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二 杳然煙去

第 3 章 二 杳然煙去

亦幻界

大曄國武靖十四年深秋江南京城

陰森恐怖的定王府大牢中,年僅十歲的江天遠昏昏沉沉地趴在地上,滿身傷痛,兀自心悸,真如做了一場驚天噩夢……

就在昨天,他還是這府里最尊貴的一位小主人——定王那嫡庶眾子中最受寵的四王子;並且他的生母,也本是定王那眾多妻妾中最得幸的次王妃。

雖然次妃已在前年溘然長逝了,卻非但沒有影響他的那份「子憑母貴」,還使定王對他更添了份憐惜之情。他的父王江冠雄人如其名,是個蓋世梟雄,從不會憒信那諸多側室對他的巧言中傷,一直都牢牢翼護著他,也一直都寵極了他,甚至到了個「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地步——

尚在早年時定王就宣稱其爵位只傳給次妃所出之子,直等到他一出生,定王便誓要將他這個非嫡又非長之子立為世子,迄今無論府中朝上多少人反對、發生了多少變遷都不改初衷。這眼看入冬(他滿了孝期),定王還準備就要向皇上請封了。

可這一切,都在一朝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今天一大早,遠行的定王就風塵僕僕趕了回來,一進府就帶了隊親兵直入了天遠內居。

天遠還歡天喜地地飛撲了上去,哪知父王非但沒像往常一樣張臂將他接入懷中,還一掌就將他扇了出去!

天遠一聲慘叫,狠狠跌滾在了一邊;而素來把他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定王卻連看都不願再看他一眼,照著蹲迎在旁的掌房嬤嬤周氏就是一個窩心腳,切齒恨罵,命人就地給拖了出去。

那滿屋的內室婢女早都跪了一地、抖如篩糠,萬分驚駭王爺竟會如此對待她們這位自出生就受盡寵愛的小主子,還有那多年來都最為得臉的老忠僕周嬤嬤!亦萬分害怕自身也會受到連累,被積威甚重的王爺橫加罪責……

隨後,她們就和天遠被一起幽禁。

等到巳時,天遠就被下獄。

那一行親兵先將他押到了王府大牢的一間廳室中,天遠做夢也沒想到,他也就這會功夫再見到親愛的周嬤嬤時,她就已變成了一個面目全非的血人,萬分恐怖地攤在那青磚地上。

一直在擔驚受怕的天遠,這一瞬更是給嚇了個魂飛魄散,可都不及他再顧什麼,那些往常對他畢恭畢敬的親兵就已粗暴急切地把他搡到了定王面前。

定王面色鐵青地立在廳上,隨即一把掐住了他的臉,端詳得就像從沒見過般;那目光滿含恨意,卻又夾著些複雜的情感,竟有兩分蒼涼地嘆道:「想當初本王苦盼多年才得了個你,歡喜得竟像個傻小子一般,總要去抱著你看個沒夠,還曾與愛妃笑言,你這至重之子怎麼長得都不像本王?呵呵,原來如此。」

天遠被他搞得渾身發毛,根本不知該做何反應。

定王陡然將他從臉帶人甩到了一邊,又對下方晏晏笑道:「當年次妃誤入秀山以致猝產,只有你緊跟在側,本王尋到時見她母子平安,欣喜若狂,非但沒嚴懲爾等侍從失職大罪,還對你倍加功賞。阿嫻,你這條多年忠謹的好狗,還真是好大的本事,居然瞞了本王這麼多年,真該叫我刮目相看、佩服之至哦。」

地上的周嬤嬤渾身抖起,眼皮疾顫,連睜開眼看他一下都不敢,更不敢接他這個話頭……

定王猛一聲平地驚雷般的暴喝:「老賤奴!快說把本王之子弄到哪去啦,不然本王就把你兒子活剝了皮!」

一直都癱軟如泥的周氏這下卻一個翻起,撲到他腳下聲嘶力竭道:「不王爺!求你念在婢子打小就伺候你的份上,就放過我兒吧!罪奴已經全招了啊!當初我方為次妃接生下來料理著,那伙賊人就如鬼魅般冒了出來,竟也帶好著個血還沒凈的嬰兒,將……將小王子換了去!那時他們可不正是以我兒要挾,我才會瞞下這天大的事,否則老婢縱被他們千刀萬剮也不會背叛你的啊王爺——可他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老婢是真的無從得知他們是誰,也不知他們把小王子帶到哪裡去了哇!」

定王對這已然慘極的貼身舊婢卻毫無憐恤,一腳就踹開了她,又一聲暴喝:「給本王繼續打,一直打到她肯招了為止!」

而天遠已如五雷轟頂,這才似明白了這一連大變的原因,卻又似腦中混亂得什麼也不明白……

親兵兵長(cháng)李彪近上道:「王爺,屬下看她是著實不知,否則早也該說了。」

江冠雄乃一代梟雄,哪會不明這個?卻根本不管,怒氣衝天道:「不知道也給本王往死里打!整整十年的這口惡氣,這老狗百死莫償!」

李彪再不敢多言,立即應命。遂有兩名親兵執著駭人大棍虎步而上,照著周嬤嬤左右開打。

周嬤嬤早還哪有往常的莊重模樣,就像個瘋婆子一樣打起滾來,簡直殺豬般的嚎叫著,刺得人頭皮都發麻。

天遠也嚇得渾身發抖,卻猛然掙脫看管沖了上去,一下就撲俯在了周嬤嬤身上,叫道:「不要再打我嬤嬤了父王,你要打就打我吧!」

那兩名親兵都不由一愣,以他如今這處境,怕是換成個成人、悍夫都不能有如此勇義。

定王卻切齒冷笑道:「你還生怕本王想不起來你呢?」……

而被天遠護在身下的周嬤嬤,卻沒能感受到她這位小主子的深情重義,她已喪神志地劇烈抽搐了兩下,一雙血目詭異鼓凸了出來,直瞪瞪對著那不見天日的高梁,再也不動分毫——那樣子就像個惡鬼一般。

天遠直被唬得向後一縮,旋又探了上去,惶惶喚道:「嬤嬤,嬤嬤?」

那兩名親兵一把扯開了他,對周氏迅速檢查了一下就稟報:「王爺,這罪奴已經死了。」

跌在一旁的天遠頓時震呆,滿腦只有兩個字在不住迴響:「死了,死了……」

定王卻一聲恨笑,無情至極道:「這老狗受盡活罪也難消本王之恨!還這麼快就死了,真是便宜了她,給本王扔到亂葬崗去喂狗!」

一乾親兵立即應命,拖起周氏的屍身就走。

天遠這才哭叫了出來:「嬤嬤!嬤嬤——」怎麼也不能相信就如娘親般悉心照料了自己十年,今晨還在躬親伺候自己起居的周嬤嬤就這麼死了,還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正慟哭著撲向那死不瞑目的周嬤嬤時,頭皮上卻猛一下生疼;定王已抓住他的角髻將他扯了回來,躁罵道:「小孽畜,你還敢鬧得本王心煩!」

天遠淚目圓睜,卻更沒想到,定王還胡亂抓起一條竹板就向他打來。

何等嬌貴的天遠哪曾嘗過這種滋味,簡直驚天動地般的哭號起來!起初,他還到處亂爬亂躲著,猶不相信多年來一直那麼疼愛自己的父王,這一下就能對自己再也無情了;他拚命尋了個空隙,凄深求告道:「父王!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定王卻更如火上澆油:「你還敢叫我父王!」隨後就是恨罵不絕:「你這都不知從哪弄來的賤民子弟,竟就替去了本王的至重之子,在此安享了十年的潑天富貴,尤還得到了本王的那般寵愛!你這下賤胚子配嗎?本王縱是打死你你也還不完!」

那殘酷的聲音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讓天遠渾身冰涼,終於醒悟了自己的身份已徹底改變。他本具的一種性氣發了起來,再沒有逃躲,也再沒有說話,跪扶於地撐起了背身,將自己供奉給這個再也不可能是無比親愛的父王,而是無比威嚴的王爺,承償他對自己枉費十年珍寵之債。

然而還沒一會,他就再也撐不住了地倒在了地上,無法自控地痛哼著……可是他,再也沒有哭號一聲,再也沒有求饒一聲。

江冠雄之後倒也就無趣地罷了手,一把扔飛了那條竹板,頹然坐入了大椅中,對關切上來的李彪悶悶道:「那伙都不知是哪條道上的仇家,何其陰損?要趁機報複本王,擄去本王的這個至重之子也就夠絕了,居然還要給本王換上個假的來!真是誓要把本王玩到個吸干榨盡之地啊,真真可惡至極、欺人太甚!」

李彪見他說著又激憤起來,也不敢接他這個話頭,只道:「王爺,此案有些古怪,次妃當日狂奔入山乃突發之事,孩子更是在驚動之下早生了的,連咱們都不能預知,那伙賊人又是如何知道的,趁上了此機不說,還能把個赤子備得那樣准?」

江冠雄冷笑道:「而且他們既是早備好得要偷梁換柱、欺弄本王,那當時愛妃已昏,只有那老狗目擊,他們僅除她一人何其容易,也自可作得不留疑點,還需以她兒子為挾留她活口?哼哼,此事的蹊蹺之處還多著呢。」

李彪思忖道:「王爺,此案難辦,內幕重重且已事過多年,咱們卻要如何追查?」

天遠癱軟在地上,一雙清瑩吊梢的媚眼已有些朦朧,半昏半醒之間,第一次聽到了那個名字,那個後來刻骨銘心的名字——

「去把蕭寒煙傳來!用他們在江湖上的所有門道和力量,幫本王徹查遠兒的下落!」

李彪應諾后,又請示:「那如何處置這孽種,要不要除掉他?」

求生的本能讓天遠一個激靈又清醒了過來,緊緊注視著王爺,但見他眼中跳起了一片殺光!所幸,那片殺光又緩緩褪了下去,終是還能換出了一絲不忍之色,「先關進大牢吧!」

……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天遠卻不知,今天還有人也如做了一場驚天噩夢。

易分輝都快被嚇出精神病來了,她真是再怎麼著也沒想到,自己好端端一個風華正茂(大霧)的外科護師,昨晚那一「睡」就萬事皆休了,今早這一醒就已是個孤魂野鬼的穿到了這異界的一小丫頭身上來,以如此驚悚的方式再世為人了!

而且她穿的這原主不但是個毫無人權的奴婢,還是個已身遭幽禁、待罪於王的奴婢,她一個長在新中國的獨生女加交際廢柴的文青,哪有本事解決這種古式社會裡為奴為囚、任主打殺的局面?

在這一天里,如墮魘夢的易分輝也是好不容易才自持了些,斷斷續續地搞清了些情況。

她穿成的這丫頭才九歲(此世不講虛歲),居然和她同名——而且長得也和她一樣,後來她還趕緊找了個鏡子照了一下,駭然看見了一個活脫脫的小時候的自己,驚念到自己這一穿越還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那個紫衣男人可真夠玄的!——姓什麼卻早沒人知道了,是個自幼失親的家生子。

三年前那位貌美心善的次妃看她可憐,將她收入了自己這房,給年紀相若的獨子做了個小婢,名為主僕實如玩伴,次妃還把她疼愛得就像個女兒一樣。當然,她就再像個小姐也是個丫環,王爺可沒那份閑情抬愛她,不過是什麼都順著次妃的意罷了,把她也就視如個玩意般……

再說天遠被押走前,易分輝還瞅見過他兩眼,真是個花樣男孩,龍駒鳳雛,只是整個人都全無精神,惶惶獃獃的。易分輝本來就覺他可憐得慌,再一知「自己」與他還有這麼層親近關係,就對他更是上心了,很擔憂這孩子去后的情況。可是今天的她,真是也再顧不得別人許多了……

(亦幻界——一個自崖山海戰後分出的平行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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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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