神變化到無極。
難道是鄭醫生對這孩子說了什麼?還是他意外發現了什麼?
沈曼風的心沉了沉,她勉強穩住了自己的意志,淡漠地思索了片刻,然後神色傲然地說:
「作為一個子女,你應該相信你的媽媽。說出這種話來,未免讓人感到心寒。」
「媽——!」佐野棠沮喪地笑了笑,蒼白的嘴唇無力地翕動了幾下,然後無限哀傷地望著自己的母親,「慾望可以帶來名譽,而野心只有死路一條,你還不明白嗎?」
「棠,你怎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眉心緊緊地擰在一起,沈曼風郝然地笑了笑,然後鎮定地踱了兩步上前,直視著兒子昏暗無光的眼眸。
「媽媽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你以為一切都是假的嗎?你以為媽媽看重的是蕭家的財產嗎?名譽,野心,金錢,地位太冠冕堂皇了。」她輕笑著嘆息一聲,目光變得冷徹晶瑩。
佐野棠的神色顫抖得厲害,他僵冷而執拗地望著自己的媽媽,黯痛的眼底跳躍著散亂複雜的光芒,彷彿有什麼怪物正在撕扯著他的靈魂。
「我只知道我的預感很不好,我只知道眼睛里看到的是所謂親情和關懷也許不一定是真的,我只知道人心原來可以強大到掩蓋一切罪惡和仇恨。」
大腦是「轟」的一片慘白,沈曼風的神色有些壓抑和慌亂,她試著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喉嚨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話語緊滯在唇齒之間卻始終不曾發出。
「媽……?」佐野棠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自己的母親,眸色緊抽得厲害,「就算我喜歡什麼東西,我也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得到她,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就像千尋,我喜歡她,可是她不喜歡我,我的心可以受傷,但是我不希望她難過,只要她不受傷,就算只是一個旁觀者又怎樣,就算她永遠看不到我又怎樣,我不在乎。」
強烈的窒息感抽緊沈曼風的喉嚨,看著兒子絕望痛憤的憂鬱神色,她的呼吸噶然而止,臉色異常雪白。
「年青人的愛情總是不切合實際。」下一刻,她寒淺地笑了笑,有些不以為然。
天邊的晚霞如血,肆虐地染紅了他身上的白色襯衫,佐野棠的神色變得蒼涼,眼睛里湧出了無助的淚霧。
看著媽媽淡靜的神色,他閉了閉眼睛,艱澀地啟開唇齒,怔怔地笑了,「可是現在,我連我最想守住的東西都守不住,身為哥哥,我沒有能力為采做一丁點的事,我不能救他,我看著他一天一天走向死亡;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喜歡的女孩即將失去燦爛的笑容;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沉浸在短暫的、傻傻的幸福里;我無能為力地看著年過七旬的爺爺白天在孫子面前笑呵呵的,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書房裡偷偷抹淚;看著蕭伯伯整日整夜地奔走於各家醫療結構之間,連喝一口茶的時間都沒有。」悲切地咬了咬牙,胸口的血氣翻騰著將他吞沒,佐野棠的神色即將崩潰,「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我想珍惜的東西都要離我而去。」
心口一陣陣痙攣,一口氣說完了心底的話,他的眼淚忽然無法抑制地涌落下來,媽媽的面容在他的視線中變得模糊不清。
沈曼風的身子劇烈地一震,雙腿居然有些站不穩。
看著兒子絕望傷痛的神情,她驚駭得身子僵住,耳神經轟隆地嘯響著,嘴唇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神色冰冷地波動著,她急吸了一口氣,彷彿在極力分辨著什麼。
「媽……?」佐野棠刻骨銘心地低喊,「蕭采曾經告訴我,在他的心裡,你就是他的親媽媽,而我就是他的親哥哥,我們約好了要一輩子做兄弟的,這個家本來可以很好很好的,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就散了,到底為什麼?」
皺緊了眉頭,咽喉里好像有血氣翻騰,他痛苦地喘息一口,卻固執地笑起來,不讓自己的神色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隱忍和顫抖,「采,你從小那麼疼他,看到他病成這樣,你不會感到難過嗎?二十年的親情,到底算什麼?!」
兒子痛怒的話語閃著諷刺的暗光,像一把刀,深深地剜進她的心臟,
大腦轟響著,沈曼風的眼前一片黑暗,手腳也迅速冰涼了下來,她忽然也不知道一切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只是此時此刻,在傷神的兒子面前,向來強勢冷傲的她無法立刻暴露出自己波動軟弱的情緒。
背脊挺得筆直,她單薄地笑了笑,胸腔內沉悶的氣流壓住了她的呼吸。
多年以來的不擇手段,她盲目到忘了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對那個孩子付出的心血是無法比擬的,可是到底出於是愛還是恨。
她已經亂了,徹底亂了。一步一步走來,將他推入深淵,是她想要的嗎?
一想到這。
沈曼風的大腦里一陣陣針刺般的抽搐,悄然握緊了手指,她踉蹌著後退幾步,坐在藤椅上。
天邊只剩下了最後一抹黑暗前消失殆盡的晚霞,輕輕壓在他的眼帘上。
佐野棠靜靜地凝望著自己的母親,深深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他的大腦渾渾噩噩的,分不開過去和現在,也分不清所有的事事非非,噩夢,恍若是在噩夢中,他掙扎著想要醒過來,可是心臟車碾般的撕痛還是每時每秒提醒著他,他不是在夢裡,一切殘酷的災難都是真實的,他避無可避,只能扎進那個泥潭裡,越陷越深。
長久長久的靜謐后。
看著氣息越來越沉默的媽媽。
佐野棠無望地笑了笑,目光在暮色中漸漸收攏,他面無表情地深吸氣,然後木木地轉身,離開。
孽債終究是要償還的。
他必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內心的不確定和猜測快要將他逼瘋了,佐野棠的眉心皺得死死的,目光里有種冷夜般的死寂,沒有絲毫停留的,一步一步地走遠。
沈曼風的手指冰涼地顫抖了一下,她獃獃地凝望著兒子漸行漸遠的背影,腦中一片空白。
只是為什麼,突然多了些虛妄的恐懼感,彷彿一切都已經到了生死一刻。
有什麼東西憂傷地坍陷了,在她的骨血中,令她心神不寧。
——
訂婚宴推遲了又推遲。
考試,考試。
一門接著一門。
蕭采一個頭兩個大。不過總算都考過去了。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這樣認真備考,然後信心滿滿的答完所有的題目簡直是天方夜譚。
看來勤學苦練還是有用的,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感覺。
雖然經常熬夜熬到很晚,可是有她陪著,再苦再累,他也能忍受。
一想到接下來會有一個漫長的暑假,「嘿嘿……」他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迎面吹來的風帶有溫熱的感覺。
樹梢搖晃間駁下悠悠的綠意。
銀色跑車徜徉在喧嘩的大街上。
車速不是很快,平平穩穩的。
千尋的額頭有密密的汗珠,在陽光下折射出星星般晶瑩剔透的光芒。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雙手握著安全帶,唇角寫滿了愜意的笑容。
清爽的頭髮,俊挺的鼻樑,完美的五官,蕭采唇角帶笑,閑雅地開著車。
「我們去哪兒?」
壓抑了許久后,她靜靜地笑著問,清澈如水的眼底有期待。
「你說呢?」他反問,似笑非笑。
千尋一時無語,面孔清瑩而柔白,圓溜溜的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靜靜瞅著他,目光一動也不動,有些失神,有些痴迷。
「好不容易考完試了,當然要好好放鬆一下啦!」蕭采轉眸望了她一眼,笑意朦朧地低語。
千尋的呼吸很輕很輕,只是一徑沉默著,彷彿沒有聽懂他說的話。
「怎麼不說話?」他繃緊下巴,眼珠子漆黑漆黑的,像兩個深洞。
「我有些瞌睡……!」千尋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哈欠,嘴巴張得大大的,「這幾天真的累壞了,再加上這麼火辣辣的太陽,真的很容易犯困。」
看著她慵慵懶懶、無精打採的樣子,蕭採好笑地挑了挑唇角,伸出修長的手臂,摟過了她的身子,讓她倚在自己的懷裡。
千尋的臉蛋蹭在他的懷裡,甜甜地笑了笑,她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蕭采打開了車頭的CD,一縷音樂自車內飄出,音樂美妙低柔,哄著她入睡。
伴隨著輕揚曼妙的音律,她沉沉地睡了過去,在他的懷裡,像一個乖巧的小貓。
車子開得很慢很慢。
突然,他的神色不能再變化,也不能再低頭看她。
蕭采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的路況,僵硬得正如一隻斷了線的木偶。
他感覺到在很多莫名的情況下,自己的四肢有些不聽使喚似的,連呼吸都變得遲緩。
而視線里一陣黑又一陣暗紅,腦袋裡的血液彷彿隨時會炸裂一樣,轟轟作響。
車子一路往前開去。
本來要去綠野仙蹤俱樂部的。
可是蕭采出奇地將車子停在了路邊。
千尋在他的懷裡睡得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嬰兒,久久地凝望著她熟睡中恬靜可愛的樣子,他的心底染上了甜蜜的味道。
蕭采不動聲色地熄滅了引擎,然後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生怕任何一個細小的聲響會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兒。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永不停息,恍若生命之燭在慢慢燃盡。
——
疾風掠過天空,從樹梢的陽光里滑落下來。
佐野棠走進了博愛醫院的大門。
光線疏離的走廊上。
穿著乾淨整潔的白大褂,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
鄭醫師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靜靜地微笑著,等著他走近。
該來個了斷了,他也不想逃避責任。
只是心底還是覺得對不起那個女人啊!
——
遊樂場的夾娃娃機前。
千尋屏息凝神地進行手上的操作。
蕭采摸著下巴,神色古怪地瞅著她的一舉一動。
「上來了,上來了!」她喜上眉梢地大喊。
可是,還是失敗了。
真是受打擊啊!
千尋嘖嘖地吐了吐舌頭,有些懊惱,再看看身旁的人,蕭采正滿臉興奮地搖晃著自己夾上來的三個娃娃,眼睛里閃著奚落的暗光。
「再試一次。」千尋終究不肯認輸,抿緊了薄唇,再投進一幣。
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
蕭采抬起手指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輕笑出聲,「傻瓜,玩這個是有技巧的。」
「嗯?」千尋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他繼續笑,接過手把,示範給她看。
「夾娃娃有個重心點,不要夾立起來的娃娃,一定要夾趴著或躺著的,那樣娃娃就可以卡在鉤子里不出來。」
他淡淡微笑的樣子看起來很認真也很謙遜,彷彿一個天生不會生氣的王子一樣。
千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蕭采手上的動作。
他夾住了她心儀的那個粉色半透明的圓圓的娃娃。
娃娃乖乖地卡在鉤子上,一點一點,穩穩地上升。
蕭采順利地將娃娃夾了上來,然後揚眉淡笑,遞給了她。
「哇塞——太神奇了耶!」千尋驚得說不出話來,趕忙跑到另一個娃娃機旁邊,想要按照操作要領,多多收穫一些戰利品。
可是,其他柜子里的娃娃都好醜哦!還是那個柜子里的娃娃看起來可愛。
千尋縮了縮脖子,咬了咬潤唇,又悻悻地退了回去。
蕭采已經又夾出了一個娃娃,旁邊駐足觀望的遊客越來越多,竊竊私語著,有些激動。
太帥了吧!居然夾了這麼多。
「好帥氣的男孩子。」
「你看人家多厲害,你花了好幾十個豆豆,都沒能成功一次!」
一個扎著歪辮的女孩氣恨不平地掃了男朋友一眼。
「太帥了吧!」
「厲害厲害,太厲害了。」
耳朵里飄入了旁人唧唧喳喳的讚歎聲,千尋的眼睛亮得像發光的水晶,嘴唇吧嗒了兩下,她得意地瞟了一眼四周。
我的男朋友呢!帥吧!厲害吧!羨慕吧!
——
商場里,他們買了一對情侶掛墜。
一人一個。
「為什麼我是一隻飛鳥,而你是一隻魚呢?」手指捏起了脖子上的銀色飾物細細欣賞著,千尋樂呵呵地嘟囔著,歪過身子,瞅了瞅身旁人手上的藍色掛飾。
「我在海里,一仰頭,就可以看見你了嗎?」蕭采眯起眼帘,笑得漫不經心。
「可是會不會離得太遠?」她不同意他的說法,小聲呢喃了一句。
「惡女,不許弄丟了,否則,你就死定了……!」他兇巴巴地警告她。
「……」她撒嬌著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一臉的溫柔可人,「我保證,每天都帶著,不過,你也要一樣哦。」
他拿她沒辦法,霸道地摟過她的身子,輕吻著她的發頂,低低笑了。
這時。
正對面。
商場的液晶大電視里。
播出了一組娛樂新聞。
「夏悠然小姐,你近期可有結婚的打算!」
「呵呵……我過得很好,結婚要靠緣分,不過近期沒有這個打算。」
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他和她齊齊扭過臉望去。
寬大的液晶屏幕里。
無數的攝像頭和話筒包正對著她。
夏悠然穿著火紅的地毯裝,臉上的笑容靜美無暇,她一邊純情地回答著記者提出的問題,一邊對著鏡頭擺出迷人的pose。
蕭採的目光恍惚地閃了閃,淡色的嘴唇微微抿緊,視線發怔。
千尋從他的懷裡仰起臉來,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怔忪的神態。
蕭採的手臂冰冰涼涼的,他想要別開視線,可是脖子僵硬的,像一個木雕,不能動。
電視畫面里,那一抹美麗如霧的身影久久回蕩著。
「夏小姐,在星光大會的現場,曾有一個叫夏明河的邋遢男子沖了進來,自稱是你的爸爸,說想見你,很想你,一直在找你,對此,你作何解釋?」
「呵呵……!」抬起玉白的蓮指捋了捋耳邊的髮絲,當紅名模的眼底閃出不屑的冷光,輕笑著說:「我是一個孤兒,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出生時就死了。」
「夏小姐,星點娛樂公司的老闆東方浩南近期要結婚了,可新娘卻不是你,而是知名的造型設計師紀柔美,你們一度曾傳出過相戀的緋聞,能談談你此刻的感受嗎?」
「我衷心祝福他婚姻幸福美滿,畢竟當你愛一個人時,你希望他一切都好,即使他的幸福涵義里永遠不會有你,可是看到他開心,你也會開心的,不是嗎?」
……
腦海里出現了輕微的眩暈,彷彿時光在破碎地扭轉,周身的景物在一點一點抽離。
蕭采擁著千尋的肩膀走出了商場的大門。
相視而笑,胸前的掛墜閃著天使般聖潔的華光。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唉,你渴不渴,我去買瓶可樂?」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笑盈盈地問。
他輕微的,彷彿不可察覺地點點頭。
千尋鬆開了他的手臂,一跑一跳地走了。
蕭采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腦袋裡的血液轟隆隆地嘯響著,快要將他衝擊得暈厥過去。
千尋剛剛跑了幾步,心臟驀地抽緊,一陣刻骨的刺痛,她倏地扭頭看去。
喧囂熱絡的大街上。
行人和車輛不斷。
商場的玻璃大門閃著水晶般透亮的光暈。
蕭采筆直的身子微微顫抖了兩下。
額頭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微微啟開了唇齒,還是無法呼吸。
然後仰起頭,緩緩后倒。
「蕭采……!」千尋瞪大了眼睛,驚栗地喊了一聲,然後飛奔過去。
火辣辣的太陽下。
他在失去意識前,重重倒在了她的懷裡。
她癱坐在地上,抱緊了他,大腦一片空白,只是輕輕抱緊了他。
人群不斷更迭而來。
有幾輛車停了下來。
——
她每天都會來,每天都會來。
一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
——
天空蔚藍而高遠,偶爾有一絲絲風的痕迹。
黑色高欄杆式大門外只有一縷苦苦等待的纖弱身影。
手裡抱著保溫杯,裡面是煲好的紅棗蓮藕桂圓湯。
光潔的額頭浸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的臉頰白得像雪花,可是雙眸里卻飽含堅定和執著。
頭頂是熾烈的驕陽。
呼吸遲緩而粗啞。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過去了,四個小時過去了。
腦海里出現了混混沌沌的白色斑點,漸漸的,似乎分不清這是在哪兒。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走,就算他再不理她,她也不會走的。
大門內側,有幾個女傭竊竊私語地急匆匆走過,似乎是畏懼於什麼壓力,也不敢往這邊看。
千尋的嗓子眼一陣陣抽痛,腮幫上掛滿了汗珠,她啟開乾裂的嘴唇,急切地伸出手召喚,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一個個冷漠謙卑的背影。
蕭氏豪宅內所有所有的人都當大門外的女孩是空氣。
管家崔叔在客廳門口駐足觀望了很久很久,直到不忍心再看,黯然轉身離去。
大門外,千尋獃獃地望著二層的那扇大開的窗戶,嘴唇哆嗦著,喉嚨「咯咯」作響。
炎炎的日光快要將她烤得暈厥過去。
一陣陣頭暈目眩的感覺。
雙腿有些發軟,耳畔甚至出現了可怕的幻聽,太陽穴旁邊的血管「突突」地直跳,她抿緊了蒼白透明的嘴唇,滄亂地喘息著,身子靠著欄杆緩緩滑落下去。
就這樣,不知所措的,只是坐下身去,目不轉睛地望著那扇窗戶。
手中的保溫杯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熱量,仰起頭,艱澀地呼吸著,視線一片模糊的水霧。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指尖冰冰涼涼的,彷彿浸泡在刺骨的寒冰里。
一陣狂風襲面而來,將她的長發吹得凌亂飛舞,千尋的身子瑟瑟發抖,低低地哭泣出聲。
她想知道他怎麼樣了?!
為什麼不讓她進去?!
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怎麼可以這樣?!
——
卧室里,冰冷的黑曜石地板。
一片死靜,只有淺藍色的窗帘被撲進來的狂風颳得颯颯作響。
呼吸幾不可聞,蕭采橫躺在白皮沙發上,下巴的線條僵冷而凌厲,他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眼珠子轉也不轉,有些絕望,有些失神,大腦里痛成一片空白。
客廳里,茶香裊裊,氣氛緊繃到讓人窒息。
高大的玫瑰軒窗前。
佐野棠挺身而立,修長的身子在逆光的剪影里透出冰冷的痛楚。
他的身旁放著行李箱。
大門外那一抹凄蒙的身影映在了他冰離的瞳孔中,神色顫抖著,他的呼吸越來越薄弱。
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幕,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還是如往常一樣,蒼白得毫無招架之力。
卧室里,空靜得彷彿一切都死了過去。
凄迷的光線層層流轉,蕭採的臉色是駭人的慘白。
她的哭泣聲彷彿是近在咫尺,真真切切,讓人心疼。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一顆心痛得彷彿不是自己的。
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溢出了絲絲縷縷的楚光,手指僵硬地在身側握緊,緊閉下眼睛,心臟處針扎般的疼痛幾乎讓他想要狂喊出聲。
客廳里。
他的手指在行李箱的手把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心底一波強似一波的窒息感,快要將他逼瘋了。
時間分分秒秒地往前跑,處處是煎熬。
用力吸了一口氣,神色倔強而孤冷,佐野棠不再猶豫,拉起了行李,向大廳的門口走去。
「棠少爺——!」崔管家出面阻止,「您要走,至少也得等先生和夫人回來了吧?」年過五旬的長者眼底寫滿了哀楚和酸痛,顫聲挽留道。
穿著白襯衫的男孩回頭望住他,淡淡一笑,眸底深諳,有些無所謂。
崔叔雙手背在衣襟前,垂下眼睛,嘆息不止道:「少爺,你要走了,這個家可就真的散了。」
佐野棠眼神一愣,目光恍惚地抖了抖,嘴唇驟然發白,卻也勉力笑了笑。
「遲早也是要走的……!」說完這句話,他忽然惆悵地急吸了一口氣,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這個家給了我許多美好的回憶,雖說有些捨不得,可是長大了,總要自己面對一些事情的。」
崔管家皺緊了眉心,心底的酸楚更濃。
看到少爺心意已決,他的手指顫了顫,無力地嘆出一口氣。
「采少爺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讓任何人靠近,還有千尋小姐……!」崔叔的眼睛里湧出了悲哀的淚霧,嗓子乾澀地搖搖頭,「看到這兩個孩子這麼痛苦,我於心不忍。」
采,還有千尋……
在他們面前,總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逼得他快要窒息。
心臟痛到麻痹,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清亮的水霧。
佐野棠黯然地閉了閉眼睛,暗啞地笑著提一口氣,然後拉著行李徑直走出了客廳的門。
崔管家怔了一下,手指抖得不成樣子,急忙跟了上去。
炎炎的烈日將他的白襯衫照得強烈刺眼。
兩側的水杉樹高大筆挺,襯得天空更加廖遠空曠。
通往大門的筆直馬路上。
佐野棠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著,耳膜里的血液快要沸騰起來,他的咽喉抽得緊緊的,無法呼吸。
果然。
當大門外癱坐的女孩看到有人走了過來。
立馬站起身來,揮著手臂,沖他大喊,聲音是歇斯底里的那一種。
佐野棠的視野里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霧,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慢。
他看到她的嘴唇在一張一翕,卻聽不到她在喊什麼,這一刻,他聾了,也瞎了。
是的,他寧願聾了,瞎了,也許會少一些痛,少一些愧疚。
那扇華麗的大門離他越來越近,每走一步,都是萬箭穿心。
佐野棠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努力剋制著心如刀絞的痛楚,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大門外的女孩急得跺腳,抬起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汗水,怔怔地沖他大喊,眼底冒著涔涔的喜光,彷彿見到了久違的老朋友。
佐野棠面無表情地走到了大門口,看著千尋火急火燎的臉色,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斜了斜眼,向身旁的人示意了一下。
保安頓了半響,才顫顫巍巍地掏出鑰匙,上前兩步,打開了那扇門。
門剛一打開。
佐野棠還未抬起眼眸。
門外的女孩已經瘋了一般沖了進去。
她沒有注意到他手上的行李,也顧不上跟他道謝,只是像一陣風一樣,呼嘯而過。
佐野棠定定地站在原地,沒有回頭望,只是僵硬地站著,嘴角有苦澀的笑容。
——
客廳里很安靜。
紫色的沙發上。
有一縷疲憊的身影。
她睡得很熟很熟,蒼白的唇角乖乖地抿成微笑的線條,她必須確保以最美好的姿態出現他的面前。
幾個女傭垂手站在沙發的一旁,哭喪著臉,有些委屈,卻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要是吵醒了這個女孩,少爺非得殺了她們不可。
崔管家無聲地嘆息一口,深如遠山的目光從軒窗外收回,靜靜地落在沙發上靜躺的女孩身上。
這個丫頭對采少爺還真是痴心一片啊!
自從知道少爺的病情以後,每天都來蕭宅,帶著親手煲的營養粥。
今天的天氣很熱,樹上的蟬鳴顯得分外聒噪,連迎面而來的風都是熱烘烘的。
她一個人在大門外守了四個多小時,不中暑才怪。
這不,借著棠少爺的離開,飛沖了進來。
才剛跑到客廳,還未到少爺的卧室,兩眼一黑,一頭載到在地,從此昏迷不醒。
崔叔意味深長地皺起額頭,心底反覆思量著。
這時。
「誰讓你們放她進來的?」有劈頭蓋臉的吼聲遠遠地震了過來。
客廳里的人驚恐地舉眸望去。
蕭采走了過來,目光冷得讓人發悚。
「少爺,千小姐在門口等了整整……!」
「多事——!」崔管家勸慰的話語未完,已經被少爺過於兇狠的目光堵了回去。
蕭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臉上酷酷的,姿勢很帥,可是眉心擰得死死的,顯然是不耐煩到了極點,他看了看沙發上躺著的女孩,再看看一臉惶恐之色的崔管家,眼底的冷氣更濃。
「把她趕出去——!」他昂起頭,面無表情地下了命令。
「少爺,千尋小姐中暑了,應該好好休息。」崔叔低下頭,不忍道。
「我說了把她趕出去——!」蕭采一手指向門外,語氣寒冷如冰,「不要再讓我看到她。」
客廳里突兀的沉寂下來,氣氛降到了冰點,女傭們更是嚇得渾身抖索。
崔管家的臉色白了白,枯槁的雙手在身側握緊,掃了一眼沙發上昏迷的女孩,再看看臉色陰青的少爺,一時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沒有人敢說話,也沒有人敢做出任何動作。
蕭采陰寒地閉了閉眼睛,下巴綳得緊緊的,不想再廢話,直接上前兩步,彎下腰去,將昏迷不醒的女孩粗魯地抱進了臂彎內。
一時間不明白少爺想幹什麼。
崔管家瞪大了雙眼,探出手去,驚喊,「少爺,你這是做什麼?」
蕭采沒有說什麼,艱澀地吸了一口氣,他徑自抱著千尋向客廳外走去。
「少爺——!」崔叔驚慌失措地追了出去。
膽戰心驚的女傭們互相看了看,紛紛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少爺一向很寵愛這個女孩的,上一次小霞就是因為進書房倒茶的時候,不小心將茶水灑在了那女孩的書本上,事後,少爺薄怒,毫不留情地就將小霞開除了。
還以為那個精靈古怪的女孩是唯一能剋制住少爺暴行的天使呢?
局面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僵。
——
千尋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月明星稀時分。
她躺在自家的大床上,感覺手腳都麻麻涼涼的,似乎是泡在海水裡面。
韓碧柔心疼地幫女兒擦著額頭的汗珠,時不時憤慨地低吟一聲。
千尋靜靜地躺著,臉孔晶瑩如雪,眼睛里空蕩蕩的,彷彿靈魂遊離了出去。
「小尋,忘了吧!該過去的總會過去的!」千爸爸站在床邊,低低地說,嗓子暗啞。
忘記,多麼輕飄的一個詞啊!
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努力的。
她只想跟他在一起,就算他不理她,就算他整天吼她,罵她,欺負她,可至少還能看到他,哪怕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她的心也是踏實的,安寧的。
為什麼他非要選擇這種方式來決絕地推開她。
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在心裡在想些什麼。
眼角滑下兩行冰冰涼涼的淚水,床上的女孩蒼白地笑了,怔怔地笑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說變就變,變得這麼殘酷?這麼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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