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十五 刑訊(1)
那人騰起了一片殘酷之色,滿含邪氣道:「很久都沒人能讓本尊出手至此了,你真該感到榮幸之至哦。」
華飄羽這才目光一動,又想起他那條左臂,緩緩說道:「原來是你。我明白了。」
怪不得,此人會那樣無聊透頂地對他百般玩弄,那樣莫名奇妙地對他深懷恨意。
那人一字字道:「當日扒衣之辱,今日盡數奉還。」
華飄羽不料他看重的不是己方對他大施虐待,卻是這一無關緊要之事,心道你一個邪派之徒,竟會對這種事在意至此,直如受了奇恥大辱一般,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嘴上卻只說正題道:「那日事後,我曾反覆思量過你的真實身份,甚至想過你是否就是卞城王,卻也沒想到,你是楚江王?」(傳說中楚江王掌管著寒冰地獄。)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算你還有些見識。」再道:「可還是差了太多。」說著就抬起了那常是垂著的左手,將上面戴的一隻指環示在了他眼前,姿態高傲得就像在恩賜他一觀般。
華飄羽這才看清他那隻戒指上的圖案——那是一副極其特殊的圖案,黑白兩道都幾無人不識——剎時,這個生死無畏的絕頂硬漢也不由面色猝變、失口驚呼:「幽冥大帝!」
那人睥睨一笑,收回手道:「我當日就說過,就憑你,也敢在我面前耍威風?」
華飄羽也已恢復常態,正氣凜然,反辱相譏道:「幽冥大帝,名震兩道,不只是因武功高絕更是因殘戾至極,也可謂臭名昭著,你還能如此洋洋自得?」
那人雙目頓時一冷,寒光如鋒,又那樣極邪地扭腮一笑,如惡虎磨牙道:「很好,中了寒冰針還能逞強至此,看來我對你還是太手軟了。」說完那右手就一施暴力,一股雄厚的內力就從華飄羽脈門上直驅而入。
華飄羽頓時渾身一綳,那壯美的胸肌都似要鼓破丹衣了般,猛又身子一晃,發出了一聲強抑著的慘叫。
他能感覺到那人正用沛然內力,匪夷所思地驅使著自己體內那根都已辨不清在哪兒的針,就如掣電般的瘋狂遊走,到處衝撞!
痛!
尖銳而難名的劇痛,就像電擊般!
伴著刺骨裂肉般的嚴寒!
華飄羽再也無法堅持,那條鐵骨錚錚的英軀終於屈了下去,趕緊一扶地才沒跪倒,勉強撐持成了個蹲姿,卻急劇顫抖著,拚命地咬牙才沒發出那直似要衝喉而出的慘叫。
那人仍牢牢抓著他右手不放,冷凜俯視著他,就像在接受一個信徒的膜拜!
金昌基突然沖了上來,雖兩股發戰,卻還是奮力叫道:「求你了尊使!伏下他就夠了,別再讓他多吃苦頭了,還怕他以後少得了罪受么?」
那人便也就放了手。
華飄羽一下便輕鬆了下來,雖猶寒苦難耐,可也好過了許多。他低抑地喘息著,竭力自持,卻還是猛地噴出了一小口血來。
金昌基發出了痛心地一叫:「飄羽!你……你很難受吧?」
華飄羽這才仰起臉來一看他,極盡最後的努力道:「我無論怎樣你都不須在意,你須在意的就是太子和你的深情。昌基,你再好好想一想,萬不能一錯再錯啊。」
金昌基竟一下就泛起了淚光,烈烈閃動道:「飄羽,你也是聰明絕頂的人,豈不知什麼叫『一不做、二不休』?這種天大幹系的事,有能回得了頭的嗎?!」
華飄羽痛苦地閉了下眼,就罷此話,只深深地一望他道:「為什麼?」
金昌基一時不解,華飄羽又道:「為什麼你會背叛太子?定王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能使你決絕至此?」
金昌基萬沒想到他一語便道出了定王,目光驚跳了一下,隨即沉痛道:「你也最清楚不過了,阿耀心地善良,就算能順利登基也根本不是親王的對手,我靠他倆誰比較穩妥?況且是親王先尋上了我,我逃都逃不過,為了阿耀我可以不顧此身,可我還連著一國利害,斷不敢得罪親王。」
華飄羽復然垂下了臉,再無一言。
金昌基也一斂神色道:「尊使,正事要緊,這就可以了吧?」
那人對他禮貌地頷了下首,隨後就仰頭煞是迷人地一撮口,發出了一聲清嘯。
就像約定好的,外面立刻轟然響起了喊話聲:「裡面的人都聽好啰,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不要再作無謂地反抗,趕快出來就擒!」
那人邪肆一笑,覷視著華飄羽道:「你是要自己出去呢,還是要本尊送你出去?」
華飄羽顫手摸起了矯邪劍,另一手撐地而起,動作艱難卻仍勁美地將劍颯然還入了鞘中,又整理了一下丹衣,拭去了唇上血跡,向門邊自行步去。
那人又道:「哦對了,還得告訴你一下,那根寒冰針不會再作怪,可你若有半分妄動,它就會讓你寒透百骸、痛徹心髓,保證你半分內力也提不起來,所以你就不必再徒勞了。」
華飄羽就如沒聽見一樣,頭也不回地蹣跚到了門前,一伸雙手,決然打開了大門。
同時,那人也送給了他最後一笑,眼都不斜地一拂黑袂,洞開了後窗,就像魔鬼般倏地便飛出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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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一定有甚要緊之事。」侍立在定王身旁的無名想。
江冠雄今天一直待在書房裡,不時地望著外面,手指輕敲案面……無名能看出,他雖面色如常,心中卻並不安穩,似在焦躁地等待什麼。
「什麼事竟能讓他這等驕肆強悍之人都心懷緊張?」無名簡直有些難以置信,「原來他也有定力不行的時候。」
江冠雄又閉目養神了一時后,忽還吟起詩來:「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
無名愈發地驚愕了,江冠雄平生好武厭文,一輩子也沒讀過幾本書,他還從沒見過他這麼有文採的樣子。
無名正雲里霧裡的,江冠雄卻已煩躁地睜開了眼,直直對向了他,似欲發泄道:「無名,你還準備跟本王耗到幾時去?」
無名心頭一跳,隨即鎮定了下來,微微躬身道:「王爺,請你不要言而無信。」
江冠雄恨笑了一聲道:「你還不配,雖然你硬氣得確實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可我還不至於對你這麼個小人食言!不過你也別太考驗本王的耐性,若你非要如此不識相下去,那我大可把你再扔回牢里,讓你去盡情享受個夠。」
無名再也不說什麼,屋中正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般的死寂時,李彪進來了,附在江冠雄耳旁說了些什麼。
江冠雄聽完就虎目一振,陰狠笑道:「雖然首要之人沒有落網,卻也是意料之中,必是那條好狗又勸了他什麼,而本王志在必得的就是那條好狗!哼,你讓先去的人小心守好外面,萬勿驚動和放跑了那人。」
李彪利索地出去傳了個話,又轉回道:「王爺,大軍也早已整裝待發,你看,咱們這是不是也該動身了?」
江冠雄異常地沉靜了一瞬后,從喉底深深蹦出兩字:「出發!」
屋中氣氛立刻變得威重起來,就連無名都感到了一陣莫名緊張。
李彪轉身就要去傳令時,江冠雄卻又喚住他道:「你去再警訓他們一次,雖然要犯已經入彀,本王也早給他布好剋星,可此犯猶是危險異常、變數難測,全軍都給我高度戰備!若是叫人逃了,那他們就個個提頭來見!」
李彪無比鄭重地應了聲:「是!」就頭也不回地出屋而去。
江冠雄隨後也整衣出行,無名因已見得他這次似要帶兵去執行某件十分重要且秘密的公務,故也不知自己該不該隨行時,江冠雄已回頭一喝:「你還磨蹭什麼?是要本王抽著你走嗎!」
無名不無尷尬地攆了上去,只覺他如今也不知是怎麼了,好像無論幹什麼都要讓自己寸步不離的才好。
之後,無名就跟著王爺帶領的那支精銳部隊,一徑向目的地行去。
無名一直都只冷眼旁觀著他們行事,直到那間宴廳的兩扇大門豁然打開,他才有些好奇地凝神一看——
剎時,無名雙目驚矍,直如五雷轟頂!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從門上一步一步走了出來,猶是一身鮮紅美觀的近衛官服,可是那紅今天看起來卻分外的刺目,就像血一般!猶是一副英俊驚人的絕世面容,可是今天卻蒼白得竟都似有些慘然!
無名怎麼能夠想到,又怎麼願意相信,他們勢在必得一定要捉住的那個人,竟正是華飄羽!
……
這會,那本是酒令喧天的偏廳中也已一片混亂,那些已被殷勤招待得有些醺然的近衛也全跑了出來,完全搞不清這大軍來圍、嚴陣以待的狀況,驚亂地詢求向自家長官:「大人!這是出了什麼事?」
萬不料一向溫和從容的華長帥卻一聲厲喝:「與你等都無關!莫要多問,也莫要反抗,好好聽從於親王的軍兵,萬勿驚慌妄動!」
那四人驚愕得尚不及反應,華飄羽已轉頭就對軍前的定王道:「王爺,你也最清楚的,他們之前都沒進過廳,根本就不知情,此事同他們毫無干係!」
江冠雄哂笑道:「本王自有分寸!」
華飄羽這才似鬆了口氣,竟也抿嘴一笑,瀟然仰起了頭,望向了天上。
今天真是個好天,蔚藍的天空中飄蕩著朵朵白雲。
他竟似貪戀地觀賞著,好像以後再也看不到了一般。
江冠雄倒也沒有催促,饒有興緻地看著他。一旁的無名腦中卻已一片混亂:「……飛雲,好不好?就像天上的雲,可以擺脫一切束縛,自由且清白地飛……好,我是白雲,你是白羽,我願能伴著你一起高飛。」……
鵠飛舉萬里,一飛翀昊蒼。翔高志難得,離鴻失所望。
華飄羽隨後也就收回了目光,隱忍著艱難,英挺如昔地步向了旁邊一張石桌旁,開始脫起了自己的官服。
眾目睽睽之下,他一派從容、一貫優美地,解帽繩,摘帽,解劍,解腰帶,解衣結,脫衣,依次將那些物品整齊擺放在了桌上。
無數道目光都已變得異樣了,驚詫的、震動的、來氣的、嘲笑的、莫名奇妙的、如看好戲的……而就站在廳門前的金昌基,竟驀然就滑出了兩行細細的淚來!
已露出一身白色裡衣和黑色單褲的華飄羽,最後竟連一雙官靴都脫了,放在了桌下,隨即一甩那端正髮髻中散落下的一縷青絲,轉身正對向了江冠雄,彬彬如常道:「那就有勞王爺將這些送回原處了。」
江冠雄志驕意滿道:「當然!想必華親衛以後也確實用不上這些了。」
華飄羽輕嘆了口氣,淡然一笑,然後便昂然一負雙手,對那如林軍兵凜凜一聲:「來吧!」
當先的軍兵們一時竟都沒反應過來,李彪馬上厲喝了聲:「上綁!」
那些軍兵這才如狼似虎地沖了上去,惡狠狠把華飄羽五花大綁了起來。
華飄羽一動不動地任憑他們擺布完了,方才一邁那雙只穿著雪白羅襪的腳,在重重軍兵、無數槍刀的威勢中,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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