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十七 魔王也有真情
華飄羽卻又馬上就道:「不必再用刑,我全部都招。」
江冠雄一口惡氣差點沒給憋死,一時竟生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張綸忙道:「那你就趕緊招吧。」
華飄羽便將剛才挨打時已盡量想好的供詞,從容不迫地講了起來,先把前日金昌基對太子說的那些話轉述了一遍,再道:「北鮮世子不懼親王淫威,甘願傾其國力相助太子殿下,善良的殿下也甚感他這份情義,所以雖無意做此是要防備本該是他至親的叔父之事,卻也甚怕掃了北鮮世子的面、寒了北鮮世子的心,便沒有直接拒絕,只是應了宴請,又讓我次日代為赴宴,對北鮮世子盡足禮數便好,再也休提此事。
「我卻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大家皆知,我蒙皇上隆恩信重,一直近侍太子,太子亦將我視為第一親信,甚至情同手足,而我對太子也是忠心耿耿,一心要為他排憂解難。我知道北鮮世子說的那些也都是實情,太子身居重位而品性純良,根本不是某些覬覦之徒的對手。皇上雖為一代明君,卻也架不住一群*奸黨的常年進讒、三人成虎,對仁孝飽學的太子已不復往日鍾愛。如今皇上再一卧病,太子的處境實已是兇險非常,很有必要聯合下似北鮮世子這樣的力量。
「可我此意卻遭到了太子的空前反對,我百般無奈,便決定自己做成此事。本朝中有許多人都慣用楷書,太子和我亦然,他的筆跡我足能模仿,我就先冒充他寫下了那封契書,再私蓋了太子印信,次日又如約赴宴,假借太子之意將契書交給了北鮮世子。後面的事北鮮世子已都講過,就不消我再多說了。
「我本以為自己這是暗中幫到了太子,卻沒想到竟是自作聰明地中了別人奸計,反而害了太子,現在真是追悔莫及。當時我也確實被親王都不知怎麼能尋來的黑道魔頭打了個一敗塗地,生生給拿在了當場,也再沒什麼好辯白的,全部招供於此。可若說太子有謀反之心,那純屬陰謀陷害。三位大人,某人的狼子野心你們也是心知肚明,此案干係國本,非同小可,還望列位能以大義為重,秉公明察。」
一番行雲流水、金聲玉振般的招供完畢后,大堂里一時一片死寂,鴉雀無聲。
於嶙石雙目烈閃,心內先大讚了聲:「真是好一個既英勇又聰慧的忠義之士!」華飄羽這一供不但洗脫了太子的謀反之罪,還把太子那封契書中涉及的嫌疑之情也都給開脫了,可卻是將一切重責全擔在了自己身上。所以於嶙石隨後又是悲欣交集、百感激蕩。
江冠雄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半晌方切齒獰笑道:「華飄羽,你還真是了得的很啊,挨個打的功夫,就能編出這麼一篇驚才絕艷的供詞來!」
華飄羽彬彬道:「在下不敢受王爺之譽,怕是比王爺還遠遠不及。」
江冠雄怒氣衝天,張綸趕忙咳嗽了一聲,對下坐的兩名錄供筆吏示意道:「上紙筆來。」
其中一人便用一托盤擱了紙筆端上,就擺在了華飄羽面前。華飄羽都不需張綸示下就會意的,自行執起了筆,另一手輕壓在了紙上,邊回憶邊書寫了起來,雖是一背血染、重銬在腕,也猶是手勢優美、一氣呵成。
那筆吏隨後收回東西,那張手書由專檢人員和諸位官長都仔細察看了一番,結果鑒定與那封契書的筆跡別無二致,而且竟連內容都無一字錯漏。
張綸本是想幫定王找出破綻,不料華飄羽竟如此能幹,心中不禁又是失意又是納罕。
江冠雄終於冷笑起來道:「姓華的,你可實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就算那封契書是你所寫,你又聽說過一個人能把他寫過的信件記得一字不差嗎?」
華飄羽俊逸一笑道:「想必是在下的傳譽實在太多,所以王爺未能聽全,在下從小就有過目不忘之能,何況還是已親手寫過一遍的內容。」
江冠雄大怒道:「好你個奸狡之徒!可不正如你自己所說,你熟悉太子筆跡,足能模仿,又過目不忘,所以現才能把太子所寫的那封契書複寫得一模一樣,你還敢巧舌如簧地為他脫罪!」
華飄羽微微挑起了劍眉,目露諷刺道:「那王爺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的,非要給太子栽上這樁大罪,還需我供得什麼?王爺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報上去不就行了么?所幸王爺雖確實權勢煊赫,本朝卻猶有諸位忠臣,還不是王爺就能隻手遮天的時候。」
江冠雄正火冒三丈時,華飄羽卻已不再理他,轉頭就對堂上道:「還請列位大人將在下這份供詞好好呈給皇上,並叫太子也知道,這次都是罪臣擅自妄為,累他落此毒計,請他萬勿再以我為念,激出甚不當言行,叫某些權奸更有可趁之機。」
他沒有專門看誰,可於嶙石知道他那些重在告誡太子的話是對自己說的。
隨後,江冠雄就再也怒不可遏道:「華走狗,你可真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啊!太子平素就是這麼縱你的嗎?那本王今天就代他好好教教你,不扒掉你三層皮,本王管保你下不了這個堂!」
華飄羽一斜睨他,非但毫無畏懼,還尖銳回頂道:「定王,皇上賜你這個封號是要你安*邦定國、保衛生民的,不是要你謀權篡位、禍國殃民的!」
江冠雄怒極反笑,陰沉得瘮人道:「列位大人,此等頑惡之徒,不動大刑怎麼能叫他吐實呢?」
張綸根本都沒打算張口,果然於嶙石立刻就道:「豈有此理?無論何案都最忌黷刑逼供,況且他已作過供述,只待我等審辨他和北鮮世子雙方的供詞,王爺你是從哪斷定的他就是假言,又是何來的動刑之理?」
江冠雄頓又暴發了:「於嶙石,你是專門來跟本王作對的嗎!這奸徒純屬一面之詞,北鮮世子這方可有本王為證,孰真孰假一目了然,還需你審辨得什麼?」
於嶙石義正詞嚴道:「王爺你要這麼說,那就是逼本官也不得不直言了,在案情沒有察清之前,一切相干之人都是懷疑對象,本官也可懷疑你和北鮮世子是有所串通的。」
江冠雄咣地一砸扶手道:「於老兒!你一向都是不識好歹、百官側目,不過就是得皇上器重些,混了個三品也就到頂啦!本王可是一代親王,還是從一品大將軍,你還懂不懂高低尊卑,這是你對本王該有的態度嗎?」
於嶙石不卑不亢道:「王爺你這可不是胡攪蠻纏?我等這是在審察案件,與你說得這些有何關係?」
江冠雄大叫了聲:「那好!本王自會去提醒皇兄,你和華飄羽私交甚密!你又曾是太子之師,相互情厚,大存徇私舞弊之嫌。老大人,此案你本當迴避,而且你臂傷未愈,就不必再操勞於此了!」
於嶙石道:「那在王爺沒有討來新旨之前,本官還是不是欽派的主審官員?」
江冠雄不由語塞了一下,再叫了聲:「行!那本王就只論一條,此犯之前左一聲狼子右一聲權奸的,還直指我圖謀皇位,這該當何罪?就算對個平常人也不能如此瘋狂攀咬,何況我還是赫赫親王!狂肆至此,簡直駭人聽聞!請問老大人這該不該罰?」
於嶙石這下倒也語塞了,宋鏞又馬上道:「於大人,我也忍了好一陣了,恕我直言,你一向高風亮節,今日卻實在有些偏私了。此犯經過杖責后,仍是再三口出驚天狂言,怙惡囂張到如此地步,早該處以重刑,否則國法何在?」
於嶙石其實也明白,華飄羽是為了太子早把自己全舍進去了,而他也根本無法助華飄羽脫身;現在又被對方抓住這個理的緊緊相逼,他更是無可奈何,一陣黯然,再也說不出話來。
江冠雄得意一笑,又對華飄羽陰沉沉道:「好走狗,本王就先治治你這張利害的嘴。」說完便一聲厲喝:「來人!掌嘴!」
這當然不是個什麼重刑,可卻是極度侮辱的。
數名衙役立刻出動,抓住了華飄羽的一雙肩臂壓制著他,一人站在了他面前,掄起蒲扇般的大手就照他臉上扇去。
清脆的巴掌聲立在大堂上震響起來,江冠雄撫弄起了虯髯,聽得那叫一個渾身舒坦。無名卻連一聲也不忍耳聞,只覺這種刑罰對於平常人都甚是羞辱,更別說是華飄羽那等尊嚴之人。
那名大漢徑自對著華飄羽左右開弓,一巴掌一巴掌地狠扇,華飄羽的臉也隨之左一下右一下地狠偏,卻一下都沒有垂下去過,傲然地受刑著。那般屈辱難堪的處境,他卻猶是神情堅毅,英氣秀出!
無名又感佩又痛心地看著,待到華飄羽已被摑得雙頰紅腫、唇角流血,他再也看不下去了時,萬沒想到江冠雄竟然自己叫停了——他倒也沒有樂此不疲,還急著給華飄羽上大招呢。
江冠雄隨即起了身,乾脆步到了華飄羽面前觀賞著,盡情羞辱道:「唉喲,怎麼都成了這個樣了呢?真是可惜嘍,聽聞華長帥還是什麼第一美男呢,這下可好,都給破相了。」
已被放開的華飄羽,從容地背手拭去了唇邊血跡,似連看都無謂再看他一眼,凜凜正對著前方,冷靜得都驚人——任何人換成他現在的境況,只怕都會有些狼狽,他卻一點沒有;那張已紅腫起來的臉,也一點沒有影響到他的絕世姿容!
江冠雄並無失意,揶揄道:「本王再治治你這雙利害的手。」
華飄羽完全無視於他。
江冠雄這倒又有些不忿了,獰笑道:「華飄羽,本王本是早就料到,似你這等了得的人物,不先來上一摞大刑那是根本不用想會有甚招供的,卻沒料到你倒痛快,轉眼就給本王作出了那麼一篇好供詞來!現在本王成全你,讓你盡情享受個夠,你也最好醒醒你那狗腦,早些吐實,免得再多受皮肉之苦!」
華飄羽這才冷冷一看他,輕蔑道:「我既已中計認罪,當然也早料到會遭王爺怎樣報復,你就算要折磨死我,我也只待領教,可你若想屈打成招,從我身上得逞陷害太子的陰謀,那辦不到。」
江冠雄凶光一躥,抬頭就對那些衙役道:「夾起來!」
有人立刻去拿來了一副瘮人的拶夾。
幾名衙役又協作著壓制住了華飄羽,抬起了他的雙臂,將他的手指套入了那副拶夾中,兩人抓住了拶指兩邊的繩索,狠歹歹地就是一拉!
一排硬實的木棍頓時收緊,華飄羽那修長的手指被夾得陡然綳直,一股凌厲的疼痛從指上直炸開來,十指連心,真真是劇痛鑽心。
那兩名刑手體壯如牛,拚命地拉扯著繩索,那些木棍也「拚命」地往一起合攏,把其中非要妨礙的手指直要給夾得斷開一般。
華飄羽堅強挺刑著,一張臉也剛硬不屈,沒有一點示軟之色,只那手指時而綳直,時而又蜷曲輕顫著,被夾之處已是爛得一塌糊塗,血肉模糊,簡直都像能露出指骨來。
江冠雄一直在旁觀賞著,津津有味道:「唉呀,若本王沒記錯的話,華長帥可是武靖十八年的雙科及弟呢,這是多麼能幹的一雙手啊,能文能武,還會模仿別人的筆跡,這樣下去只怕都要廢了……」
忽聽上方一聲高喝「定王!」,於嶙石已是在全力剋制著滿腔怒氣道:「公堂之上,還請你自重!」
江冠雄稍轉了下頭,也沒再多理他,又對回了華飄羽,聲色一厲道:「你招是不招?」
華飄羽也目光一厲,就如利劍般刺向他道:「我已全招,你還問得什麼?」
江冠雄立又一喝兩邊:「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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