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龍點睛
周末,薛沉起了個早,因為要爬山,專門換了身輕便的運動服,自覺這個行為很像人。
程晗見狀好奇問:「你要去運動嗎?」
這可奇了,薛沉以前就不愛運動,自從去度假村實習回來,就更加成了徹頭徹尾的宅男,不上課的時候宿舍都不出去。
與此相對的,則是程晗他們的遊戲體驗直線下降。
沒有意外的話,這個學期結束,他們宿舍就能衝擊本專業平均段位最低的榮譽。
想想都覺得刺激!
薛沉一邊穿外套一邊說:「我去瀾濟寺一趟。」
程晗更奇怪了:「你還拜佛啊?」
「想什麼呢,我像迷信的人嗎?」薛沉睨了他一眼,隨口道,「前陣子幫公司抓了只蛤饃精,今天在瀾濟寺給它做道場,去看看。」
程晗:???
程晗差點一口血噴出來,你這有比較不迷信嗎?!
而且你能不能不要把抓妖說得那麼平淡,這語氣還沒在遊戲里抽卡的時候激動!
就離譜!
薛沉哪管程晗怎麼想的,換好衣服就下了樓,簡蘭斯已經在樓下等他了。
兩人打了輛車往瀾光山,瀾濟寺在瀾光山山頂,但車輛只給開到半山腰的停車場,剩下的路要步行上去。
簡蘭斯是從小修行的騎士,體力自是不用說,薛沉就更輕鬆了,兩人不一會就到了山頂。
瀾濟寺是浮城名剎,有幾百年歷史,歷代出過不少高僧,在全國都挺有名氣,許多明星權貴也會來這裡上香。
適逢周末,一路上遊人香客不少。
薛沉和簡蘭斯進了山門,就看到一面影壁。
華夏風水講究導氣,氣不能直衝廳堂或卧室,因此舊時的建築會在大門前設置一堵牆,這就是影壁,也叫照壁或屏風牆。
簡單的影壁沒什麼裝飾,只是磨磚對縫整齊。
但許多人也會對照壁的中心區域,即照壁心和四角進行裝飾,裝飾內容多是吉祥圖案的磚雕之類的。
像寺廟的影壁上,一般是裝飾簡單的「佛」、「南無阿彌陀佛」等字,或是與佛教相關的圖案。
瀾濟寺作為本省名剎,山門恢弘,影壁也十分大氣,一字型的影壁由座、身、頂三部分組成,高約一丈,四角雕有精美的祥雲。
此時影壁前有數名遊客駐足,似乎在看什麼,還有人小聲地討論。
薛沉和簡蘭斯都對看熱鬧不太感興趣,本來要直接繞開,正好薛沉餘光一瞥,發現那影壁中央部分裝飾的是一幅雙龍戲珠的浮雕。
薛沉「咦」了一聲,腳下一拐往影壁前走了過去,一副挑剔的樣子:「讓我看看這裡的龍刻得怎麼樣。」
簡蘭斯見狀失笑,心道還真是龍粉,對龍這麼感興趣。
到了近前,他們才發現原來影壁上的浮雕是新做的。
那浮雕做得十分精美,兩條龍姿態舒展,翱翔於祥雲之間,龍爪怒張,龍冠華麗,便是一身密集的鱗片也挑不出一處瑕疵。
浮雕上色方面更是細膩考究,不僅顏色搭配十分和諧,細節處更看得出下了不少功夫,尤其一身龍鱗在光照下彷彿有了透明的質感,當得上栩栩如生。
唯一的遺憾是兩條龍的眼睛處都還是一片空白,尚未上色。
讓人不禁遐想,不知這眼睛畫上之後會是怎麼樣。
薛沉作為真龍本龍,都要讚美一句這浮雕做得屬實不錯。
他見過不少人間畫的龍,凡人對龍有許多幻想,但大部分人從未見過真正的龍,在作畫上難免有所不足。
這幅浮雕不能說十足寫實,但難得對龍的姿態神韻抓得十分準確,兩條龍矯健、獷放,又不失威嚴。
影壁前面站著一個五十齣頭的和尚,他手上拿著一支毛筆,腳下還放著一些像是顏料、刷子、噴槍之類的上色工具。
和尚極為專註地凝視著照壁上的龍雕,半晌過去,竟是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彷彿本身也成了雕塑一般,與照壁兩相映照。
簡蘭斯見狀若有所想,問薛沉:「這是佛教說的入定嗎?」
「還沒,不過看起來快了。」薛沉道,也有幾分意外之色,「老和尚心境不錯。」
看來這瀾濟寺確實地靈人傑,和尚修為頗深。
倒是圍觀的遊人不少站不住,或不明所以的,隨便看看就走了,也有大約是常來的香客,見狀笑道:「謹慧大師,你這龍眼都琢磨一個月了吧,還沒琢磨出來啊?」
旁邊有人聞言好奇地問:「大師原來是在為這龍眼苦惱嗎?」
那人道:「可不是,這龍雕一個月前就上完色了,就是這龍眼遲遲沒畫,謹慧大師說什麼龍眼即龍神的,非得琢磨了再琢磨,這都一個月了,還沒畫出來……不是我說,大師這就沒必要了吧。」
這人是個話癆,一打開話匣子,又順勢給旁邊的人科普了一下這浮雕的情況。
原來瀾濟寺的影壁因為年歲太久,原來的浮雕腐蝕風化得厲害,前些日子有個富商辦成了什麼事,來寺里還願的時候,就專門捐了一大筆錢讓重新做一面浮雕。
恰巧,本寺的謹慧法師,即眼前這個老和尚就是本地有名的浮雕工匠。
據說謹慧法師出身貧寒,很小就做了浮雕學徒,當時做浮雕的多是寺廟或家裡信佛的大戶,謹慧在這個過程中接觸了不少佛法,後來機緣巧合,最終遁入空門。
出家之後,謹慧法師依然保持在浮雕刻畫上的創作,或許是修為精進的緣故,之後的作品成就更高,更多了幾分禪意,在藝術圈和信佛的人群中都非常受追捧。
於是新浮雕的工作,自然就由謹慧法師親自主持了。
這影壁就在山門入門處,謹慧法師對此極為重視,整幅浮雕從設計、選材到雕刻、上色全部由他一手包辦。
而這幅雙龍戲珠圖便是由謹慧法師親自選定設計的,佛門有八大龍王,更有許多與龍相關的典故,許多寺廟的照壁都是用的龍雕,這倒也尋常。
問題就在於瀾濟寺的浮雕已經製作了好些時日,上色的工作也在一個月前就完工,按說早該正常驗收使用了,但偏這龍的眼睛遲遲不點,至今仍是一片空白。
相熟的香客跟寺內打聽,原來是謹慧法師認為龍眼乃龍的精魂所在,眼睛畫得好不好,會直接影響整幅作品最終呈現的效果,需要慎之又慎,為此他參考了許多資料畫冊,卻始終沒有找到滿意的方案,才遲遲不肯上色,僵持至今。
聽了這段緣由,遊客中有人對謹慧法師的態度表示佩服,也有人很不以為然:「不就是眼睛嗎?能有多難畫啊,別的廟裡也有許多畫龍的,我看不就都挺好。」
「可不是么,為了一個眼睛浪費一個月太不值得了。」
「這浮雕已經做得很好了,眼睛能差到哪去,我覺得差不多就行了,大師還想把龍畫活了不成?」
有人聞言調侃,「別說,大師不會是聽了畫龍點睛的故事,被那故事忽悠了吧?」
畫龍點睛說的是南北朝時期的畫家張僧繇的故事,傳說張僧繇在金陵安樂寺的牆上畫了四條龍,但沒有畫眼睛。有人問他,他說:「畫了眼睛龍就飛走了。」
人們覺得很荒唐,張僧繇就給其中兩條龍畫上了眼睛,過了一會,雷電打破牆壁,那兩條龍便乘雲飛去了天上,沒有被點上眼睛的兩條龍都還在。
這個故事在華夏流傳甚廣,張僧繇的畫技之精湛由此可見。
此時提起這個,不免有幾分揶揄的意思。
謹慧法師的藝術成就固然非凡,但如此執著於這小小的龍眼,在旁人看來,多少有幾分想要自比古時名家的意味。
謹慧法師不愧是高僧,圍觀人群竊竊討論,他依然不動如山,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們懂個屁,我支持老和尚。」薛沉轉頭跟簡蘭斯吐槽,「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沒聽過嗎?龍的眼睛就是很重要,眼睛畫好了也許不會活過來,但眼睛畫不好一定會死。」
簡蘭斯疑惑:「會死?」
薛沉認真臉:「會被我噴死。」
簡蘭斯:「……」
這時一個年輕和尚打頭,領著一個四十上下的男人過來。
那男人穿著質感上佳的西裝,手上還戴著一串佛珠,他不像其他香客那麼拘謹,上來直接走到謹慧法師身前,爽朗笑道:「謹慧大師,這龍你還沒畫好嗎?」
被那人擋住,謹慧法師總算有所動作,雙手合十對著他宣了聲佛號:「周施主,又見面了。」
「大師就是太講究了,所謂心誠則靈,其實心意到了就行。」男人語帶揶揄,抬頭看了浮雕一眼,又道,「我預訂的法會還有幾天就舉行了,法會前這浮雕能完成吧?」
原來這男人正是捐款重修影壁浮雕的富商,名叫周繪江,周繪江還在瀾濟寺預訂了一場祈福法會,便希望這新浮雕能在法會前完工。
謹慧法師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躊躇半晌,終是深深嘆了口氣:「老衲盡量。」
這浮雕確實已經拖了許多時日,如今周繪江親自催促,謹慧實在不好繼續拖延,只能先應了下來。
周繪江這才鬆了口氣,又道:「大師整日站在這浮雕前很容易思維固化的,不如和我一起到禪房休息一下,轉換一下心情。」
謹慧點點頭:「也罷。」
他將手中的毛筆遞給一同前來的小和尚,自己和周繪江一起往照壁後面走。
正好薛沉和簡蘭斯見時間差不多了,他們還要參加金望月的法事,就也避著人群,繞過照壁往後走。
旁邊那路並不寬敞,薛沉兩人與謹慧他們碰到一起,謹慧倒是沒有大師架子,客氣地往旁邊讓了一步:「這位施主先請……」
話說了一半,謹慧驀地一愣,接著眼睛就是一瞪,像是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般,驚訝地看向薛沉,語氣更是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就是這個!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他邊說邊伸出手,卻是下意識地要去拉薛沉,被薛沉靈敏地躲開了。
簡蘭斯微微蹙眉,稍微上前半步,問道:「請問大師有什麼事嗎?」
謹慧這才恍然回神,連忙雙手合十向薛沉二人道歉,又急急地問薛沉:「這位施主,可否稍留片刻?」
周繪江在一旁看得奇怪,問道:「大師這是怎麼了?」
謹慧神色激動:「老衲知道龍的眼睛應該怎麼畫了!」
周繪江更加莫名,這才過去多久,突然就有靈感了?
他疑惑地順著謹慧的目光看去,頓時意識到了什麼。
果然,就見謹慧看著薛沉的眼睛繼續說:「老衲認為,龍的眼睛,應當如這位施主一般。」
周繪江第一反應就是滑稽:「大師,這不合適吧?你為這兩條龍的眼睛參考了多少資料,現在難不成要照著一個人的眼睛去畫,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謹慧搖搖頭:「龍眼乃精魂所在,重的是神而非形,龍為水神,其眼當如海上明月,有能看穿混沌的通透,老衲此前一直難以描摹出這種精髓,實在是未曾見過真龍之眼,難以憑空想象,但你看這位小施主的眼睛……」
謹慧說得激動,引得周繪江看了過去。
簡蘭斯其實看過很多次薛沉的眼睛,此時卻也不禁又多看了幾眼。
他一直知道薛沉的眼睛很好看,但被謹慧這麼一形容,再一細看,才驚覺,薛沉的眼睛似乎比起之前越發驚艷了。
那瞳仁黑而瑩潤,在光下如同琉璃一般通透,彷彿能看穿世間混沌,又深不見底,像是蘊藏了一片大海,正應了那句「千斛明珠未覺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簡蘭斯總覺得隨著和薛沉相處的時間越久,薛沉整個人的氣質也有了些許變化,似乎比他們初次見面時更有了靈氣。
其實這是薛沉的精魄逐漸適應了這肉身的緣故。
這肉身的長相與薛沉自己的道體本就長得很相似,隨著薛沉的精魄慢慢補全,這身體也越發接近他的道體。
薛沉的眼睛,自然就是真龍的眼睛。
薛沉覺得老和尚不愧是高僧,果然很有眼光,不過他現在低調做人,只微微笑道:「大師看完了嗎?我還有事。」
「是老衲失禮了。」謹慧深深一拜。
嘴上這麼說,剛拜完,他也不管其他人怎麼看的,立刻風一般沖回了影壁前面。
周繪江:「……?」
周繪江快步跟了回去,就見謹慧已經撿起畫筆顏料,開始在龍眼上畫了起來。
謹慧在這影壁前已經枯站了一個多月,都快站成瀾濟寺一景了,現在終於開始動筆,一些路過的香客都十分驚訝,紛紛湊過來看,不一會,影壁前就聚攏了大批的人圍觀。
周繪江沒想到謹慧居然真要參照那年輕人的眼睛去畫龍眼,登時急了,便要相勸,但餘光掃到謹慧的落筆處,卻又愣了一下,未竟的話語盡數吞了回去。
謹慧在有了想法以後,落筆一下快了許多,顏色堆疊,不一會,那龍的眼睛便有了神韻。
通透靈動,如珠如玉。
其實龍眼形狀與那年輕人的眼睛並不相同,但卻有著同樣的潤澤與光彩。
陽光一照,竟彷彿會動一般。
圍觀人群中有些常來的,對這兩條龍已經很熟悉了,也曾想過當龍眼點上之後會是怎麼樣。
但真實的樣子仍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大師厲害啊!這龍眼好像真的一樣!」
「太神了吧!這眼睛也不大,為什麼給人感覺那麼深,好像能看到一片大海一樣!」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畫上眼睛之後,這龍跟活過來一樣!」
「哦豁,這會要是打個雷,這龍會不會就跟故事裡一樣飛走啊?」
話音剛落,就聽天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竟是無端端地炸開一個響雷,討論聲戛然而止。
眾人俱是一驚,紛紛抬頭,但見晴空朗朗,並沒有任何風雨的跡象,可見這雷打得絕對不合常理。
「卧槽卧槽——真打雷了?!!!!」當即有人驚得顧不上在佛門清凈地,連粗口也爆了出來。
「靠!這就是畫龍點睛的威力嗎?!!!」
「那龍是不是要飛走了??」
所有人幾乎同時看向影壁。
但見那兩條龍栩栩如生,翱翔於祥雲之間,一雙眼睛如琉璃美玉,彷彿蘊藏著山川大海,能勘破世間混沌。
不過,都還好好在影壁上,並沒有飛走。
饒是如此,那雷聲仍讓人心有餘悸,無法忘懷,無疑將會成為瀾濟寺新的傳說。
周繪江亦是難以置信,低聲訥訥:「那年輕人是誰啊,眼睛這麼厲害?」
一旁的小和尚則是面露疑惑,小聲詢問謹慧:「師叔,你畫的是什麼龍?怎麼打的是旱雷啊?」
謹慧也很不解,倒不是真以為自己的點睛能有讓龍活過來的效果,而是這突如其來的旱雷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最終只道,「興許是巧合。」
……
另一邊,薛沉與簡蘭斯已經來到了做法事的地方。
進殿前,簡蘭斯突然聽到一聲明顯反常識的雷響,他頓了一下,轉頭去看薛沉:「是你打的雷嗎?」
「是伏波君。」薛沉攤手,理直氣壯道,「癩蛤饃不是想見龍威嗎?打個雷讓他感受一下。」
簡蘭斯:「……」
這可是在山上。
簡蘭斯無奈提醒:「打雷就好,不要點火。」
這伏波君身為一條龍,天天讓薛沉打旱雷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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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濟寺和尚們:師叔到底畫的是什麼龍啊?
謹慧:???我冤枉!我畫的是正常的龍!
薛沉:……謝邀,本龍多才多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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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春快樂!大吉大利!
HappyChineseNiu牛Year!
今天也發666個紅包,大家新的一年健康順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