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野獸(二)
幾位夫人也不由慌亂了起來:「這可怎麼好?野獸動作迅捷,聞著了血腥味便是要刺激了它們的凶性,若闖進來,哪裡擋得住!繁漪這樣也走不了啊!」
姜柔長長的睫在燭火瑩瑩里影子投落在她的頰上,被拉的很長,若煽動的寒鴉的翅:「安安穩穩的坐著。撕了誰,也撕不到咱們這裡來。」
南方的夜一向高懸,遙遙望去一片潑墨般的黑,明明未曾下雨,圓月與四散的星子卻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朦朧著,不斷的沉壓下來,好像隨時都會壓上天靈蓋,叫人那一喘息。
巡防營與鎮撫司的人頂在宮門外,與之對峙的是人數眾人的五千營。
街道上雖火把明亮,卻並無太多意料中的叛軍在巡視,更無人去圍困政敵府邸。
卻有野獸代行屠殺之責,在街道上竄行,越牆進入一些官員的家中,彷彿是無意識的,又彷彿是有目的的,撕咬有官身的郎君。
便有了那散不盡的血腥味瀰漫在微涼的空氣里。
有兩抹漆黑的影子自偏院與後門的位置躍牆而入。
巡守的護衛緊緊擠在一起,強壓著狂亂的心跳眼觀八方。
為首的護衛長忽然指著高牆之上,有高大矯健的影子在慢慢靠近他們,離得有些遠:「什麼東西!牆上的那是什麼東西!」
他身邊的護衛高舉了手中火把探過去。
在漆黑的夜裡,那雙眼明亮如燈,泛著嗜血的猩紅,鼻間在秋夜裡噴出熱氣,濕漉漉的,不斷的嗅著、嗅著,在尋找它的目標。
那一目仔細凝望讓他們失聲尖叫起來:「豹子!是豹子闖進來了!」
比之後院里的驚惶,前院里一片安靜。
禁閉的硃紅色大門外沒有任何動靜。
懸在樑上的三五西番蓮花鎏金熏球靜靜的燃燒著,有細細乳白的青煙緩緩自鏤空雕紋里飄出,是沉幽而舒心的香氣。
姜元靖持劍,指慢慢磨砂著劍柄上的流雲紋路,眉目肅正地領著護衛們站在庭院里,而他的目光卻是淡漠的落在衣袖上的藤蘿長春的暗紋,繁複的銀線絞絲勾勒出枝葉莖稈的脈絡,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迷濛的微紅短芒,一芒一芒的刺在眼底,刺著他興奮的神經,只覺那樣細碎的光芒是那麼的華麗!
有家下的哭喊尖叫雖風而來。
揚起的目光瞬間充斥了火把的亮,搖曳起炙熱而瘋狂的火焰,姜元靖知道一定是黑豹進來了,不止一隻,自然不會只有一隻!
沒有人會料到,會有這樣的殺戮!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等來的機會,怎麼會讓計劃出現一絲一毫的偏差!
不管會死多少人,他一定不會能再讓這兩個人有機會活在世上!
就連老天都在幫他!
慕繁漪竟然在今日生產,她的血腥氣、她的叫聲,只會讓他們死的更快!
死的更快!
他以為他將聽到行雲館里成為煉獄,躲在裡面的人全部成為黑豹爪下魂的消息。
卻不曾想,就在他得意的彎起嘴角時,屋頂上一陣驚恐的、噎在嗓子眼兒里的抽氣此起彼伏的響起,緊接著便是一陣瓦礫被折碎的聲響,有護衛重重墜地的聲音,卻沒有一聲痛苦的呻吟,更無他驚恐的大叫。
有的只是濃烈的血腥氣!
姜元靖僵硬的轉頭脖頸看過去,就看到那張黑豹已經無聲無息到了庭院里,以進攻的姿態壓伏著上半身,張著嘴,露出發黃而尖銳的獠牙。
有血液自那獠牙上慢慢低落、低落,火把明亮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它長長的須上似乎還沾有屬於人的碎肉!
昭示著那一路上的鮮血淋漓。
呼呼!
呼呼!
那樣的悶聲,彷彿是炙熱的熔岩在它的胸腔里翻滾,那雙被刺激過的赤紅的眼睛慢慢銳利的盯著明確的一點,漆黑的瞳仁慢慢的縮小、縮小,最後只剩一點晶瑩琉璃里的黑曜。
即便沒見過野獸,可大家也見過貓的眼,自然明白那樣的凝縮便意味著它一句鎖定了目標,正在凝聚矯健身軀里的所有力量,即將發起撲殺!
姜元靖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極速充斥在他的胸腔內,越來越脹,脹得幾乎要炸開。
他的腦子裡嗡嗡的響著,就像是樹蔭濃密的深山之中暴雨欲來之前到達的狂風,席捲起滿地的枯枝爛葉與深埋的刺鼻霉臭,在樹與樹之間奔騰呼嘯,捲起衝擊又私下乍散,每一片葉都成了鋒利的劍刃,將誤入其中的人吹打得只余了幾盡暈厥的炫目力竭。
站在一旁的南蒼回頭看了姜元靖一眼,微微一笑,很淡定的走開了,一點都不擔憂自己會不會因為行動而成為黑豹的獵物。
姜元靖被他那一眼撇過,血液瞬間冰封,或許方才他還有僥倖心理,可這到了這一刻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計劃已經被人識破了,那隻黑豹今日要殺的人,就是他!
他自以為這樣的計劃無人能察覺,卻沒想到至始至終他不過姜琰華眼裡的一隻可隨意戲弄的老鼠,不自量力、苟延殘喘。
他自以為他還有機會反擊,卻也不過是他們懶散的利爪在撥弄戲耍,得意的看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罷了!
忽來一陣迴旋的勁風,帶著秋露的濕冷,鋒利至極,滿樹盛開的淡黃色桂花紛紛揚揚的落下,映著火把的橘紅,把空氣暈染成一片血霧,逶迤在黑豹的身側。
而它,成了地獄而來的使者,便是要將他拖去深淵的。
姜元靖定在原地不能動、不敢動,喉嚨里翻湧著暗涌的絲羅被刮花的嘶嘶聲,只能以撕裂的叫喊發出最後的掙扎指令:「弓箭手!」
搭建拉弓的動作是護衛應當做的。
然而他們小看了一隻已經被憤怒徹底激怒的豹子,沒有人手中的箭來得及射出,便有人的喉嚨已經被咬斷!
它很懂得預判人類的動作!
而它也並未在屍首上做停留,而是發出了瘋癲的怒吼,尖銳的刺入人的耳中,然後在屋檐上竄走,將弓箭手全部撞落。
啪啪啪的跌落聲之後,是一片死寂!
護衛們不敢動,誰也不敢再輕易挪動,只屏息著或躺或坐在原地。
因為他們知道,沒有辦法再去阻止,除非他們想全部葬身豹口,這會子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不要動,不要引起它的注意。
而它,就在那一瞬間里,以強大的攻勢,露出鋒利的爪,向著廊下的姜元靖撲去。
南蒼坐在大廳高高的房梁之上,腰間的緩帶輕輕的垂落下一抹影子,被燭火拉的老長老長,自在的迎著夜風拂動。
他就那樣一旁觀者的輕鬆而鄙夷的姿態,看著黑豹的利爪劃過他的面孔,尖利的牙將他的左腿咬斷,鮮血噴涌,尖叫聲撕裂了無聲的空氣。
而黑豹似乎很享受獵物的掙扎,停頓了須臾,然後咬向他筋脈凸起的頸項……
行雲館里靜極了。
有迷紅的血霧如嗜血的蛟龍蜿蜒在空氣里。
時光變得那麼的難熬,每一聲刻漏里的滴答聲都彷彿被施了法術,異常緩慢,卻是每一下都有識破驚天的震動,隨著朝陽初升,狠狠捶在琰華的心底。
已經清晨了,孩子還是下不來!
可是穩婆卻不斷的在糾正繁漪不當的用力,那是孩子出不來的主要原因:「郡君!不要四肢用力,也不要脊柱聚力,用下腹的力道使勁兒!」
繁漪短促的喘息著,吃力的閉著眼睛,發白的面孔如霜負雪,自己每一寸肌理都在用力,可就是聚不到產婆說的下腹。
太累了。
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耳朵能清晰的聽到每一個人的聲音,幾乎都能聽到屋外的落葉聲,可力道真的用完了,她想再用力一點的抓住琰華的手腕,卻在被汗水迷濛的視線里看到自己的手在慢慢的、自琰華的手腕下滑、下滑。
繁漪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害怕燃燒后的霞色,眼前有雪花亂飛,每一個字的吐出都那麼的艱難:「是不是不好?我、會不會和阿娘一樣……」