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三十 天生對頭
天色已昏暗了下來,賤奴點起了燈,眼看凌霄情況平穩,便去收拾了一下別處,將那把滴血不沾的「終天」神兵也又擦拭了一下,放好在了桌上。
終於,蕭寒煙一收勢,睜開眼來。
賤奴急忙就問:「怎麼樣了?」
蕭寒煙臉上青氣已消,卻又一片慘白。他沒理賤奴,長身而起,走到了盆架邊,清理起了身上的血污。
賤奴忙奔上去伺候他清理了,又拿來了治傷用物,給他那隻刀傷駭人的右手上起了葯,一邊心痛道:「主君,縱是你武功蓋世,這等神兵也不能用手去抓啊,一個搞不好指頭都削斷了!」
蕭寒煙一言不發,任由他包紮好傷口后便甩開了手,自己去換了身束袖行裝,又將一頭長發全在腦頂利落地紮成了一束。
賤奴被他晾在了一邊,卻一直注視著他,見他如此裝束,又忍不住道:「主君,你這是要去作什麼大事?」
蕭寒煙整理著束袖,眼都不斜道:「他叫我為他去王府大牢救個人——就是那該死的華飄羽。」
賤奴大愕了一下,卻也沒再多問,只苦苦勸道:「你前日在秀山才受了重創,實屬天降大幸才得以不死,今日就又妄動了頂級寒冰功,現在不好好休養,還又要急著去作這等險事。主君,你不能總是這樣玩命啊!」
蕭寒煙撇出了一絲諷笑道:「我不急能行么?此人現已落在了王爺手心裡,隨時都可能被折磨死;我若去遲了一步,他醒來還不更得要死要活的?」
賤奴的目光異閃了起來,嘴唇翕動了動,卻欲言又止。
蕭寒煙徑自去桌邊拿起了那把終天刀,一振手便用靈功將它化入了掌中。
賤奴早看出他滿擬獨行,便又攆了上去,「主君,要從王府大牢救出個連路都走不了的人可絕非易事,你怎麼也該帶上些人手啊。」
蕭寒煙冷笑道:「這就算是我和凌霄之間的私事。我可不想叫本教中人去涉險救一個敵派之首,而且我一人也足可了。」
賤奴猶爭道:「那就只帶我去吧!我是本教的一個罪奴,死不足惜。再說我還是你的貼身侍從,為你作任何事都是應該的。」
蕭寒煙道:「你留下來看好他,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賤奴的目光又異閃了起來,終還是說了出來:「教主,你對他可真是分外顧惜……」頓了一下,又道:「那你以後可千萬別再那樣耍他了,他不會次次都有命活下來的。」
蕭寒煙這才正眼一看他,笑光懾人道:「賤奴,你今天的廢話又很多哦,是嫌我先前給你的教訓太輕了么?」
賤奴閃避開了他的目光,再也沒有說話。
蕭寒煙也不再理他,又到一邊去取了蒙面之物,這次卻沒拿那隻易於辨識的惡鬼面具,只拿了條黑巾,放入懷中后便向外行去。
賤奴卻又攔了上去,深摯凝望著他那蒼白的臉道:「主君,你如今深受內傷,身體可是異乎尋常,甚當補給一下才好。」說著就舉起了雙腕,一片赤忠地奉到了他面前。
蕭寒煙沉靜了一瞬,旋即毫不留情地抓住了他的左手,熟練地朝那腕脈(註:靜脈)上咬了下去,然後就吸起血來!
他吸得著實很多,直到賤奴的臉色也都有點發白了才作罷,冷冷地拋開了他的手道:「去包紮一下。其實你早都很懂如何照顧自己的,並不需要我多說是吧?」
賤奴不禁蕭涼地一笑,道:「你真是向來也不會顧惜我什麼。」
蕭寒煙那冷硬的眼中竟似纏綿起了一絲憂傷,可隨後就又盪出了玩謔和殘忍的笑光道:「誰叫你一出生就帶著罪孽?」
賤奴也再無二話:「是,我都是活該的。」
蕭寒煙滿含嘲諷地一笑,可那笑意卻不像嘲諷賤奴、倒像自嘲般的,隨後就決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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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一個光怪陸離的現代化世界里,他有一個爛大街的名字——張強,有一段很老套的故事——父親嗜酒、家暴,母親在他很小時就跟人跑了,把他一人扔給了那魔鬼般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看過他一眼。
在那個就如地獄般的家裡長到了十六歲,本來學習還挺好的他終是輟了學,和社會上的一些不良少年混在了一起。
起初,他確實是感到有了可以說話的朋友,可是後來,那些人總會帶他去幹些為非作歹的事,他怎麼都不想幹壞事,和那些人越來越難以融和。
他又擺脫了那些人,開始正經去四處打工,然而不知是他的性格有問題還是這個世界有問題,他總是遇到不善的人,無論到了哪個工作圈子裡,都會受到欺負排擠……
張強變得越來越孤僻和沉鬱。他恍然發現,自己的人生完全沒有意義,也一點都找不到活著的樂趣。
從小到大,生活讓他感到的只有痛苦和噁心,再怎麼努力也是無用,而且捱到如今,他也已經沒有了努力的心勁。
年方十九的他就已了無生趣,不知多少次地想到了死……終於,就在2018年9月3日,那個畢生難忘的日子,他與父親又一次發生了激烈地衝突,隨後他就計無返顧地行去了市郊,爬上了一座無人經過的廢棄大樓。
他先坐在了那高高的天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吸著煙,最後一次凝望著這個世界。
原來在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里,竟沒有一個會留戀他的人,也沒有一個他可留戀的人……
足足吸完了大半包煙后,他顫顫巍巍地站在了天台邊上,默默對這個世界作以了告別:「再見了。從此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我這個人。」
他也發出了平生第一次虔誠地祈禱:「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求你讓我,沒有來生。」
然後,他就深吸了一口氣,決絕地奮身一躍,就像只嚮往自由的鳥兒般飛了出去!
急速下墜的那一瞬間,他並非是沒有恐懼和後悔的。
然而他的人生似總也沒有回頭的路,轉眼,他就到達了他的終點,肝腦塗地,粉身碎骨!——
凌霄「啊」的一聲就從榻上坐了起來,大口喘息著,旋又覺得頸上生疼,伸手一摸,這才發現已被包好了一圈繃帶,身上也已被換好了一套乾淨衣服,想必都是賤奴給精心料理的。他猶有些迷瞪地坐著,驚魂未定,夢中的情景紛涌浮現了起來,他渾身倏然就冒了一層冷汗——不,那不是夢,是他曾經真真實實的一生!
他的腦子在空前刺激下飛速運轉著——原來,他竟是穿越到了這個異世里的,可他並沒有記憶,而是就像個平常小孩一樣生長了下來,直到這次有了瀕死經歷后,他前生的記憶才覺醒了過來……
眼前忽然人影一閃,賤奴已從外面奔了進來,臉上雖是一貫的冷漠,語中卻帶著喜意道:「凌霄,你醒了?快別亂動。」
凌霄卻像活見了鬼似的驚視著他,一時之間,前世和今世的種種影像紛亂交錯,竟讓他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賤奴也微吃了一驚,趕緊就坐到了他身邊,仔細一觀他那臉色和傷處道:「你這是怎麼了?沒什麼事吧?」
凌霄睖睜片刻,忽然一抱頭,低低地笑了起來,越笑聲越大,幾如瘋癲了般——老天,他居然獲得過兩次生命,可他居然還一次比一次活得更傻逼!為了那些半點也不值得的爛人,一而再地拋棄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賤奴愈發驚愕了起來,急忙扶住他道:「凌霄,你是病糊塗了嗎?」說著又去摸他的額頭。
凌霄一把就抓住了他那隻手,深深地凝視著他,一語多關道:「賤奴,我,覺醒了。」
賤奴驚疑不定道:「你,是醒了啊……凌霄,你放鬆些,現在都已沒事了,你可千萬別再胡思亂想啊。」
凌霄怪怪地一笑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再干傻事。」說完便放開了他,這才一顧周遭,頓又大吃一驚,不停地環視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這……這不是我飄羽哥的那處私宅嗎?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賤奴道:「我抱你來的。」
凌霄心中一感,可也顧不得那些了,急道:「不是,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們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賤奴道:「那位華大俠自己說的。他頭前只肯到這裡來,主君也不想將他帶回本教中的任何地方,就依他所言來此落腳了,又傳信叫我把你也帶來。」
凌霄心頭狂跳道:「蕭大……蕭教主已將他救出來了嗎?!那他們現在人呢?」
卻見賤奴閃起了一絲可疑的窘色,示意了一下北方道:「主君正在那面的寒潭邊,為他施行……施行祛針大法。」
凌霄驚疑道:「什麼『驅針大法』?施行那個幹嘛?」
賤奴有些囁嚅道:「華大俠他……他中了寒冰針,現在又身受百刑,虛弱至極,若不趕緊把那針從他體內除去,他便無法運功療傷,只怕難以支持下去。」
凌霄腦中都亂成了一鍋粥般,難以置通道:「你是說我飄羽哥體內有一根針?!那、那蕭教主怎麼會驅什麼針?」
賤奴卻再不回答,生硬地轉開了話題:「凌霄,剛才外面有異聲,我就是出去察看的,聽到你有動靜才轉了回來,現在我還得去看一下。」
凌霄本只急欲追問,可一聽此言還哪能再有二話:「是有人追尋過來了么?那你就快去吧。」
賤奴點了下頭,卻還啰嗦道:「你的傷雖已無大礙了,可還是失了好多血,現在就再好好歇會,我去去就來。」
凌霄早懷的感激頓時大涌了起來,「賤奴,我這次真是多蒙你照料了!現在你就別再顧我了,自己多加小心!」
賤奴再無多言,起身便向外走去,出軒後身形一展,轉眼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凌霄見他那身法也是快得驚人,不由也感佩了一下,隨後便渾身一軟地倚在了榻頭上,整理起了紛亂的思緒。
軒內只點著一燭,他的心也如那燭火般搖曳不定,逐漸只是回想著賤奴之前那可疑的神色。
凌霄再也安生不住了,掀開被子便下了榻去,這才看見榻下竟還擺好著一雙鞋,不由對賤奴又是一感,隨後就趕緊穿上鞋子向外尋去。
軒外月光皎潔,夜色中的楓林依然美麗如畫,可在今晚的凌霄眼中,卻隱含著種莫名危險的氣息!
他先朝賤奴去的方向悄然探去,尚連半個人影都沒望見時,便聽一個陌生的聲音似也沒甚顧忌地清亮傳來:「你急得什麼?有蕭教主在此,我又哪會輕舉妄動?縱是他今日身體不濟,我也斷不敢去招惹他啊。」
隨後就聽賤奴不為所動道:「你若再敢盤桓,我可就要殺人了。」
他的聲音雖沒有那人高,可凌霄多年習武,耳力超於常人,故也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那人猶帶嘻笑道:「賤奴,我知道你對我是手下留情了的,可我對你也是一樣啊,我現在不和你打,只是想同你說說話而已。當年同進修羅場的那批少童中,能活下來的也就咱們幾個了,今日我奉勸你一句,蕭教主這次已是在劫難逃,你就別再跟著他了,正好投了我們吧。」
賤奴沒理會他的說動,只竟似有些痛惋道:「教主這陣子可真是流年不利!」
那人似也感慨了起來:「我也是吃驚得很啊,蕭教主今日竟然帶著內傷,我真想不出全天下還有誰能把他傷成那樣!可就這,他竟還硬杠上了我們舵主,死活都不肯放手地把那人帶走了!賤奴,你說你家主子這是吃錯了什麼葯?為了那麼個白道上的對頭,他犯得著惹翻我們舵主嗎?這下可是必不能善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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